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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读书的时候,稣浥答应过我的

-----正文-----

【老】

“咕咚。”

空了的陶罐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入湖水中央,随波浮浮沉沉。

“呔,这百里闻香,到了皇城附近,都不够味。”额头生角的少年抹了抹嘴,从随身的兜子里掏出一大把干果零食,摊在手心给身边的人递过去,见没人接,就自己嘎嘣嘎嘣咬起来,“还是关外的好,正宗!下次带来给你也尝尝。”

“好啊,我等着。”八纮稣浥笑了笑,随口应着,伸手拿起自己那一壶。

“是说八爪的,你真不一起去?”梦虬孙捻了块肉脯扔进嘴里,又问。

“你跟伯父这次打算去哪里?”

“边境啊,闯荡江湖诶!听说那边没什么驻军,小吃也还不错。”梦虬孙吃得满脸碎渣子,几乎跟两腮鳞片融为一体,犹三句不离零食。

“我又没练过武功。”稣浥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就去玩咯,”梦虬孙挠挠额头上的卷发,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杈,拿在手里有模有样地挥了挥,“有我们保护你。”

十几岁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梦想过天高地迥,山辽水阔。即使是天生柔弱不能习武的身躯,也难以冷却一腔年轻而炙热的鲜血。八纮稣浥小口抿着苦茶,默默听着自己换帖的兄弟在身旁讲起这番话,萦绕于心头的却是另一段诗情画意的誓约。

“青山远流,共赏烟雨”——玄玉府明亮的书斋里总燃着清新凝神的伴月香。两个倾心相许的年轻人同榻而坐,依偎在偌大一方书案前,共同翻阅着书卷里关于江南的只言片语,从字里行间生出无限遐思跟渴望。他想爱意真是一件奇异的东西,明明都还无机会走遍海境这一方狭窄的天地,却已恨不得同他并肩踏过千山万水。甚至每在念及那句约定的时刻,耳畔便响起那人醇厚低沉的嗓音,指尖犹记得与他交握时缠绵的温度。

“安怎?八爪的?”梦虬孙见人望着水面发呆,还当他动了心。

八纮稣浥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算了,父亲的工坊最近正缺人手,我该留下来帮忙。”

“好啦,随你。”梦虬孙说不过他,哼了一声,“反正有刀叔——”

“是刀兄!”话音未落,砂锅大的拳头已经砸在了短圆的犄角旁。

“啊啊啊,看到鬼——”梦虬孙大声喊痛,蹦起来跳脚不怕死地抗议,“逢九了哦,老人家了,充什么少年?刀叔!”

“死卷毛的!你皮痒!”紊劫刀威胁他,照着脑瓜顶又是一拳,被梦虬孙一矮身躲开了。两个人绕着稣浥在湖边追打一阵,梦虬孙年少腿短,终于还是挨了一下,蹲在地上一边嘟嘟囔囔抱怨一边吃点心,引得田间路过的昔苍白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过来。

“那……稣浥,我们走了。”紊劫刀冲梦虬孙得意洋洋地甩甩拳头,向自家侄儿招呼道。

“嗯,伯父一路保重。”面容清稚的紫衫少年点点头。

“你在家中也是,多照顾苍白老小,”紊劫刀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忽而想起什么,“还有——”

“何事?”

紊劫刀是江湖豪侠,藏不住事,顿时表情就有些扭曲。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敏锐如稣浥已经反应过来,面上微微一红,抿了嘴角小声应着:“我知道了。”

“快去吧。”紊劫刀这些年亦隐约得知两人关系越发暧昧,只感觉自家的水灵灵的嫩白菜被个鱼头拱了,也不知还能说什么。顺手一拎梦虬孙的后脖领子,把泥地里的男孩子拔萝卜似的拽起来,打打闹闹地离开了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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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匆忙赶回家中,果然看见一架沙骑拉的小车停在屋后,孤零零静悄悄的。

车帘并无过分装饰,只在两角缀着几枚压帐的明珠,颗颗却也有龙眼大小,显然不是寻常富裕的波臣家承担得起。

他四下张望,不见铅老的身影,带着些猜测又有点疑惑地走上前去。人刚一靠近,帘子便被掀开了一角,一只生有薄蹼和鳞片的手从车里探出来,一把捉住他纤细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唤:“稣浥!”

北冥皇渊今年十六岁,鲲鳞覆体时间过半,正是皮肤最坚硬的时候,一用力不免戳破了他娇嫩纤细的手指。稣浥眉心皱了一瞬,好歹忍住了没有痛哼出声,直到看见一张笑嘻嘻的蓝脸从帐子后露出来,才轻轻道:“王爷,你轻点。”

“哦?哦哦……”皇渊一愣,转而俯下身抱住了对方的腰。

“做什么?你快放开。”稣浥一惊,还不及反抗,双足已悬了空,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像是浪花里的一条小鱼,被卷入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随即又坐在了车厢里的软垫上、自己的恋人身边。

“王爷,你——”他羞赧地叹了口气,三分嗔怪七分含情,“太招摇了。”

“怕什么?稣浥惊被人看见?”皇渊笑着,热情烂漫的少年有了相好的人,一心只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才不将这些小节当一回事。

这样当然不好,两个少年之间隔阂了血脉和性别的‌‎‍‍私‎‎密‎‌‌‍,闹大了传入鳞王耳中,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风波。稣浥心知说也无用,仔细整理了一下衣摆,才问道:“你怎么自己来了?还这么早。”比约好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两刻。

“咦,有吗?”皇渊一愣,似才意识到,又贴着人坐近了点,“我想稣浥了。”

“我只不过回来住了三天。”他哭笑不得。

“都三日了嘛。诗中说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稣浥不往,只好我来。”皇渊说,轻轻捧起他的手,心疼得自责了一番,又替他吮了下伤口上一点不易察觉的血痕,“痛不痛?”

“没事的。”手指尖有点痒,他呼吸一滞,红着脸摇摇头,“铅老呢?”

“我们带了些物资来,铅已经送去给令尊了。一会儿就跟我们同回玄玉府。”皇渊道。近几年风调雨顺,民间收成甚好,即使缺些物资补助,也不严重。他自己不将这些馈赠放在心上,恐怕多半也是在铅老的提点下为之,稣浥仍不能不感念这份用心。

他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同行,反正这两年留宿玄玉府的时间几乎要超过皇城外的家里。萦心斋时时为他收拾整洁,什么都不用准备。

皇渊喜不自胜,凑上就想要亲他,被对方一扭头躲了开去,圆脸“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壁上,捂着鼻子向稣浥诉委屈。稣浥也觉得不好意思,顾不上闹出多大响动,主动帮他揉了揉。一个不小心,到底被鲲帝含笑在唇间啄了一下。

八纮稣浥呆呆摸了摸嘴角,犹豫了下,没舍得擦去那块痕迹。皇渊一身都遮掩在鲲鳞下面,嘴唇却很软很温柔,他想。

不多时宗酋和铅老过来,拉着他俩殷殷嘱咐几句,铅老这才驾着车,择了一条偏僻无人的小路,悄然离开了村庄。

长久没有修整的小径布满碎石青苔,沙骑跑在上头颠簸不已。车厢里空间有限,这下他们不得不紧紧依靠着彼此,如此虽不至于撞在梁上,却时不时会碰到额头。

窗外是新绿的田野,一缕暖风拂开帘帐。春水浮光,春天娇媚,举目但见桃花垂柳,风动青云。田间开着五颜六色不知名的小花,灵巧的鸟雀和翩翩蝴蝶成双飞舞着,在花间恣意嬉游。

铅十三鳞适时让海马放慢了脚步,两个少年挑起帘幕,一同赏玩这一片绚丽到了最盛时的春光,见道旁一对满头华发的老夫妇彼此扶持着踏春散步,不知不觉十根手指又摸索着握在了一起。

皇渊低下头,乐呵呵捉着他修长的指节摆弄揉搓,把那纯金的皮肤拨撩得颜色更浓,稣浥便也默默任他把玩。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一年他们都还可以天真地以为,跟所爱的人一起,哪怕只守着这一方转不开身的小小天地,也足够相伴到地老天荒。

“稣浥方才去了哪里?”

“伯父带梦虬孙去关外游历,我去送他。”

“紊劫刀?”北冥皇渊回忆了下,倒是对自家表弟的名字毫无反应。

“嗯,”稣浥笑了笑,“他说今年逢九,跟皇城犯冲,要去关外避避晦气。”

“哈,我时常也有这种感觉。跟皇城里那些庸人在一起,实在令人不耐,说不定也是命数相克。下一次修葺玄玉府之前,应该叫钦天监先看看风水,或者干脆搬去外面好了。”皇渊颔首笑道,又想了一想,“反正政事有流君他们,我没在管。等过些日子得空,我们也去关外游玩好不好?”

之前还说江南,后来又添上苗疆,如今连海境一点地方都不肯放过——稣浥笑他贪心,又说:“九界之大,只怕到王爷老了,都走不完。”

皇渊顺着这话思考了下,笑意盎然:“有稣浥陪我,一起老去,也没什么不好。”

倒不如说就这样一夜间老去了都好。如此这般,他们之间缠绵的爱意一生不变,这一世人,像鱼儿离不开水,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谁陪你?”恋人面前,年少的稣浥面颊还是潮红的,看起来并不像旁人眼中那么成熟早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读书的时候,稣浥答应过我的。”碧蓝的眼睛眨巴眨巴,莹莹如蓝田暖玉。

稣浥低了头,不说话,微微曲起的嘴角俨然是喜欢。

皇渊又道,似是叹惋:“我倒希望能早点变老。”

“哪有人会希望自己老的?”稣浥讶然。

不料他却很认真,仿佛早就有了这个念头:“鲲鳞覆体,若不用于替命,半甲子时间才能解除成为战甲。我只望现在老了,就可以不用等那么久,让稣浥看到我真正的模样。”

明明前两年还怕自己没了鳞片会变丑。八纮稣浥笑着摇摇头,反问:“这难道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这——”皇渊愣了下,稣浥还小他两岁,对情爱最深处的那个美好的秘密尚没完全知道。他一时没想到怎么解释,手忙脚乱地抓了抓胳膊上的鳞片,细密坚硬的鲲鳞附在皮肤上,泛着古意森冷的青光。憋了半晌,终于道:“反正这样,总不太好。”

这下轮到稣浥迷惑了:“哪里不好?”

“这些鲲鳞——”北冥皇渊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喃喃道,“这些鳞片太坚硬,会划伤你。我不能好好吻稣浥,也不能用力抱你……”

“我不怕——”稣浥张了张口。

“稣浥,我想跟你亲近。”他说。少年鲲帝刚刚过了变声的时候,褪去孩童的清脆,声音已有了成年男子的磁性与低沉,响在耳畔,震得人耳垂热热的,心里也又痒又麻。

原来就是这样,为此他一刻都不愿意多等。年少的男孩都想长大,以为长大了顶天立地,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可以难倒自己。他却连长大都嫌太慢,只想要快快变老,最好十五年弹指而过,快点等到那一日,能将自己心爱的人尽情拥入胸膛。

咫尺之畔,八纮稣浥用目光仔细描摹过他爬满鲲鳞的脸,胸臆间酸软而甜胀。仿佛有一池明丽的春水悄然涨起,不知不觉漫过了堤,涌到他浅灰冷清的眼眸中,流淌成一片解不开的深情。

“不要紧,”他慢慢伸出手去,金肢捧起皇渊圆润的面庞,喉中软软,轻声又诚挚地字句道,“我等你就是。不论皇渊将来是什么模样,在八纮稣浥心中,你永远是你。”

彼时他们都还太年少,千百年刻骨的沉重血泪尚带着命运悲悯的仁慈,不忍侵染小情人之间的琉璃世界。他们还能在隔绝了凡俗朝政的玄玉府中朝夕为伴,偷偷享受水到渠成的爱情和耳鬓厮磨的甜蜜。纵使会有一点点痛,一点点遗憾,也像是酸甜可口的果实,因为一星特别的滋味,反而益发令人期待成熟的时节。也许亦是因为都还太年少,纵使从诗里读到,从眼中看到,也难以预想岁月这支如椽大笔会怎样毫不留情地抹去曾经的缠绵和许诺,将万种情牵拧成无处安放的相思一缕,随着分别越飘越远,却也越拉越长。

轮毂吱嘎,哑着嗓子像一段漫无目的的古调。转着,一圈,又一圈。

此时此刻,车中相依而坐的少年仍手勾着手,彼此相看,眼底闪动的欢喜有如夜中晨星。

马蹄踏过尘埃,车轮碾过泥泞,只有轻盈的帐帘悬在风里,被春光染上花草幽微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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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篇最甜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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