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匕首抵上了龙角最细嫩的底部，划出细细一道血线，在水中微微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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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苏醒的时候，除了疼和冷，还有感到一种极怪异的感觉，像是身体里空落落的。他下意识地想摸一摸肚子，只听哐当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人身龙尾的形态被锁链捆了个结结实实。

头顶突然传来有几分熟悉的笑声，他吓得抖了一下，抬头一看竟是敖玄。这是一处海湾底部，海水不深，有阳光透下来，熬玄的脸在其中显得不真实。

“小叔叔……？你不是已经……”

“哈哈哈……”黑龙在他面前化为人形，一袭玄色长袍没有一丝破损痕迹，凑近，漆黑无光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怪着调子说，“见自己的叔叔还活着，你看起来却不太高兴啊。我来猜猜——你是在怕我……死而复生，回去找你那小朋友的麻烦？”

“呃……”他压抑地喘息。伤口还没好是一回事，但是除了熟悉的伤口疼痛，全身上下还另添了一种细细密密的痛意，有如百齿啮心，磨得他很快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哼，千万年过去了大哥还是如此天真，竟把全族大计寄托在你的身上！还有那颗灵珠——”

——灵珠……灵珠！

敖丙才猛然惊觉，往常丹田处源源不断的灵力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痛楚。怪不得觉得体内空虚得厉害。难道灵珠已经……

一阵恐慌翻涌上来。

“呵，终于有感觉了？”敖玄在一旁泰然自若地看着他，“没错，你那颗珠子我拿来用用，就不急着还了。况且你不是也说过愿将它抵罪吗？”

“抵罪……可不是给你做恶的！”他咬牙低吼出这一句，上涌的血腥气被铁锁压着咳不出来，化作一阵战栗。他原本就重伤在身，正靠灵珠的灵力缓缓修复。如今灵珠没了，被夺去的过程他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逼出了这半龙半人的难看模样。只知道，取他灵珠的人是断然不会在乎他死活。

熬玄大喝：“怎的在我身上就是做恶？我敖玄所做一切至少对得起葬于这海底的森森龙骨！”

“咳……”敖丙低喘着：“天庭并非遗忘了当年之事，再给我些时间，我会……”

“又是这些鬼话！那天当着大家的面还没被耻笑够吗？当年大哥就是着了那人的道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想不到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天真。呵……”突然话锋一转，眼中彻底阴郁，“只是天真吗？大哥至少从未与龙族为敌，而你——根本就是个叛徒！不配为东海三太子、不配那灵珠、更不配为龙！”最后一句话震彻四方，把海面激荡起几丈的巨浪。

不配为龙吗……

有人对他说过的：在我这里，你是什么样龙就是什么样，管别人怎么说？

敖玄却咆哮道：“这一身的龙鳞龙骨、哪怕是这一对角——你统统配不上！”眼中突然钻出两道幽紫的光，里面映着一张獠牙狰狞的恶鬼的脸。

“小叔叔你——”

“住口！你也有资格叫我叔叔？”说话间手中攥起一团魔气，在水中一劈化作明晃晃的匕首，刀刃上紫光流转。

敖丙辨不出那魔气的来历，但显而易见，他已被完全侵蚀了。他一跃而起，手掌直捣敖丙的咽喉。敖丙被攥住喉管、呼吸不得，眩晕间只听耳边阴郁的一句“配不上的东西，是时候交出来了……”额上一股剧痛袭来，是匕首抵上了龙角最细嫩的底部，划出细细一道血线，在水中微微晕开。

“啊……”他身子一颤，双眼近乎失神。

这边哪吒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房间里哪还有人影？那诓他出去的家仆果然正在地窖里睡大觉，被一桶水泼醒后表示自己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对什么妖怪一无所知。

一见徒弟六神无主的模样，太乙真人就知道是那小白龙出事了。取来一件法宝，一长串咒语念出来，只见那铜镜面上渐渐呈现出画面，红绫与蓝发缠绵交错，竟是异常香艳……

哪吒刹那间面红耳赤。“臭老头！你——”

“哎呀——错辽错辽！怎放成了这一段呢！”太乙闭目重念口诀，铜镜上画面再次清晰起来时，只见白衣蓝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倒在床上，瘦弱的身躯被黑袍人轻松一提，一黑一白两道体型悬殊的身影一并飞出了窗外。

“然后呢！快追着他们走啊！”哪吒急得一把拽住师父的手臂。

太乙暗自吃痛：“莫急莫急，这灵器追踪的乃是为师当初为他疗伤注入他体内的灵力，如今所剩稀薄，并非能够时时奏效。咦——”说话间，铜镜上光线一转，来到了幽深的海底。

起初画面一片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晰，但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混沌，又猛地梗住。哪吒只觉头脑轰的一声。

定睛一看，浑浊的海水里，仿佛隔着镜面都嗅得到浓重的血腥味。无数细小的泡沫之中，几点散落的雪白闪耀着清澈的光。

泡沫渐渐破碎、开散，哪吒终于看清了。

敖丙从未在他面前现出这副半龙半人的形态。身子还是那单薄的身子，被铁索牢牢缠住，雪白的胸膛上遍布勒痕。而双腿则化作了一条极美的龙尾，笼罩在淡淡血色之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只龙角只剩下可怜的半截，鲜血汩汩地把海水染红了一片。小小的惨白的脸庞藏在长发间，看不出一丝生息。

一轮又一轮的挣扎过后，他疼到意识模糊，也早就没了力气。别说挣扎了，连哀叫都没有，只剩下颤抖的喘息。拿刀的小妖却在这时停了手。

“怎么停了？”是敖玄的声音。

小妖颤巍巍地抱着刀柄：“大人，刀刃……钝了。”龙鳞之坚硬一般的刀根本不是对手，而它已生生刮下了敖丙半面的龙鳞。

“给我继续！”

“是！是，大人……”小妖胆战心惊地举起刀，这次着实加了些力气。雪白的鳞片一片一片缓缓地剥落，那不再漂亮的尾巴仿佛连挣扎都不会了，只是微微地抽搐。

“嗯呃……哈……”泡沫几乎散尽，长发在血水里柔顺地飘落，他垂着脑袋，微弱地喘息。颤抖的双唇似乎极轻地喃喃着什么。敖玄挑了挑眉凑过去。

“念叨什么呢，说出来给我听听？”

敖丙缓缓睁开眼，浅蓝的眸子如一潭死水，就那样不染悲喜地望着他。

“哪……”

“你说什么？”

“哪……嗯……吒……”

“哪吒？死到临头了还念叨着他？真以为他会像你救他一样救你？果然是鬼迷心窍！”

“他……来了……”

“谁来了？”敖玄向静谧的四周望了一圈，“好啊，我巴不得他来看看你这丑样子！或是等我刮完你的鳞、再抽了你的龙筋碎了你龙骨，那时再让他好好瞧瞧——”

话音猝然断在了半截。刹那之间，一道金色的闪电刺穿海底。敖丙的视觉乃至意识都抽离了须臾。再次张开灼痛万分的双眼，只见枪头停在鼻前一寸。有冰冷的海水环绕，火尖枪头不见火焰，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显锋芒。

鲜血如花朵般绽开，模模糊糊地映着少年的脸庞。

金色余辉照彻海底，漫天飘散的白鳞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连山河社稷图里也画不出这般奇景，天堂一般的绝美，却比地狱还要残忍和血腥。哪吒立于其中，像被抽去了灵魂。

忽而听到一声细弱的喘息。他这才如梦方醒，急忙上去用内力熔断了铁锁。

敖丙遍体鳞伤的身子落入了双臂。碰疼了伤口，他只是颤抖着轻哼了一声，再没有更多反应。哪吒觉得胸口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刚才杀敖玄时那杀伐果决的气魄荡然无存，抱着轻轻地唤他：“丙丙，你怎么样啊，我来了，你看看我……”

敖丙的眼睛看不太清，听觉也闷闷的，但是周身传来的炙热是真切的。

“嗯……我就知……”他低低地呢喃，“你会……会来的……”

看到人还能说话，哪吒才找回了几分的冷静。“嘘……别动，我先看看你的伤。”说着去碰他的额头边。却被他微微别过头，躲开了。

“别看……”他顶不愿让哪吒看见自己这不龙不人的样子，何况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狼狈。他辛苦地弯了弯唇角：“很……难看吧……”

哪吒怔了一下，也不知怎的，鼻子里突然一酸。

“你瞎说什么呢！”他嚷道，一如往常的霸道，目光没有半分转开的意思。

敖丙眼里轻轻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弛了下来。

“别动了。”哪吒不由分说地把手掌贴上他胸口仅有的完好的皮肤，“我先给你输点灵力，你撑一撑，咱们这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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