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

-----正文-----

众所周知，绿谷出久是英格里欧的继承人。

身形小却十分迅捷有力，拥有不输于贤者的理论知识和应变能力，更是一个第一次出任务，就打赢了领主级角色还把人揍进了王国的家伙。而且不以天分为食粮，而是比没有天分的人还努力，还拼命。

一言蔽之，后生可畏。

虽然坊间传言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但有一点是传言没说错的。

绿谷出久是个十分有个人魅力的家伙。

轰焦冻第二次见到绿谷出久，是在女神秘境。虽然这么称呼，但这个秘境里没有女神，也没有宝物。任谁第一次踏入秘境，都会被眼前的荒芜和破败惊住。

这是一片平原，大地干涸龟裂，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寥寥几株枯木。天空中，平原上，龟裂里，长相丑陋的怪物哪里都有。

坊间传言，女神秘境是个冒险者们试炼的好地方，俗话说就是，练级点。

因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绿谷出久见到轰焦冻的时候很是规矩，甚至有点规矩过头了。

“绿谷，别用那种说话方式可以吗？按血族的年龄算，我也只是小辈而已，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千年老怪物。”

“十分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很对不起！”

“……”

你高兴就好。

在绿谷出久的小队里，轰焦冻见到了那个领主，名字不知道，但绿谷出久十分亲热地喊他“小胜”，虽然这位小胜每次都以臭脸和怒吼相迎。

也难怪，毕竟是个被小鬼打败了的领主。

除此之外，还有一男一女，男人是被改造过的半机器人，名字是饭田天哉，据说是被矮人一族救回来的命。

女人叫丽日御茶子，轰焦冻认识她，来自中立国朝岁的魔女。

这个四人小队倒是有意思。

“那个，轰先生……轰，”绿谷出久别扭地喊着这个称呼，“您、呃，你为什么会来女神秘境？”

轰焦冻反问：“你们呢？”

“我们是被委托来调查龙族痕迹的。”绿谷出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套话，反而十分开心地回答，“据附近城镇所说，这几个月来，女神秘境似乎有龙族出没，老师就让我们过来调查作为试炼了。”

“你知道有关龙族混血种的事吗？”

“在书上稍微看过一点，”绿谷出久想到什么，“对了，附近有一个小镇，以混血黑龙作为图腾。”

“是吗。”

轰焦冻随口结束了这个话题，绿谷出久过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被对方套出来不少话。

——真不愧是吸血鬼贵族！

身后难以忽视的崇拜让轰焦冻浑身不自在，出于最后的良心，轰焦冻回答了绿谷出久最初的问题：“我和你们一样，是来找龙的。”

女神秘境里的怪物算不上强大，根本不需要轰焦冻动手，何况这是绿谷出久他们的试炼，当然要把怪物留给绿谷小队。

所以这三天的旅程，基本都是四人打怪，轰焦冻划水。

“你这个阴阳脸别总是看戏行不行！”原领主爆豪胜己好歹把脏话咽回了肚子，“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打怪，你在那边看风景？”

轰焦冻很疑惑：“是你们需要磨练，又不是我。”

气得冒烟的爆豪胜己被丽日御茶子和饭田天哉两人拉住，他嚷嚷着“要不是因为废久你以为老子想打这些杂碎”然后被丽日御茶子一个魔法封住嘴，这种事情也算是日常了。

灰紫无光的天空似乎一成不变。

轰焦冻看了眼天空，然后在脚边的碎石堆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块石头，“我们要进入外层了。”

绿谷出久好学地举起手提问：“这块石头怎么了？”

“有些石头上刻着魔法阵。”轰焦冻把石头展示给绿谷出久，果然石头表面上有十分不起眼的魔法纹路，“按我说的做，闭气。”

话音刚落，轰焦冻手里的石头开始发出蓝色的光，紧接着，一个魔法阵瞬间绽放在众人脚下。魔法阵急速旋转，连带着周围的景色都开始模糊，空气也变得稀薄。

魔法传送，一种跨越时空的高等魔法，传送时，是真空环境。如果不提前闭气，或者身体承受能力弱，很可能就会死在传送过程中。

绿谷出久似乎还不习惯这股来自魔法传送的眩晕感，当魔法阵消失，绿谷出久立马弯下腰，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轰焦冻：“你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

绿谷出久捂住嘴，艰难地回答：“我……我会尽量……”

灰紫的天空被蔚蓝覆盖，怪物从视野中消失，所见之处皆是翠绿，眼前的此情此景，犹如仙境。

“拥有这样的景色，毫无疑问是女神该存在的地方！难怪它被称为女神秘境！”丽日御茶子惊呼着，四处打量。

爆豪胜己嘁了一声：“喂，阴阳脸，你刚刚说，这才是外层？那就是还有内层的意思？”

轰焦冻点头，“没错，虽然没有女神像，但这的确是某个女神遗留下来的东西。之前那片平原，不过是外壳，连秘境都算不上。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才是秘境的外层，再往深处，还有内层和神殿。”

绿谷出久亮起了星星眼，“轰先生，你好厉害！这都是书上没有的知识！”

虽然这也是那家伙告诉我的。轰焦冻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教导道：“当你去的地方多了，收集的情报多了，也就理所当然会知道一些遗闻琐事。”

“那轰先生，龙族会在神殿里吗？”

拨开一种匍匐生长的植物，轰焦冻在前带路，“大概吧，你已有的情报是怎么说的？”

“半年前，准确的说是在丰收之月的时候，恶龙荼毘再次袭击了圣殿，并且窃走圣物，天罚。”这些情报绿谷出久已经牢记于心，“经过一个月的追捕搜寻，圣殿最终还是失去了荼毘的踪迹，直到最近，才又得到可靠情报。”

“所以，你们是来追捕他的？只靠四个人？”

“圣殿的人就守在秘境外，关于秘境的事我也已经告诉他们了，只要我发出信号，他们随时会攻进来。”绿谷出久笑了笑，“这是欧尔麦特教给我的方法，看来连轰先生都没发现，外面有圣殿在驻守呢。”

轰焦冻脚步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真厉害啊。”

“对吧！欧尔麦特真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呢。”绿谷出久笑得更开朗了。

轰焦冻岔开话题：“那件圣物，天罚的具体用法是什么？”

绿谷出久有些惊讶，“咦，你不知道吗？”

“虽然我不讨厌圣殿，但也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你知道血族不喜欢神圣气息吧。”

“也对……天罚是十二圣器之一，是惩戒用圣器，通过使用者的意愿，划出一个惩戒之地。使用者越强大，作用的半径越大。荼毘是圣殿的通缉对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偷圣器，他难道不是流放之身吗？也不能使用圣器。”

“流放之身？”轰焦冻不解，“他没有被龙族流放。”

绿谷出久比轰焦冻还不解，“荼毘不是因为被上古巨龙流放了，才暴怒地去焚烧了一座城池整整十年吗？”

“……你听的是哪个吟游诗人版本的传言？”

绿谷出久：“啊？”

轰焦冻：“不，没什么。”

“在你的印象里，荼毘是一个怎样的人？”轰焦冻琢磨着措辞，“比如，性格，行为，和武力。”

“性格……暴戾无常？行为的话，他焚城十年还偷了圣物，怎么想都是个心肠恶毒的人，至于武力，他是龙族，强大是理所当然的。”

又是一个被吟游诗蒙蔽了双眼的。轰焦冻莫名有一种优越感。

“前几年还听说，他在龙之谷大闹了一场，把龙战搞得一团糟。”

其实是因为上古巨龙时隔百年才见到荼毘，高兴过了头就把龙战忘到了一边，荼毘烦死了上古巨龙又跑不掉，才靠龙战发泄不满。

“还有朝岁的事，朝岁明明是中立国，但是荼毘一进去就揍了一个精灵族。”

因为那个精灵是盗贼，把荼毘的腰包顺走了，荼毘当场抓包，然后追了精灵盗贼一下午，还把人揍了个半死。

“纳尔卡的事就更不用说了，他居然敢把无色海烧了！要不是守护纳尔卡的黑暗领主及时阻止，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荼毘倒的确只是一时兴起，想烧无色海看看，但没有要毁掉的意思，只是把蓝火装饰在无色海上而已，连常暗踏阴都说烧起来的无色海挺好看的，想让荼毘把火留下来……

绿谷出久一条条列举荼毘的“罪状”，轰焦冻就一句句地在心底吐槽。

“这次又偷了天罚，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

这回轰焦冻是真的不知道了，当初他要回血族领地一趟处理家事，明明和荼毘约好了下次碰面的时间，结果一从领地出来，听到的就是荼毘偷走圣物仍在追捕中的消息。

我还想问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传信来说躲在女神秘境的神殿，然后就没了音讯……轰焦冻腹诽，接上绿谷出久的话，“如果真的找到了荼毘，你们要怎么办？就算外面有圣殿的人，闯进来也需要时间吧，只靠你们四个人，能拖多久？”

绿谷出久笑道：“我们还有你啊，轰先生你这么强，我们肯定能撑到支援到达的！”

轰焦冻：“……”

穿过秘境的外层和内层，在轰焦冻几乎直线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到达神殿入口。翠绿植物包围之下，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神殿只能勉强看出建筑的轮廓，与其说这是神殿，还不如说是个废墟。

神殿内空荡荡，只有一个中央石座。

但现在，石座上明显不是空的。

撑开漆黑双翼，巨龙舒展着自己的翅膀。巨大的龙翼几乎遮蔽半个神殿，阳光洒落在龙的黑翼上，隐约可见有蓝色的纹路。

“荼毘！”绿谷出久抽出佩剑，“圣殿的人很快就到，快点把天罚还回来！”

荼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欧尔麦特的传讯魔法吗？你们这些传承者，还真都是急性子。天罚就在我手上，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绿谷出久皱眉：“别耍花招，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所以说你们很有意思，要我还回去的是你，不拿的也是你，难道还要我双手捧着给你送过去？”荼毘的目光落在轰焦冻身上，“你还要在他们那里鬼混多久，快点过来。”

“什么意思？”绿谷出久看着轰焦冻走向荼毘，急道，“轰先生，不要轻易听信他！”

轰焦冻回头，神色复杂：“绿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荼毘是一伙的。从一开始就是。”

绿谷出久懵住：“……什么？”

“你所说的事，荼毘的确都做过，但都事出有因。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那就是不要靠流言蜚语和第一印象去定义一个人。”

轰焦冻逐步踏上神殿，来到荼毘面前。

荼毘把天罚递给轰焦冻，而所谓的天罚不过是个像手环一样的东西，材质像是银做的。

“你在取笑我吗。”轰焦冻冷漠道。

荼毘笑出声，强行把天罚塞进轰焦冻手里，“这不是银做的，为的就是骗像你这样警惕的人。”

触碰到天罚，轰焦冻果然没出现任何不良反应，“你用它做了什么？”

“你确定要我现在说？”荼毘指指愣在神殿前怀疑人生的四人。

“待会儿可要好好解释给我听。”

“那个，轰先生……？”

直到轰焦冻把天罚塞到绿谷出久手上，绿谷出久都没反应过来。按他的经验，轰焦冻应该是和他一起退治魔王的同伴才对？可为什么刚才，这人这么理所当然地在和荼毘交谈？

“荼毘是我的同伴。天罚已经还给你们了，至于荼毘用它做了什么，之后我会和欧尔麦特解释。”

一旁的荼毘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扇翅膀，轰焦冻拽了拽龙的衣服，把人安抚住，然后最后补充了一句：“正邪不是既定的，你认为的恶，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善。绿谷，如果你感兴趣，就去那个以混血黑龙为图腾的镇子看看吧。”

轰焦冻的异色双眸底下，魔法纹路一闪而过，他压低声音，对四人说：“现在，离开这里，并且让圣殿的人离开。”

把四人送出秘境后，轰焦冻再次踏进神殿，看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巨龙，轰焦冻叹气。

“现在可以说了？”

荼毘收起龙翼，换了个姿势趴在石座上，“受人之托而已。”

“因为那个小镇？”

“你都猜到大概了，还问我做什么。”

“比起我自己猜，我更想你说给我听。”

荼毘笑起来，“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我会想太多的。”

“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想法。”轰焦冻靠着石座，坐到地上，“快说，我的耐心有限。”

百年前，格兹镇还只是个无名的村庄。

忽然一天，飓风降临。

昏暗无边之际，身着白衣的圣殿成员如繁星般点缀在高空，村子里的人欢呼，高唱圣歌。

但无人理会他们。

房屋被掀翻，农作物被连根拔起，被圣殿抛弃的村民们，哀嚎着双膝跪地，向神明祈求。

但拯救他们的不是神明。

而是邪恶的龙。

圣殿的使者叫喊着“消灭邪恶”、“讨伐这条恶龙”、“拯救苍生”然后向黑龙攻去。村民们却觉得可笑，这就是他们信仰的神吗？

“烦人。”

如山般庞大的黑色巨龙吐出一句不耐的话语，低吟了什么之后，蓝色火焰便在圣殿使者们的身上燃烧。

村民们眼睁睁看着使者们像流星一样坠落向地面，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搭救。

飓风仍在咆哮，黑龙轻哼一声，双翼掀起的风轻松就把飓风抵消。

“秘境，终于降临了啊。”黑龙的竖眸忽然看向那座村子，“你们的确是被无辜牵连，但也不用憎恨圣殿。不过是圣殿那些人，把女神秘境的降临，看得比几十条人命更重要而已。”

“可我们已经失去了信仰。”

村民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轻声道。

听觉十分好的黑龙笑了，“那些伪君子有什么好信仰的？与其信他们，还不如信仰我。”

“格兹镇最近被圣殿盯上了，因为他们信仰的不是光明神，而是邪物。格兹镇长希望把格兹镇封锁起来，只有被神抛弃的人，才能进入。”荼毘用手比了个圆，“我只是想借天罚一用，但是圣殿的人一见到我就攻击我，我只好拿了天罚就跑。”

轰焦冻：“你用天罚做了什么？”

“哦，我把以格兹镇为中心，半径五公里的地方都圈了进去。”

“如果我记得没错，格兹镇往北五公里，有圣殿分殿。”

荼毘笑：“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接受天罚了吧。你猜他们是因信神而亡，还是弃神而生？”

“……我总觉得我在助纣为虐。”

“开玩笑的，他们不会死，只是身体机能会变得比普通人还弱，而且不能用魔法而已。这就是神的怜悯啊，即使圈出神罚之地，也依旧只是罚，而不是刑。”

轰焦冻有些担心：“不会发展成第二个天堂吧？”

“格兹镇以我为信仰，自然知道分寸。更何况，如果格兹镇真的成为第二个天堂，烧掉就好。”

荼毘忽然伸手把轰焦冻拽起来，让轰焦冻跨坐在自己腰上，“毕竟天罚是我降下的，只有我有支配它的权力。”

轰焦冻毫不留情地评价：“到处惹是生非。”

“嗯……要不要在这里做？”

“想得美。别转移话题，你知道现在外界怎么说你的吗？”

“多少知道一点，既然这样，我们要不要去酒城？初雪之月的时候，那里有祭典。”

“酒神的祭典吗？”

“没错。”

“你只是想去喝酒吧。”

荼毘直起腰，在轰焦冻颈间蹭了蹭，“酒量最好的人能得到用万年酒石做的酒盏，独一无二的。”

“就算你和我撒娇也没用，我不会喝酒，酒量也只是中上而已。”

“你看我喝就好。我们去吧，我带你去酒城的暗巷。”

“真的？”

“当然，我从来不骗你。”荼毘轻咬住轰焦冻的下唇，“酒城的春天特别好看，我们住到复苏之月再离开，怎么样？”

唇齿厮磨，轰焦冻推开逐渐放肆的巨龙，“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住到复苏之月。”

意料之中的答复，荼毘的手往下挪，挪到轰焦冻的腰上，“真的不做？这可是女神秘境的神殿。”

“别撺掇我侮辱女神……不是要去酒城吗？”轰焦冻挣脱出来，“趁我还没反悔，给我跟上来。”

荼毘失落地叹了口气，从石座上起来，对着神殿上空念了什么，才快步跟上轰焦冻，一起离开秘境。

空荡的石砌神殿，有碧绿缠绕，新枝长出嫩芽，开出各色的花朵。

这抹翠绿以神殿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一直扩散到秘境之外。

此刻，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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