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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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谢不知道自己究竟刺了那狼多少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伯力从雪山上背回来的。他印象里只有把自己扑倒在雪地上的爱人，和最后满身、满地的鲜血——有他的，有自己的，当然大部分还是那只狼的。

他把伯力后背朝上，放在了床上，然后就盯着屋里来来往往的医官和侍女发呆。

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看到一盆一盆的水端进来又端出去，医官用红蓝色的火苗烫了小刀，然后在伯力的后背上划来划去。有侍女拿着医官开好的药方急急忙忙出了屋子，过一会儿又拿着磨好的草药回来敷在他的后背上。

他不知该怎样描述那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甚至不忍心去看。

医官说伯力是受了风寒，而且头部受了撞击，外加身上失血过多，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而且就算醒来，也有可能会失忆。他不记得伯力是怎么撞到了头，或许是自己从他身下爬起来时，把他翻到了旁边的石头上那次，又或许是自己从雪山走回来，体力不支倒在路边那次……花无谢晃了晃脑袋，想把脑子里没有用的东西尽快甩出去，他一定要找到办法救伯力。

赫连将军和陵兰公主在花无谢身后互相推搡。

“你去跟他说。”

“我不去，好可怕，他现在一点都不像无谢哥哥。”

“你是女孩子，他又不会凶你……”

最后陵兰还是被赫连说服，慢慢走了过去，她脚步放的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人。

惯来娇纵跋扈的公主此刻紧张地捏着裙角，绕到了花无谢面前，扶着那人膝盖蹲下，去看他直愣愣望向伯力的眼睛。

往日里的春风和煦都不复存在，那双眼这会儿像是一夜冰封的桃花，明明还是那么漂亮，却已经染了几层霜雪。

公主轻轻拽了拽花无谢的衣袖，“无谢哥哥，让医官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花无谢像个纸扎的人偶一样，丝毫没有反应。

“你的伤不能再耽搁了，会生病的！” 公主急得不行，“你要是也出事了我们怎么办啊……我表哥……他怎么办啊……”

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干涩又平缓，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你说得对……我不能有事……”

公主又看了赫连一眼，赫连向她点点头，去把医官叫来给花无谢上药。

在那之后，整整七日，花无谢每天都守在床边。他把桌子也搬过来了，让人把匈奴为数不多的医药类藏书全部都搬到他的房间，从早到晚地研读，看不懂的地方就和几位医官讨论。

伯力的状况也不太好，伤口是止住血了，可惜喝不进药，喂一口就吐出来……花无谢只好用小香炉，把医官配好的药草放在床边熏着，这才吊住一口气。

他专心翻阅古籍，茶饭不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日渐消瘦，这大半年被伯力养得长出些薄肉的小肚腩也瘪了回去。

赫连和陵兰没办法，轮着班地来监督他休息。赫连将军只会叹气，小公主眼泪汪汪地跟他说：“无谢哥哥，你这样……表哥也会心疼的……”

于是，他开始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却也没什么精气神。

这日，花无谢忽然在书上翻到了雪莲，想着雪莲这样珍贵的药材，会不会有什么奇效，便往下仔细查看书中记载的功效。

他看到第一条写着“温肾壮阳”。

回忆涌了上来，他想起不久前，这人还会凑到自己耳边说些不知廉耻的话，自己还假装凶他……若是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再推开他了。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继续往下看。

“温润滋补，清热解毒，祛风除湿，消肿止痛……”忽然眼前一亮，果然是可以的吗。于是他急忙去请教医官。

医官听他提起雪莲，叹了口气：“单于的状况，确实是与在雪山受凉有关，这雪莲花驱寒又滋补，可以说是十分对症了。可惜我前些日便派了药童去寻雪莲，到今日也还没有消息……公子不知，单于伤的这种程度，必须用新鲜雪莲，泡酒泡足十日才可见效……库房确实有雪莲粉，可惜……”

花无谢想起那日伯力曾经带回一株雪莲花送给自己，隔天好像又拿走了，他出事之后这花也没放在心上，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伯力曾说，要送去磨粉，想必那花已经成了医官口中库房里的雪莲粉了吧。

“医官莫需考虑这些问题，您只要说，是否寻得新鲜的雪莲花就可以？”

“是。但还要泡酒泡足十日，不知单于能不能继续坚持十日……”

“没别的办法了，我必须要试试这个。请医官务必保全他，需要用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我，我去寻便是。”

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花无谢却来不及细想，披上毛氅就往出走。正巧撞上了来送饭的赫连将军。

赫连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大约是有希望，忙拉住他，问道：“无谢公子！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赫连，你来的正好，我对附近不熟，你可知哪里能找到新鲜的雪莲？”

“雪莲……？之前单于不是送过公子一株？他还吩咐我……”

花无谢急得不行，极其少见地打断了别人说话，“那株不是磨粉了吗……医官说必须要新鲜雪莲！泡酒泡足十日……”

“公子！”赫连也十分激动，表情有些扭曲，几乎快要笑出声，“医官真的是这么说的？”

花无谢不知道赫连为什么突然兴奋，有点懵：“对……怎么了？”

“哈！就是那株啊！单于之前送公子的那株！”

“那株？”

“那株！公子没瞧见吗！泡酒！”赫连激动地语无伦次，花无谢看他半天组织不好语言也跟他干着急。

赫连兴奋过度，说不清楚，一时忘了规矩，抓起花无谢的胳膊就把他往里屋拽。

把人拉到往日花无谢作画的桌边，花无谢着实震惊了一把。

他认得这株雪莲花，这就是伯力带回来的那一株。

不知伯力从哪找来的坛子，晶莹透亮的，雪莲花就在灌中沉睡着。本就薄如蝉翼的雪白色花瓣现在已经接近透明，在微微发黄的琼浆中舒展开，像贪杯后嗜睡的仙子，又像被玉露灌醉的精灵。

之前他画的那幅伯力骑马图，就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他目光扫过那副画，眉眼间又恢复了温煦，然后低头轻轻地拿起酒坛，一圈绿叶就托着花朵上下舞动，仿佛有灵性般的，向花无谢笑笑，又冲画里的伯力招招手。

赫连也找回了理智，“单于说，公子喜欢雪莲花绽放的样子，就没让人磨粉，向西域商人买了个透明的酒坛泡了起来。放在这里好些天了，我以为公子看到过的……”

“我看到了……”花无谢先是低喃，而后大声叫了出来，“我看到了！”

他转头就往外屋走，逮住要去配药的医官：“大人留步，我找到泡了酒的雪莲了！”

医官连忙用药引兑出一碗药酒递给花无谢，说：“这酒效力不似寻常药，熏香是达不到效果的。还要麻烦公子每日早晚各一次，尽量给单于把这药酒喂下去。”

“嗯……我一定……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

否则，我也不会让他独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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