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谁都联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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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明艳的天空到了下午黯淡了不少,那些可以捕捉到的阳光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阴影下的冰凉还有彭舟发紧的喉咙。
他在人群里穿梭,在停着的各辆车着急的寻找,等到找到目标车的时候,他看着站在车旁的何禹衡一时间脚步又开始犹豫。
“何叔叔...”彭舟站在那里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把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
何禹衡转过身看到了彭舟,脸上平淡的神色立马消失了。他连忙接过了彭舟的行李箱,打开了后备箱把彭舟的东西放了进去,关上后备箱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彭舟的后背,笑着对他说,“小伙子这么些年长高了不少啊,是个大人了。”
彭舟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
时隔几年何禹衡像是沧桑了许多,连脊背都弯下了不少,好似当初凌厉的轮廓变得平和,就连看着别人的眼神里也再找不到压迫感了。
“上车吧上车吧。”何禹衡轻推着彭舟,看着彭舟走到了副驾驶的时候才转身往驾驶室走,上了车转过头问他,“饿不饿啊?叔叔先带你吃个饭?”
彭舟系上了安全带,攥着安全带摇了摇头,“还不是很饿,我想...先去医院看看言哥。”
何禹衡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到时候叔叔请你和你爸妈一起吃饭。”
彭舟嗯了两声,看着何禹衡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他尽管觉得有些唐突,但还是挨不住想要提问的心思,问旁边的人,“叔叔,言哥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彭舟转头看着何禹衡,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礼貌,原本想追着补一句什么,但何禹衡似乎没想瞒着彭舟。他踩着油门过了一个红绿灯,缓缓地开口,“自杀了好多次,身体太虚了,在医院静养。”
彭舟的瞳孔骤缩,差点从副驾驶上弹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禹衡,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什么...他自杀?”
何禹衡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良久,才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啊?”彭舟想都没想就直接追问了下去,语气急切,皱着眉头看着何禹衡。
直到何禹衡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彭舟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坐直了身子,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而何禹衡好似并不在意这个,而是说,“到时候你自己问问楚言吧。”
彭舟一时间就有些茫然,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必须由何楚言亲口说才行,而作为何楚言的父亲,为什么连自己儿子的自杀的原因都不愿提起,非要由旁人过去揭一次他的伤疤?
彭舟心下尽管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决定到了医院不再问这事,也许谁都不愿意提,那干脆就不问了。
接下来的车厢里开始变得沉默,只有何禹衡偶尔响起的鸣笛声,似乎代表着他此时的焦躁。
彭舟只好转头看着窗外,车厢内沉闷,他抿了下嘴唇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d市是一个很沉静的城市,没有n市那么喧闹,到了这个时候街上也没有多少烧烤摊之类的摊子。有些店面的店灯都还没打开,店里的光亮和店铺上方的昏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彭舟注意到这里的学生都穿着校服,浅蓝色的外套背后印着他们的学校名,不像他们学校除了升国旗根本看不到校服的影子。
这边的街道很紧凑,像是刚刚是一辆车能顺利通过的宽度。两辆车同时进到街道的时候会显得十分拥挤,偶尔停在路边上的电瓶车还会挡住道。
这样的等待和静默让彭舟愈发觉得煎熬,他不断地拨弄着手机壳,给它拆卸了又安上。车厢里安静得这种细小动静都非常清晰。
后来何禹衡才点开了车载音乐,车厢里终于响起了年代久远的老歌,可彭舟手上无意识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十分钟之后医院终于到了,彭舟开车门的动作迅速,脚刚落地就连忙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我到了。”
“你跟着何叔叔上来吧,我在这里陪着楚言呢。”褚云娥的声音有些远,好像是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说的话,彭舟似乎还能听到削水果的声音。
“行。”
彭舟挂了电话,看着医院门口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说不上来这种紧张是代表什么,他不知道见了何楚言之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不知道对方和自己这么多年会不会觉得疏远,甚至会不会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
他敛了心思亦步亦趋地跟在何禹衡的身后,当他觉得手被硌得有些疼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都紧紧捏着手机,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自己也没放松一点,看到自己手掌上的红痕,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直到他进到电梯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这么久一直没有点开微信看一下,等到他拿起来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电梯里没有信号。
“小舟,晚上想吃什么?你爸估计也快忙完了,到时候我订个桌,你爸妈这回是帮了我们不少。”何禹衡忽然开口说道。
“嗯?”彭舟有些分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我这个工程资金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是你爸二话不说地过来帮忙的,你妈妈也是经常过来照顾楚言,楚言妈妈前两年因为乳腺癌去世了,这对他的精神打击也挺大的,而且....”何禹衡突然没了声,正当彭舟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有些懊丧地说,“是我对不起楚言,我害了他挺多的。”
电梯这个时候打开了,何禹衡对彭舟说说,“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你让你妈妈过来带你去就行了。”
彭舟没问原因,看了眼何禹衡只好轻轻点了点头,“那叔叔再见。”
何禹衡道了别之后关上了电梯门,这个时候褚云娥正好走到了这个电梯附近,看到彭舟就啧了一声,眉头都皱了起来。
“怎么穿这么少?你看看今天的温度诶,这个时候要帅气等你老了指不定惹上多少病呢。”褚云娥摸了摸彭舟的手,“你看你手多凉啊。”
“怎么一见我就叨叨我啊。”彭舟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走吧走吧,去病房吧,病房里暖和点。”褚云娥拉着彭舟就走。
彭舟下意识地把手往后拉了一点,褚云娥回头看了眼他,“干嘛?”
“言哥知道我来吗?”
“怎么不知道,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旁边听呢。”
彭舟听到这话算是松了口气,“那就行。”
“怎么?你还怕人家忘了你啊?”褚云娥笑了笑,“忘不了的,他见到我之后问过你好多次呢,我都说的是你高三了忙,这次知道你要来,这两天乖得很,护士让他...”她瞥了一眼彭舟,“护士让他吃的药他都没吐。”
彭舟欲张的口又合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最后轻轻地应了一声。
“妈妈不是瞒你,因为我就是知道你跟楚言关系好,才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你高三了,所以权衡之下还是没告诉你。他之前的状态没那么差的,自从他妈妈去世之后,他又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些事情,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脾气也变得很差,护工都被他赶走了好几个。”
彭舟没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说知道了。
说话间就走到了何楚言的病房门口,褚云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好好聊吧,我去你爸那看看,晚上和何叔叔一起吃顿饭。”
彭舟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褚云娥摆摆手话说完就走了。
彭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在门口踌躇了很久,这个时候总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也许不恰当,但他此时的确是有些无所适从。他见路过的人朝他投向了奇异的目光,彭舟只好叹了口气缓缓打开了门。
刚一开门的瞬间一股消毒水夹杂着淡淡的香水味扑向了彭舟的鼻腔,是一种寒冷的金属气息,再闻的时候淡淡的焚香就跳了出来,让彭舟感到了一丝不适。
病房是单人病房,这边的光线充足,窗户开着,轻风吹拂着窗帘,窗帘的角时不时轻撩着床头柜。当彭舟的视线从窗帘移到病床的时候,他才发现何楚言已经看他好久了。
彭舟有些窘迫,小步地靠近着,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喊了句,“言哥。”
何楚言听到这话才笑了出来,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在那杵着我也不敢喊你,好几年不见,我怕认错了。”
“我变化很大?”彭舟此刻也松了口气,笑着问他。
何楚言轻轻地点了点头,“长高了不少。”说完他眨了眨眼,“也帅多了。”
彭舟走到他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认真地看着何楚言,“可你好像瘦了不少。”
彭舟这话还是留着余地的,实际上何楚言瘦了很多,以前下颌处的轮廓并不像现在清晰,下巴也比现在圆润不少,眼眶也没有微微凹下去。当他看向何楚言的嘴唇时心也跟着紧了一下,下唇结了一块很大的痂,唇色苍白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彭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自觉得也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但何楚言好像很不在意一样,“瘦点好看啊。”
彭舟皱起了眉头,很不赞同地看着他,“太瘦了。”
何楚言好像并不想跟他深度讨论瘦不瘦的话题,而且微笑着看着他,“我听阿姨说你高三了啊,有想过去什么学校吗,如果是志愿方面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参谋参谋,不过你成绩这么好...”
“言哥...”彭舟打断了何楚言的话,当何楚言微微歪着头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彭舟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何楚言轻声问他,“怎么了吗?”
彭舟的话从嗓子眼下去之后又上来了,他眨了眨眼睛,低着头看着何楚言满是伤痕的手腕,低声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何楚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嘴唇轻颤了一下,将头扭了回去。
彭舟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于是他又说了一句,“我不是在责问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何楚言摇了摇头,头抵在床头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良久,才有些丧气地开口,“联系不到,我谁也联系不到。”
他尽管想装得再云淡风轻,彭舟还是听出了他的颤抖,看着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握住了自己右手腕。
彭舟视线上移,看到他白皙的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腕上,有一条刻着“pride”的彩虹手链,而他捏着那个圆形图案,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彭舟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窗外的风逐渐大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那条白色的窗帘被吹起的幅度也随着风力剧烈了起来,够到了那杯还满着的白开水,彭舟看着那杯白水晃晃悠悠,不懂是被风吹的,还是被窗帘打的。
而他再看向何楚言的时候,发现他的眼尾泛红,彭舟原本想出口安慰些什么,但眼前的人只是柔声开口,“帮我把窗户关了好吗,太冷了,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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