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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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华提着裙摆随副官穿行于庭院中。风呜呜的吹,舞裙轻薄,裸露双肩的她打了个冷颤。珀回头问道:“冷吗?”
“有些。”
沉甸甸的军服啪的一声被搭在肩上,女华的身子被压得顿了一下,她停下脚步低声道谢。
“我们要快一些,”他说道,“那位还在等你。”
他们在狂风中穿行。
很难想象在天气晴好时这条由花茎织成的长廊将是如何美丽,令人心安。如今的它只剩秃茎,本应长在枝丫上的花被风雨砸落进泥土,经过时间研磨,它终会腐烂于大地,成为养料为新的生命绽放所铺路。
军服的选料是经由红精选而来,披在身上温暖且舒适,这不免让女华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剧院——真皮制成的座椅,材质顺滑的演出服装,以及通亮宽广的舞台。第一天用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第一天以卧底的身份生活,就这样持续数年。
强制拨快的时钟不仅催熟果实生长更会加速其内里腐败,如同在一副年轻的躯壳中安放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只是年轻的躯壳过于虚伪,她需要无数真实的情感去填补这个空缺。到最后,虚伪与真情难分彼此,水乳交融,她便成了她,同时也不再是她,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份。
她太累了。
一颗不知未来为何物的红薯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人钦羡的剧团红人,某个不知名的小结巴化身信使,携带着足以改变战局的机密要件穿梭于生死之间。
他们都是战争机器中的那个小小的齿轮,不知诀窍,也不必知晓,因为真正的密钥永远掌握在对局者手中。他们就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如果硬要比喻——便是两颗探索未知的星,必将走上各自既定的轨道。
如今一颗已经陨落,另一颗已然看到长廊尽头那断送星辰轨迹的钺斧稳稳立于此处。它的锋刃处还留着划破星河时的斑驳血迹,那是无数已经没有未来的星所留存下的痕迹。
铃铛声刺耳响起,珀只来得及微微偏头,余光飞速移动,久经训练的身体毫无疑问的冲向府邸的主人成为他的盾牌。红的确没想到对方会率先动手,在他眼里这些所谓反抗军总会虚伪到最后一刻直到被自己揭穿,就连费雪也是,因此他也并未叮嘱珀要时刻注意对方身体上任何细微的动作。
实际上费雪等人的“真正身份”只有红本人知晓,在他的认知中这是非常有趣的情况:一群心怀鬼胎的反抗者内心恨不得将自己拨皮抽骨却依旧在表面上展现着礼仪与对自己的倾慕与尊敬。他想要一个人参加这场游戏,谁都不能阻止他想要尽情欢乐,甚至连自己的副官也不行,如果让那个不识趣的家伙知晓这场游戏,对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掐断危险的源头,因为府邸主人的生命对他来说是如此贵重。
但快乐从来都与危险并存,或者说红非常乐意从危险中寻找快乐,那是他另类的满足。不过说实话,这场游戏令他失望了。没有紧张刺激的猜谜环节,没有险象环生与命悬一线,对方的目的仅仅是暗杀自己,而他们甚至连牺牲一个小艺术家都尽量避免。
不对等的实力,不够激烈的场面,对红而言毫无意义不知所云的暗杀,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红思考片刻,作为一个能够亲眼见证“偶像”隐退,并为自己留下绝笔的“粉丝”,他还是很幸运的。在他大脑有限的处理常人思考的部分中,那份绝笔一直都是“为自己”创作的。想来也是,毕竟如果疯子不够自我,那他还称得上是疯子吗?
火器时代的人们无论在两军对垒的战争还是暗杀中,都以高效便捷为目的,女华手中的袖珍手枪便是专为此而打造。半掌大小的手枪之前一直藏于她的大腿内侧,刚刚的铃铛响声也是因为她为了掏枪而扯开长裙出现的。
身上所披的军服早已落在地上,女华在掏枪瞬间顺势单膝跪地稳住姿态开枪射击。她稳稳地瞄准红的心脏,扣动扳机。只是很可惜,仅仅是最初的偏头一瞥,珀便看穿了对方的弹道。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就在耳边,然而红毫发无损,除了衣服上沾了一层灰。珀并没有单单扑倒府邸主人,与此同时他顺势在地上一个侧滚翻从腰间抽出副官专用的配枪,举枪回击。
“等等!”子弹已经射出,口中的阻止晚了一步,不过在射击时红的手堪堪碰到了珀举枪的那条手臂。
子弹的轨道产生偏移,但很遗憾,那轻轻的触碰没能拯救女华的生命,只是让她能再多看这个世界几分钟。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脖颈射出,那穿着舞裙的美丽女性身体失去力气,以一个优美的姿势缓缓倒下。这个触碰仅仅让她免于被爆头,而子弹的轨迹恰巧擦过她的颈动脉。
血泊中出现一双精致的皮靴,它动了动,将掉落在一旁的袖珍手枪踢得更远了些。红低头看着紧捂伤口死死盯着他的女人,在他身后是他的副官,那个男人捂住被穿透的左肩缓缓起身。
“我失去了一名很棒的舞伴。”红没有回头。
“抱歉。”
女人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她还活着,虽然没剩多长时间。所幸子弹没有伤到她的声带与气管,她仍能说出简单的话来……但她一句也没有说。她忽然轻笑出声,没有驳斥,没有怒骂,没有谁不想活下去,但这个女人却在最终放弃了挣扎。
失去的不会回来,过往的却可以在记忆中成为永恒。她记得,与小结巴道别的那一天下了太阳雨,那时的阳光穿过细密的雨幕,感受不到温暖,却过于温柔。
站在一旁的两人就这样看着喷涌的鲜血逐渐化为涓涓细流,而女人的身体也逐渐冰冷。红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这是即便是珀也会感到讶异的事情。戏耍反抗者们,获得喜爱艺术家的最终作品,每一件事在旁人看来都完美符合红的趣味。但也许只是此刻,也许只是这一时,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厌烦。
“结束吧。”
红对他的副官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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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