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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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了，但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心里很是忐忑。直到某天骷髅问道：“小姑娘，你有写记录报告吗？”那一片片白到发光的纸在脑海里浮现，我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作业。

“你在写什么？”夏彦头转来转去像一只猫头鹰似的，好奇地打量着我手里的笔记本。“我的作业。”我抿着嘴在笔记本上不停地写，生怕浪费一丁点时间，毕竟我可是要补将近一个月的记录。

“那你别趴得太近，对眼睛不好。”夏彦凑过来，双手搭在我肩上帮忙纠正姿势“还有，要这样坐。”他才将我身子掰直，松手的瞬间，我向后仰躺在他怀里，带着撒娇的语气道，“写不完了，怎么办？”笔记本被抽走，夏彦随意翻了几页，有些疑惑地看向我，“你这是在写日记吗？”

“差不多吧，就是要把每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记录下来。”

“你们这个作业还蛮有趣的，会评分吗？”

“不会，但会检查，说检查完后会还给我们保管。唯一的要求就是真实，要有自己的感悟想法之类。因为他们说这可能是我们当死神后常看的东西。”我将笔记本拿回来翻了翻，前面还有一大片空白页，“怎么办... ...我就算记性再好，也记不住二十多天每天都发生了什么啊。”

“我知道啊。”夏彦将我的头仰起，弯下身在我鼻尖留下一吻，“我去拿个东西，应该对你有用。”说完他从床头柜拿了一个手掌大小黑色方块递给我。“喏，我有每天录音的习惯。”

“谢谢。”我接了过去研究了一会，调侃道：“这里面有没有涉及你的隐私啊？”“没——”面前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算是没有吧。”说罢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头发。

我看着录音笔上的屏幕，发现都是以日期命名，而某几个日期后面都有一个星星符号。我好奇地将其中一个打开，机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是2031年10月18号...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些笑声从录音笔里传来，很具感染力，让我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这么开心？”我看向夏彦，却发现他如坐针毡。“今天带她去看电影，出去时下雨了。因为看的是《雨中曲》，她很想淋雨，于是我买了两套雨衣。穿上后，我们在栽有枫树的人行道上淋雨打闹，她从我衣服上取下一片叶子，盖住我的眼睛吻了上来。之后她还有些懊悔将那片叶子弄丢了，我见她有些不开心，便问道那片叶子有什么特别的。她说那叶子的颜色很像我的眼睛，她很喜欢。”

“原来她很喜欢我的眼睛啊... ...我也喜欢她的眼睛，不对，她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嗯，很喜欢。”

最后“嘀”的一声，录音播放结束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开口问道。

夏彦迷茫地摇头。

我坐直身子，一脸严肃道：“你不觉得——录音里最后那句话还是对我再说一遍比较好吗？”

他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认真地看向我，同时我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或许有什么魔力，让我情不自禁想要离他更近一些，这样能听得更加清楚。

“好巧，我也喜欢你。”我起身向夏彦怀里倒去，一瞬间被清新的薄荷味包裹，他微微起伏的胸腔传来的心跳，一下下传入我的耳里。

“咚——咚——”与秒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

我正想听个仔细，却发现滴答声消失了“咦？”。

“怎么了？”夏彦低头看向我。“秒表停了... ...”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我今天并没有戴表，那就有可能是夏彦的。

夏彦抬手看向表，惊讶道 ：“真的停了！”转而他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表停了？”

“听到了啊。”我转着他手上的腕表解释道：“很正常，我们死神可是对时间很敏感的，因为我们的工作可不允许迟到。”

“的确，你之前总是掐点上下班。”夏彦调侃道，“不过现在嘛，能问下某位死神小姐，你最近为什么早早上班，晚上加班啊？”

我笑着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对了，找个时间把表修一下吧。”我提议道，总觉得夏彦的表停了后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我记得这附近有修这种表的店，今天没事的话就去修了吧，好吗？”夏彦像是察觉到我的心思，揉了揉我的发顶，柔声回答道：“好，都听你的。”

夏彦把我带到他以前常去的一家店，他和那位老板很熟，说是刚好顺便去看看人。

这个修表店在一条蜿蜒小巷里，被厚重的木板门藏着。推开门，错乱的滴答声钻入耳里，像是房顶漏了雨似的，可能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空气有些潮湿。

“李爷爷！”夏彦出声喊道，回答他只有秒表走动的声音。我们像是迷失在时间里的人，没有方向地寻找着。没一会我感到有些烦躁，这些吵闹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时间在流逝，它是不可掌控的。

“你不舒服吗？”夏彦发现了我的异常，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我摇摇头“没事，等会习惯了就好。”

夏彦拿出手机和蓝牙耳机给我，“要不你听听歌，或者去外面等一会？”“不用，真的过一会就好啦，我们先去找李爷爷吧。”我牵起他的手准备走时，一位穿着棉衣，头发花白的老人出来了。

“夏彦？”老人眯眼看过来，从他那衣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睁大了眼道：“夏彦！你这孩子总算想起我这老头了。”

“李爷爷！好久不见。”夏彦与那老人抱了抱，老人拍着他的背，“你也知道好久不见了？”虽是抱怨，但语气里更多的是欣喜。

两人分离后，李爷爷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感觉没什么变化啊。”夏彦闻言笑道：“近半年时间哪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啊。”说话间他抬了抬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语气轻快道：“为了补偿您，给带了您爱吃的。”

我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人，庆幸自己没有出去，总觉得这里的夏彦要比在医院里有生气多了。

“对了李爷爷，我能借一下您的工具吗，我有块表坏了，想自己修一下。”夏彦将手上的表取下来晃了晃。

老人笑着调侃道：“好啊，你果然是有事才会想起我这老头！”说完他转身去了柜台，不一会拿了个工具箱出来，“喏，工具都在这里了，还是你自己动手？”

“嗯，我自己来。”

“行，那我先去把其他东西收拾收拾，今晚留这里吃啊！”

夏彦向我看来，见我点头便回答道，“那麻烦您了。”

老人摆摆手道：“没什么麻烦的，你快去修表吧，我现在做饭去。”

待老人走后，夏彦转向我偏了偏头，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钟“喏，看到没？那个钟是准的，我和你打个赌，十分钟之内把表修好。”

“那赌注呢？”我支在桌子上，目光流连在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夏彦他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知道他会赢，但这次我想赢。

“赌注？你想赌什么？”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夏彦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我们一起抬头看着那秒表一点点向十二点方向靠近，“开始！”几乎是一瞬间，夏彦拿起工具开始在表上捣鼓着，不出三十秒，表盖便被卸下来。

“好厉害... ...”我发出一声感慨，像是听到我的夸奖，面前的人有些得意地挑眉，手上速度加快了些。

“感觉以你这个速度，十分钟应该稳了吧？”

“差不多吧。”

“那要不再减个一两分钟？”

夏彦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就这么想赢？”我点头，一脸期望地看向他，希望面前的人能给我放水。

但夏彦只是笑着勾了勾我的鼻子，继而低头继续修表。我耸耸肩，心里默默吐槽了句“直男”，便不再打扰他。夏彦想做的事情，他便一定会做到，谁都无法阻止。

当然，我也不行。

就在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夏彦停手看向我，“你不做些什么吗？”我偏头不懂什么意思。面前的人笑了声，他放下手上的工具，向我张开双手调侃道：“你不是想赢吗？”

“你这放水也太明显了。”我装作嫌弃的样子说道，身子却走向他的怀里，抬头咬上肖想很久的唇，因为有些用力，能明显感受到嘴角某处被虎牙蹭破了皮。

没一会，钟发出沉闷的声音，提醒我们时间到了。两人分离，夏彦抵着我的额头，认真地打量了下，随后抬手擦去我嘴角点点水渍，“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抱上一分钟。”他那轻快还带些餍足的声音钻入耳里。

“所以不满意？”

“没有。”

“不满意也不行，我想做就做了。”我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而且，我挺满意的。”

他笑着连说了三个好，还要说什么时，李爷爷进来了。

“表修好了？”老人家凑了过来，拿着表扫了几眼，“哟，还挺厉害的啊。”

“对了，夏彦你看看这块表会修吗？”说罢李爷爷从柜子上拿了一块很有年代感的怀表，他怀念地抚摸着表面，“这块表零件小，我老了看不清，修了快一年都没修好。你们年轻人眼睛要尖些，你看看能不能修，就当在我家吃饭的饭钱了。”

经这么一提，我感到夏彦有些跃跃欲试，他将表接过去，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会，“李爷爷，这块表有点年代了吧？”

老人家点了点头，眼角弯了又弯，“这是老太婆的东西，她带的有二三十年了，她走没多久后，这表就坏了。”我目光落在表上，一丝悲凉涌上，我觉得是表自己选择和主人一起停在了那一刻。

夏彦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似方才那般把零件弄得叮当响，反而像是在做什么工艺品，每一步都十分谨慎。当店里的滴答声数到1800多次时，夏彦将最后的小螺丝拧上，秒表再一次活过来，加入屋里的合奏。

李爷爷盯着走动的秒表看了好久，笑容在他嘴角，眼角浮现，绽放。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表接过去，放在耳侧闭眼听着，“滴答、滴答、滴答”。

是时间在行走，是心脏在跳动。

“不错，年轻人就是要能干些。”李爷爷将表收好放在柜子上，他带着夏彦往厨房走去，“不说了，不说了，先去吃饭。”夏彦连忙回头看我，我笑着比口型道：“烤肉。”他了然，手在背后向我比了个“OK”。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后，我走向放着怀表的柜子。这块表的声音很特别，要清脆些，没有拖泥带水的回音。不知为何，我想起无数次趴在夏彦胸口，耳旁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明明两者有很大的不同，但我却默默把他们归为一类。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将这块表偷走，然后把夏彦装在里面，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所剩无几的时间续上。

从李爷爷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木门将嘈杂的滴答声都掩在门内，耳边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对了，刚刚你赢了，想提什么要求。”夏彦牵着我的手一晃一晃。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嗯，当然。”

“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吧，”我紧握夏彦的手，带到自己胸口，虔诚地吻在他第二骨节上，“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夏彦想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的。既然坏掉的怀表能活起来，那么夏彦也一定能... ...

“好，我答应你。”他严肃地说道，像是在做什么庄严的宣誓，将我的话复述了一遍，“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

我准备开口说什么时，鼻尖一凉。抬头，片片雪花在空中飘舞着。

“下雪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出声道，转而看向对方笑了起来。

“夏彦，”我在心里做了决定，一个疯狂却合理的决定，我感受夏彦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似秋日午后的暖阳将我包裹着，“咚咚”心跳开始失控。我听见自己用近乎发抖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回家了。”

“那你要在医院睡吗？”见我摇头，夏彦一脸不解。我叹口气，随即笑着吻上他的唇，“我冷。”

感受到面前的人变得僵硬，我松了口气，看来还是开了窍的。

之后一切都变得模糊，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与怀里滚烫的人纠缠。一切都在晃动，墙壁在晃动，光影在晃动，就连夏彦的发丝也是。粗重的喘息似浪般击拍在耳廓上，震颤的胸腔传来铿锵杂乱的心跳，与某种暧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夏彦，我想看雪。”我承认，在这种时候提这种要求很奇怪，但夏彦答应了。他抱着我走向窗户，拉开一角，我们从那缝隙里窥探初雪的降临，温热的气息交缠，打在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挡住了视线。我随手拿起窗帘擦拭着，但没一会手便没了力气，窗帘因为被拉扯着，上面的链子相互碰撞，发出零碎的声音。而夏彦则似一名指挥官，掌握着屋里所有声响的高低快慢，尤其是我的。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传来微哑的声音，“雪停了。”夏彦吻了吻我的额角，我迷迷糊糊“嗯”了声，便再也撑不住，赖在温暖的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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