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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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胡宇桐在通往萧山机场的高速上查北京的天气，北京初雪上了热搜。

他第一次那么讨厌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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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宇桐小时候最喜欢下大雪。家里的火炕能轻易烘干所有在雪里造湿的‌‎‌裤‌‍‎‌袜‌‍，还能把他暖暖和和包起来。屋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其乐融融。

南方的冬天不招人喜欢，总是阴冷潮湿。刚到上海没几天，连绵的冷雨催得他肌腱炎犯了。胡宇桐想得简单，不跟助理说，远在千里外的人大概不会知道。没想到第二天常用的膏药就从北京寄来。键盘手抢来药盒端详：“小田年龄不大，还挺会疼人。”

胡宇桐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看，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他比赛结束那天。

“门口等你。”

“好。”

胡宇桐想不通，这算是示好？还是操控？

一直走到杭州胡宇桐依然没想明白，对话框也停在那。

他和田鸿杰不算完全失联。小孩是个称职的老板，会在工作群跟助理对工作流程，会艾特他和其余的乐手预祝演出成功。演出结束还会在群里发红包，再配上只可爱的微笑小熊。像是闹别扭的只有他，在意的只有他。胡宇桐觉得自己矫情透了。

跟着他的工作人员多是女孩，凑在一块叽叽喳喳：“我靠，他为什么签我们公司啊？”

“我们公司还有影视资源？！”

“别闹，他还图啥资源啊，导演求他拍戏吧，这个咖位进来是想做合伙人吧。”

“那也可能是老板想探探影圈的路吧！毕竟纯做音乐没什么钱挣。”

他半阖的眼睛睁开，吉他手幽幽地把泛着蓝光的手机杵在他眼前：“小胡，新人比你帅啊！你地位不保啊。”胡宇桐毫无波澜。在田鸿杰眼中自己多半成了颗不服管教的弃子，从他张口要平等的那刻开始，就应当预料到今天.

“胡哥，我和小王被安排了别的工作，离你们不远。周一开拍的综艺田总找了两个新人对接。不知道是明天还是后天到，你看眼手机，他们应该加你微信了。”晚饭过后，助理敲开他酒店房门道别，“上海明天有雨，你注意点手，搬鼓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叫些工人来。”

关上门，胡宇桐忍不住回想下午在屏幕上看到的脸，好漂亮的脸，昂贵到令人生厌，天生就是块出卖色相吃软饭的好材料。胡宇桐终于拨出了田鸿杰的电话，充满嫉妒心和占有欲的一通电话，铃声持续很久，久到他的耐心几乎消磨殆尽，久到连月亮都蒙上层翳。

电话接通，胡宇桐听到了话筒那头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

他只好先开口：“你在干嘛？”

“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鼻音有些浓重，听着像害了伤风。

“感冒了？”胡宇桐几乎忘了自己拨出电话的初衷是质问。

“没，刚刚睡着了。”田鸿杰清了清嗓子。

“你把我的人调走，都不跟我说一声的吗？”胡宇桐狠狠心，找回了自己的节奏，“签了人也要我从别人那知道。你把我当什么？‎‌炮‎‍‍友‌‌‎‍‍？还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心口堵着的嗳气跟着激烈的言辞四溢。

近一个月的首次通话，注定不会愉快。

田鸿杰仅留了个深呼吸的空档，然后便不甘示弱地回怼道：“胡宇桐，你别以为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我签艺人要跟你打招呼，安排工作人员也要跟你打招呼，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问题搁置太久，人会忘了矛盾的源头，找回来才有继续争吵的底气。

胡宇桐追根溯源，刨根问底：“我们俩是领导和下属吗？我们是恋爱，是同居，我他妈是你男人。” 还没说完，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个女声：“37号床！让你看着点液体，及时摁呼叫铃…”

胡宇桐耳朵尖，但终究没快过田鸿杰挂电话的速度。“你在哪”和“嘟——嘟——嘟”同时响起，再打过去果然逃不脱“用户正忙”的拒绝音。

怎么会在医院？

胡宇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翻遍通讯录想找人问问情况，发现居然没有合适的人让他拨出这个电话。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的小孩孤零零的在北京。

他只好把电话打给秘书：“田鸿杰生病了？”

秘书显得很茫然：“没有吧，我不清楚。”

“哦，他最近应酬多吗？”胡宇桐开始担心会不会在酒桌上出了什么事。

“应酬我也不太清楚，工作上没有经我手的。不过田总这周好像下班都很早，我六点多找他签字都找不到人。”秘书似乎还有些牢骚要倾吐。胡宇桐打断她：“嗯，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订最近一班杭州到北京的票。”

胡宇桐坐在机场大厅走神。他知道田鸿杰有着身为南方人的坚持，嫌秋裤丑，嫌羽绒服臃。说服自己，不听话的小孩在换季时生病是在所难免的事，应当不严重。

刚刚说服自己，又想起他们初识的春天，穿着单薄卫衣的小熊埋在自己厚实的黑色羽绒服里叫着哥哥。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

要一直一直把小孩焐在怀里，再也不让他冷。

广播里不间断地放着由于恶劣天气航班延误的通知，电话依旧无人接听。胡宇桐来回踱步，认真地考虑劫持一架飞机飞回北京的可能性。

本该十一点降落的航班硬生生延迟到半夜三点，路灯以外的区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汽车开进小区，激起三两声犬吠，胡宇桐披挂着一身风雪进了门。

一楼静悄悄的，只有空气净化器运转的呼呼声。胡宇桐看见玄关上扔着的车钥匙，悬着的心往下降了降：小熊在家。他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卧室的门没有关严，隐隐约约有灯光透出门缝。

小孩依旧睡在左边，搂着个枕头，小脸藏在光找不到的阴影里。胡宇桐从背后轻轻撩开他的额发，脸色果然不算太好，眼下的黑青几乎掉到下巴，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裹着一身寒气挤上床，被强制拥抱的人毫不意外地醒了。

胡宇桐感受到田鸿杰僵直的脊背，觉得他大约还在生气，忙不迭地承认错误：“错了宝宝。”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上侧腰，想着将人往自己怀里搂搂，贴得更近些，可田鸿杰箍着他的手腕他动不了。

胡宇桐皱起眉，刚想撑起教训的气势问问田鸿杰为什么不接电话。可话还未出口，他就察觉到圆润的弧度硬硬地顶在他的掌心，掌下的小腹分明有着异样的凸起。

他试探性地向上滑，田鸿杰仍抓着他的手腕，手指隐隐发抖，终于他的大拇指划过小小的山丘触到了第一根肋骨造成的沟壑，胡宇桐突然不敢再动，所有未出口的话也随之梗在喉咙里。

房间内维持着长久的静默，像是所有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空。直到他怀里的人开始小声的抽泣，空气才回到他的身边。胡宇桐头脑发懵，除了抱得更紧些不知应作何应对。田鸿杰哭得越来越大声，开始踢他，骂他，让他滚出去。

他只好翻过身压着他的肩膀吻掉他的眼泪，盯着田鸿杰通红的眼睛一遍遍地道歉，直到自己的声音也带上哽咽。

他听着自己一遍遍地说：“宝宝，我不走，别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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