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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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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梦

-----正文-----

“你,你为什么……”顾昀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当了皇帝?还是为什么要把我的亲哥哥押下天牢?”长庚轻蔑笑着,乌黑的瞳孔透着血光,将顾昀包裹其中。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下江南只是因为你的母亲吧?”长庚走近他,眼神冰冷,好似换了个人,“皇宫那么大,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何来的情意让我费这么大心思就为找到她的孩子呢?”

顾昀答不上来,只觉得他陌生,像终日亲密恋人摘下了伪善的面具,他心底是愈发强烈的恐惧,掌心不知不觉握了一手的冷汗。

“你不会的,”顾昀摇摇头,“你在撒谎。”

长庚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笑道,“小侯爷,这么些年,难道没有人觊觎过你手上的玄铁虎符吗?”

顾昀闻言,心仿佛被人用刀狠狠一刺,梦戛然而止,长庚的身影缩成一道光,倏地消失不见。

他却睁不开眼睛。

——

人还没躺牢实,刚下肚的一碗药汁又被吐了个干净,混着满地黑红的粘稠液体,空气中浮着淡淡腥气。

沈易双眼通红,疯了似的揪着军大夫的领子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连药也灌不进去。

帐里的其他士兵还穿着轻甲,此时个个手扶上割风刃,话倒是一句没说,肃杀的气氛先把大夫吓得差点没当场湿了裤子。

“大人息怒啊,”那人满头大汗,两腿直打颤,拼命寻着措辞,“侯爷,侯爷这次伤及了肺腑,头两次喂药喂不下去是正常的反应,再喂几次自、自然就会好了……”

沈易气得火冒三丈,直想把这人往营外一丢,再连夜飞去京城抓几个信得过的御医回来。“你最好——”他话说到一半,听到榻上微弱的动静,赶紧丢下那话都说不利索的大夫,转身就去看榻上躺着的人。

顾昀面色苍白,半身缠着绷带,上面还有未干透的斑斑血迹,要不是那张脸只是蹭破了点皮,依然看得出原先主人的俊俏容貌,沈易根本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细皮嫩肉娇气得连江南上好的樱桃都嫌不甜的人,如今会浑身伤痕累累地躺在这简陋的行军帐里,外头飘着漫天的烟土尘沙。

他紧拧着眉,额上布满细汗,全身上下仿佛只吊着一口气,呼吸微弱地像随时都要撒手人寰。沈易跪到他榻边,握起顾昀一只手,凑过去听他翕动薄唇里溢出的气语。

“地……地……”

“地什么?”沈易屏息。

每一口喘息都牵动着似要破碎的五脏六腑,顾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无力的指尖动了动,圈起了沈易的一根手指,像虚虚握着什么东西。

沈易一看便了然了,“笛子,笛子在这儿,”匆匆从床头抓起个物件塞进他手心,语气焦灼,“给你看着,一点儿没破,放心吧。”

顾昀拢着那一管短笛,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几不可察地发着抖。他急急喘了几口气,眉间舒展了些许,不多时,呼吸渐平,没等另一碗汤药送上来,头一偏便又睡了过去。

耳边的嘈杂,撕心裂肺的疼痛,都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一并缓缓沉入了虚无中。

黑暗里,顾昀浑身的痛楚都消失了,身体轻飘飘的,眼前不知何时聚了团光影,他努力迈出步子,那刺眼的光亮雾一样将人湮没,他转眼便踏进了沉寂肃穆的金銮殿。

几年不见的元和帝比他当初离开时还苍老了几分,羸弱身躯甚至支不起宽大的龙袍,像黄布裹着枯尸,有种瘆人的怪异感。

顾昀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长庚,他下意识想走到那人身侧,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张着嘴也发不出声音,仿若一缕被钉在傀儡里的魂魄。

“雁王觉得呢?”元和帝开口了,转头看向长庚。

顾昀怔在原地,终于想起来这番场景为何如此熟悉。这是他刚回京时,恰遇上灵枢院集体上书请求陛下重启玄铁营,满朝官员各执一词,他嫌聒噪,主动站了出来,请愿由自己率兵西剿悍匪,平定叛乱。

原本沸腾的大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顾昀没在意,依旧俯着首,安静地一动不动。

元和帝环顾一圈,视线停在了面色始终淡然的雁王身上。

长庚目光未移一寸,恭敬颔首道:“此等要事,全由父皇做主,儿臣万不敢言。”

傀儡身子没有反应,顾昀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尖窜到了四肢百骸,冻得他咬紧牙关,喉间泛上了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元和帝沉沉盯了长庚片刻,未置一词。

三日后,顾昀在安定侯府接过圣旨,钦定他为玄铁三部主帅,手执虎符,点兵西征。

长庚站在他面前时,只有一缕意识的顾昀不由得想后退,身子却不听他使唤,主动踮脚亲上了身前的人。

长庚的吻很温柔,他的身子习惯性闭上眼,顾昀周身也随之陷入黑暗,可他看得清楚,睫毛覆下之前,长庚眼底现出了毫不遮掩的疲惫,和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戾。

“我等你回来。”他说。

新兵曾听闻老侯爷的一世英名,却对他身后这个稚气未消的孩子半信不疑。顾昀面不改色,两腿一夹马肚,骏骑扬蹄,逐风而去,他于马背上拈弓搭箭,百米外看似不经意回身一放,利箭穿空,将那个带头挑事的新兵惊得连连后退,扑通摔地,箭锋落下,不偏不倚猛插入那人两腿间的空地上。

新兵颤巍巍拔起箭,再顾不得后怕,随身侧黑压压一片玄甲跪地俯首,掷地有声唤着“大帅”,万军的声音穿云裂石。

几许浮沉,顾昀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有些记忆如新,如身临其境,有些又朦朦胧胧,好似镜花水月。

西域的匪徒凶悍,玄铁营却秣马厉兵,在顾昀的指挥下悄无声息地排兵布阵,潜藏足月,一举端了当地最大的匪窝。

周边几个土匪老巢闻得风声,脚底抹油就想开溜,顾昀见为时尚早,未免后患,又将手下召集帐中,连夜部署兵力,打算乘胜追击。往后几日捷报频传,士兵越战越勇,大胜近在眼前。

平地一声惊雷起,京中军机处的加急件十万火急地飞到了远在西域的玄铁营。元和驾崩,临死前传位四皇子李旻。几天后,老人家尸身未寒,新皇便以旧太子李丰欲篡夺军权为由,将其打入了帝都天牢。

顾昀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梦里这副身子不可抑制地战栗着,一点点变凉,好似被人抽空了血肉,徒剩一副嶙峋骨架,在军帐里摇摇欲坠。

千里之外的皇城改朝换代,飞沙扬砾的西域大漠里,顾昀为避侧面而来的暗箭,被从天而降的火炮轰得翻身摔下了马。

“咳,咳咳——”

魂魄陡然一惊,神思归位,顾昀重重落下了地,四肢涌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温热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肚里,留下满嘴的苦涩,顾昀皱着眉几欲反胃,五脏六腑却似虚脱了力,再没能拧起来让他吐上这一回。

那看着不靠谱的大夫好歹使上了点作用,没被便宜得了个庸医的名号去。沈易在不死心第四次扒开顾昀的嘴强行给他灌进汤药后,等了半宿,终于见昏迷不醒的他老实安分了下来,抓着笛子睡得很沉。

沈易盯着他手里的短笛,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昀真正醒来时,已经是几天后了。那些没来得及逃窜的土匪已悉数被玄铁营的士兵打散收押。据说他落马后,为报主帅受伤之仇,营里铁骑非但没仓皇不定,反而将匪敌杀了个片甲不留。

“你就安心养身子吧祖宗。”沈易看着半靠在床头的人,没好气道。顾昀听他汇报完营中事宜,才用缠了纱带的手端起碗,闭眼饮尽了汤药。

“咳,我听说,”沈易见药碗空了底,才状似不经意开口道,“有士兵看到你早就瞧见了对面搭的弓,却是等到箭在眼前了才躲,又好死不死刚好飞来了个炮,所以你才……”

沈易瞄了眼顾昀的脸色,见他只是低垂着眉眼,没什么反应,有些生气道:“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那会儿在想什么呢?故意伤的?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和陛下交代!”

新皇登基早就传遍了营地,沈易自然而然跟着改口。

顾昀摩挲着木制的碗口,思绪飘远。他的确能提前躲开那支铁箭,也不至于让火炮炸翻下马,只是看着箭锋朝自己射来的那一刻,他忽地想起在江南的芍春院,也是似曾相识的景,有人在远处撕心裂肺喊出的一声“十六”。

他魔怔了一般,竟有丝丝期望耳边能再次响起那道声音,好像这次听不到,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直到迅疾无声的危险近在眼前,他才幡然回神,挥起割风刃一劈两断,转头等待他的却是映亮眼底的火光冲天。

“顾子熹?”

“得了,我才没这么傻,就是没看见,”顾昀将药碗往沈易怀里一丢,翻身躺下榻,留给他一个你别说了我不想听的背影,恹恹道,“我困了,你出去吧。”

沈易“你”不出个所以然,又怕他是真的乏了,忿忿给他掖好被角后就离开了。

顾昀听着脚步声渐远,从枕头底下摸出白玉笛,握在手心,静静闭上了眼。

战事平息后的日子走得很慢,时值暮秋,草野褪绿,边关风卷烟沙,在此驻守的玄铁三大营倒成了一抹异色。

“我要回京。”顾昀望着帐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不成。”沈易头也没抬,一门心思整理着手下送来的信件,一封一封地分门别类放好。“大夫说了,不过个把个月把身子养将好,以后容易落病根。”

顾半瞎选择性耳聋,自顾安排着计划,“你跟我回去,那些匪徒就是胆大包天也翻不出什么水花,留三大营在这里够了。哦,随行人马不用多,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顾子熹你行了啊,凡事可商量,这事儿不行,回京路途遥远,你要再有什么意外,京里……”

“他老人家走了,我都没见他最后一面。”顾昀低声一句,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沈易。

沈易一顿,没了下文。

顾昀西征前在寝殿里见过元和帝。九五之尊在朝堂上倚着龙椅勉强还是个人样,下了朝,褪去黄袍,却是一具形销骨立得随时都能倒下的身子。他没想到这短短几年,岁月和病痛竟能将一个人消磨至此。

甚至没来得及撑到顾昀班师回朝。西域悍匪俯首的消息传遍朝野,却没传进最想听得这则捷报的人的耳里。

血再冷,终究是浓于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等秋天过去,”沈易哪里不懂他在想什么,妥协道,“我就随你回京。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他站起身,从手里抽出两叠信件放在顾昀手边,“这一摞是军务,都要你过目,这边的是家信。”

顾昀撑坐起身,挂上琉璃镜,自然地拿起军务的信件,对另几封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

沈易想了想,还是劝道:“人皇上给写了这么多封信,你好歹回个几笔?总不能当没看见吧。我可是每次都把信给你了,还帮你瞒下了天大的事儿,万一你家那位哪天着急了直接飞过来……”

“沈季平。”顾昀淡淡开口。

“走走走,这就走,”沈易摇摇头转身,嘴里闲不下来嘀咕道,“之前还好好的,小两口什么时候吵的架,真是莫名其妙。”

立冬刚过,沈易履行承诺,开始为顾昀操劳回京的事宜。某人因身子未完全恢复被勒令躺在床上好好休养,他反而乐得享受,把玩着笛子靠在一旁颐指气使。

“粮草备多几日的份,行程不赶,别让士兵们饿了肚子。”

“我那副轻裘别忘了拿,入京时还是要穿上的。营里的长臂师都没歇着罢?还有几批重甲刚从战场上撤下来,还要辛苦他们一阵。”

“衣服不用带那么多,”顾昀挥挥手,漫不经心道,“回去不会待太久。”

沈易的动作一顿,半信不疑:“陛下能放人?”

顾昀默然,他靠回床头,小声辩道:“我想走就走,他管得了我吗?”

况且还不一定想要我回去呢。

嗬,那你太看得起你家那位了。沈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替他收拾着衣物。

夏始至深冬,来时还顶着炎炎赤日,这会儿拂面的北风已经浸寒刺骨。

安定侯顾昀年纪轻轻,正少年时便一鸣惊人,率军平了西域叛乱,还让昔日国之利器玄铁营重扬旌旗,大大震慑了四境内外,这在大梁上下早已传成了一桩美谈。

以至几队身披锐甲的人马浩浩荡荡入京后,大道上行人却不似往日见而避之,而通通一层叠一层地挤在街边口伸颈遥望,前后几里路皆是人声鼎沸不止。

这样的喧闹人语在被一道沉重宫门隔开后才渐渐淡去了痕迹,沈易偏头瞧了瞧在北大营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顾昀,清了清嗓,提醒他准备入殿。

长庚高高在上,从顾昀踏进殿里就一瞬不眨地盯着他没移开视线。少年人身形抽条得快,半年不见,日思月想的人长高了,轻裘掩盖下的身子一时看不出胖瘦,但由上而下暼见的下颌线条却比离开时更凌厉了些。

长庚紧了紧搭在龙椅边上的手,两月未收到回信的紧绷心情稍微得到了缓解,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他担心的事情发生。

可未经多时,他又轻皱起了眉。顾昀俯首呈报军务,淡然自若地回着他的话,平稳的嗓音在殿里听得格外清晰,可他自始至终未曾抬眸看座上的长庚一眼。

从前极力反对顾昀领兵的一群文官全程缄默,只在散朝时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说看不出来顾将军还有这本事,左看右看都颇有当年老安定侯的风骨。

几句话好巧不巧钻进顾昀的耳,他没理,面无表情地和沈易一同朝外走,却在半道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且慢,”祝公公驻着小脚,拢起袍袖一脸谄笑:“皇上在偏殿等着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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