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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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砖缝里偶有倔强的大漠植物冒出头来，在晨光里摇摇欲坠地吊在墙根儿上。花无谢记得刚来的时候赫连小将军给他说过，这城墙还是老单于年轻时候就修成了的，几经风雨，早些年战事纷乱，险些毁于一旦。后来伯力即位，又拨了笔款修缮如旧，才是今天这幅沧桑却坚固无比的样子，安立于一方，守护着王庭的百姓们。

出城的路两旁野草蔓生，长势颇好，却被风压得抬不起头，歪歪斜斜地倒靠在一起，露出下面一片微微沙化的土地。花无谢骑着的枣红色汗血宝马，是早在初来乍到之时，伯力就亲自为他挑好的。伯力挑马时存了私心，他知花无谢不是那安分的主，特意选了这匹性情没那么温顺的。这汗血宝马虽骁勇善战，却认主得很，伯力陪着花无谢训了一个多月才让它乖乖听话。

马儿像知晓主人心情一样，在风沙中略微停了停脚步。花无谢的睫毛长而浓密，倒是不用过于担心有沙子吹入眼，可这边陲的风实在是刮得眼眶有些红了，他抬起来被铠甲挂得千斤重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眼睛，到底没舍得回头看一眼城墙上站了许久的那人。

赫连将军得了令跟着花无谢收复牧场去了，如今伯力孤身一人站在风口上倒显得有些悲壮。城墙上说是高地，其实也没多显眼，远比不了神京城的一半宏伟。目送队伍渐渐行远，明明早就该看不清他的身形了，却隐隐瞧见他似是抬手摸了下眼睛。伯力心里忽的揪成一团，当即有种不顾一切策马飞奔至对方身边的冲动，想把一切重任都扛回自己肩膀上。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别人的目光他不在意，唯有向他许过的承诺不可辜负罢了。

落寞地转身回到寝殿，浑浑噩噩度过了两天，直至第三天早晨醒来坐在床边，思念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花无谢偶尔会赖床，抱着被子把脸闷在里面，哼唧着不愿起身，伯力无奈地俯过身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至于后来一段时间，花无谢为何每天按时起床，就是两个人的秘密了。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茶具是他从神京城带来的，靠垫是和他逛市集时挑选的，就连床头挂的香囊里都是他亲自晒干的花叶。伯力难得地倒回了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脸，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残留的独特香气。

敲门声突然响起，伯力又躺了会儿，可那响声半晌不停，直到急切地喊起“单于，单于……”他才极不情愿地起身整理好衣袖，去桌边坐好，把人招进来。

这人进屋后甚至来不及行虚礼，单膝跪地抱拳就说，“单于，不好了，您前些日派去的探子传回密信……”

花无谢从小在丞相府长大，虽未过多往武将发展，却也是耳濡目染，跟随大哥修习过许多兵书的。再加上赫连将军的辅佐，不出两日已收复了本族失地，夺回牧场。

敕勒族节节败退，被逼至境外，却也没有派使者和谈的意思。花无谢深思自己与对方见曾未见，为何前些日子突然无缘无故轻浮于己，心中难免怨闷，又担心敌人是否有何诡计。与赫连商量过后，便乘胜追了上去。

这日浓雾四起，青山远黛本是美景，却于此时令人望而却步。花无谢骑马立于军队最前方，思考着该不该跟进去。照理说山谷地形复杂，易设埋伏，保守起见还是应该退守原地。但游牧民族的将士们本就好战，此刻士气高涨，攻势定是止不住的。

花无谢不忍拿众人的生命冒险，此刻却也实在是别无选择，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率军进了峡谷。

一直抱着颗提防的心，果不其然，刚过一个拐角，敌军就一边吼一边冲过来了。早有准备，倒不算是措手不及。两军在狭窄的谷底交锋，谁也不讨好，可己方终归不熟悉地形，这么下去怕是要吃亏，花无谢与赫连对了个眼神，打算先撤出去再说。

一阵鹰唳划破浓雾，花无谢抬头看了一眼，阳光竟是渐渐拨开了云层洒进山谷。雾不多久便散去，他自那次与伯力同去祭典，就觉得塞北的鹰有惊空遏云的力量，翱翔于广袤无垠的原野，令人心驰神往。

眼下状况不容多想，他迅速收回神，召集众将士往山谷外面退。敕勒族人佯装追了两步就放走了他们，花无谢预感不对，当即想要号令众人停下脚步。话还没喊出口，就有巨石从山上滚落，封住了出谷的唯一退路。

冲于最前方的士兵有躲闪不及者，已经葬身于塌落之处。花无谢稳住受了惊的马儿，倏地燃起一股怒火，他此刻是全都想通了，先前所有都是一场局，目的就是把他们引到这里，一网打尽。退无可退，只能带着所有人从前方正面突破。

花无谢扯紧缰绳转身拔剑的时候铠甲上的披风翻飞，小马尾也甩出一个仙气飘飘的弧度。赫连有些明白为何伯力爱他多年、念他多年，又似乎懂了为何不愿让他出来迎战。这种谪仙般的人，谁不想好好珍藏呢，给别人看去一眼都心痛。

他凭轻功落于队伍前方，就算冲不出去，也绝不可活着落困于此。更何况，他们人虽少，但贵在精，伯力从未有一天落下过训兵，这才给了他们突围的资本。

“无谢公子，何必如此心急。”一个男声从对方人群中传来，音量不大，却浑厚沉稳。人群自动分成两半，一个首领打扮的人骑马出来，在花无谢面前停下，“早听闻伯力单于得一中原‍‎‌‎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他从哪里学的这些文绉绉的用词，用带着外族口音的语调说出中原的话，多少有些好笑。花无谢把剑收回剑鞘，上下打量他一眼，谨慎道，“阁下莫非就是敕勒族可汗？”

那男人仰头大笑起来，“不错不错，‍‎‌‎美‌‍‍人‍‌还是个有脑子的。”花无谢皱了皱眉，“我自问与可汗无冤无仇，为何要挑衅于我族，还说出那样轻薄的话？”

“轻薄吗？”男人哼了一声，“我们草原人不在意你们中原那些规矩，谁看上了，谁抢到了，就是谁的。小公子如今……不也是落到了我们手里吗？”男人勾唇一笑，“不过伯力真是命大”他给手下比了个手势，那人放出信号弹，山谷上的大军逐渐显出身形，比谷底的人数整整超出三倍，“这些啊……”男人接着说，“本来可都是给他准备的大礼呢。”

那些队伍虽列在一起，却明显穿着不同款式的战服。花无谢回忆了一下那晚伯力给他讲的，如今塞北草原主要有五族，各据一方，上次混战过后，互通友好已有二十余年。如今匈奴在伯力的统治下，最为富饶，难道这些人……

敕勒可汗又靠近些，他身形高大，坐在同样高的马上显得更魁梧些。他略低头看向花无谢，“小公子还看不清形势吗？你跟我走，我就放他们回去。”

赫连架马过来，隔开了两人，挡在花无谢前面，“你简直欺人太甚，老单于当年大发慈悲才没有……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还联合另外三族，你要造反吗！”

男人笑得有些猖狂，“造反？赫连将军，自古成王败寇，是你们太天真了。”他再次看向花无谢，“‍‎‌‎美‌‍‍人‍‌，考虑如何？”

花无谢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你先放他们走。”

敕勒可汗挥挥手，身后和山谷上方的人便退出近百步。花无谢攥紧了拳，悄悄抬手摸摸衣襟里藏的紫玉，大哥给他的匕首在胸前微微发着烫。此刻别无他法，敌人的伎俩也没有多么高深莫测，先跟他们回去，日后总能再逃出来。

赫连有些心急，“公子……”花无谢回头冲他弯了弯嘴角，把手上的剑扔给他，独自翻身下马。

“放心，还麻烦将军转告伯力，无谢一定……死生不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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