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子之母必不肯独活，不如早早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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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泉记得姐姐曾经喜欢养花。

姐姐不喜欢桃、石榴、槐、佛见笑、菊、‌‍海‌‍‌‎棠‍‌‎‎。

姐姐喜欢兰，姐夫便托人从很远的淮南捎来野兰。姐姐把兰养在一只钵里，春泉也没见过那花开。只是听姐夫说，野兰是很美的。像青山白雪，不属于花的那种美。

第二年，姐姐的兰分了株。

春泉找姐姐要，想看看到底什么是青山白雪。

“你？我的小少爷，你哪儿会养花呀。”姐姐挽着袖子，在太阳底下搅拌一桶酸臭的、黏糊糊的东西，后来春泉知道那是她沤的鸡粪，“养花要日日照看，又不像外头的野草，凭他胡长乱长罢了，天天吃土嚼泥的，你又没碰过这些腌臜东西，你哪儿会养花呀！”

“你别凶他，”庄先生把汗巾搭在春琴颈边，“春泉，来，吃茶来。外面暑气重。”

春泉捂着鼻子走了。

姐姐的花终于没有送人，可姐姐第三年也不再养花了。

春泉问姐夫，怎么，姐姐也腻烦照顾那些秃秧子了吗。

姐夫苦笑了一下，从书壁上拿来一本书，是坊间流行的《春宵浓》。讲一个戏子与书生苦恋被抛弃的。

“今年有客人来家，也是爱花之人，欲用自己的君子兰，换你姐姐当年分出的野兰。你姐姐婉拒了他，客人走后三天，你姐姐那颗兰就死了，没虫没害的。”

“许是一夜大风吹死了呢。”

春泉翻着话本随口应道，看到那书生抱着戏子说，我自倾心与你，无论碧宵黄泉，永不割舍，红了脸，专注的看着那句话，对姐夫讲的闲事不大入耳。

“若是劲风无情， 也无不可，”庄先生惋惜叹道，“你姐姐拔出兰根一看，原来被人拿开水浇死了。你姐姐便一把抄起壶，把母株也用开水烫死了，说失子之母必不肯独活，不如早早成全。”

听闻这话，春泉感觉浑身悚惧，手里的书啪嗒一下子掉在地上。

姐姐是可怕的人。

这念头自从生了根，春泉往后再看姐姐，总觉得哪里和原先不大一样了。

夏天姐姐吃的冰上浇了杨梅，染得嘴唇红红的，春泉总疑心那是姐姐咬断鹦哥的脖子，滴上的血。深秋姐姐吃了红柿，觉得甘美，遣丫鬟送给春泉几只，春泉又偷偷叫人把这些山柿都扔了，心内暗自疑惧，姐姐恐是发现自己在姐夫借给自己的书上亲了一下，故而用毒淬了这几只山柿来药死自己的。

连自己的花被人觊觎都忍受不了的姐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别人觊觎自己的丈夫呢。

听说姐姐失足落谷的时候，春泉觉得很解脱。

不是因为没有人再同自己争夺姐夫的宠爱。即便姐姐死了，他也不可能同姐夫欢好，这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心头那根蔷薇刺终于能‎‌‍‌‎拔‎‎出‌‍‎‎‍来‌‎‍，从此再不必笼罩在姐姐的阴影下，惶惶而活了。

姐姐出殡的头七，春泉哭得比谁都真切。

庄先生扶着他，他的脚已经跪软，整个身子像被抽了骨头的小白鳗一样，往姐夫身上倒。

姐夫最后抱着他进了屋。

春泉哭了一夜，庄先生就在他身边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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