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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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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八纮稣浥理想的每一步,他都离原本的八纮稣浥越来越远。江南一梦,何以难求

-----正文-----

【求不得】

年节方过,海境的风犹且寒冷,杯中的酒,亦冷透肝肠。

从玄玉府接回梦虬孙后,见过蜃虹蜺,八纮稣浥便一直独坐在净心亭下,饮一坛仿佛永远也不见底的冷酒,品一段始终翻涌纷杂的心绪。

数十载筹谋排布,一步不慎,他和皇渊终究还是相逢于这场生死之局。玄玉府中匆匆一晤,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已是心机暗藏的鳌千岁,再无鲲鳞遮盖的脸比少年幻想中更为英俊华贵。可他却不知自己是否还应该相信那双碧蓝眼眸中的热情,相信对方温醇动人的声音里仿佛一如既往的真心。

杯中的酒,比百里闻香更苦,八纮稣浥默默饮下,却似浑然无觉——信如何?不信又如何?这本非他的初衷。这一局直到今日之前,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便是永不再见。

当日年轻气盛,为了心中理想的蓝图,可以将过往一切都忍痛割舍,真正走在这条路上,方体会到举步维艰。物资的匮乏和定洋军的打压尚在预料之列,新朝修生养息的政令下,来自内部的质疑更令年轻的宗酋颇感无力。

战乱结束,愿意追随鳍鳞会帮众一度越来越少,大多数波臣还是追求平凡安定的日子。只要晨昏劳作、循规蹈矩可以换得一粒馒头、一隅草屋,又何必为了一个谁也不曾见过、虚无缥缈的目的背上叛逆的骂名?在百姓口中,当今鳞王是明主,师相也是贤相;其实就算先王北冥宣一朝也没有什么不好,无非是王令较为严苛;要怪只能怪北冥无痕残暴,怪三王野心造反,逼迫沉默善良的百姓退无可退无奈抵抗;可如今不同了,天下太平,王和师相将海境治理得井井有条,这种时候暴民再有不满,跟那些叛逆有何差别?

民间的议论逐渐改变了风向,稣浥心知不能埋怨什么,千百年的驯化早已剥夺了多数波臣本性中对梦想的追逐跟渴望,这并不全是黎民的错。然而困境当前,身为鳍鳞会的宗酋,他也不得不放下心底强撑着的清高傲气,一面转向其他暗藏野心的势力谋求合作,一面带领鳍鳞会迁至边境,不惜用仇恨凝聚起江湖力量,维持着鳍鳞会的影响。甚至到了最后,向雁王的胁迫让步,再次面对他本来不愿牵涉的人……

苦苦周旋了十余年,他如一个并不高明却谨小慎微的赌徒,将手边仅有的筹码算得一清二楚。从前往后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时机,这一次,必须妥协周全——哪怕这妥协是罂粟、是鸩酒,咽下第一口就再也没有余地回头。从此以后,不论他愿意或者不愿,都要亲手将珍惜过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拉上这无情无义的棋盘,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当作棋子,推向远方那也许一世人都无法亲眼见证的未来。

鳍鳞会的宗酋,早已下定决心。只是有些时间,借着酒意,心头忽然又有一丝丝想不清,如果说十几年来,他的初衷都不曾改变,那漫漫长路上,被他所舍弃所遗忘的,究竟又算什么?

战局已经开始发动,棋子们再没有抽身的可能。他们只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彼此消解,互相吞噬,直到这残酷的棋盘上只剩下最后几枚寥落惨淡的影子。棋局也许会有胜者,而走上那个位置将要面对的,注定会是无可挽回的孤独。

可惜,靠近八纮稣浥理想的每一步,他都离原本的八纮稣浥越来越远。

是时候该去找皇渊了——鳍鳞会宗酋放下手中的冷酒,一同放下的,还有心底无声的自问:

醒,岂忘本。

昏,岂忘本?

.

空无一人的寝殿里,混合了珍珑髓的名贵香料淡烟袅袅,熏得一室暖甜。

从容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停在博古架边。北冥皇渊放下水火保定,戴着鲛绡手套的一双手将架上沉甸甸的镔铁取出来,捧在掌心反复玩赏一番,亲自拂去细不可见的尘埃,又轻轻放回原来的地方。

幽暗里,他望着镔铁靛蓝的光泽,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

方才大殿海皇椅前一场争执,虽不曾直接发作,他心中未尝没有一分气恼郁郁难平。而这个时间,稣浥又躲在萦心斋里做什么呢?是为日后的战策苦心孤诣、设计布局,还是伴着一杯苦茶犹自生气、闷闷不语?

儿时的稣浥温和柔顺,在心爱的人面前却少了许多顾忌,每每闹完别扭又来不及回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萦心斋里不见人,像只柔软的、小小的金色章鱼,一受惊就紧张兮兮地把自己卷成一小团缩进罐子里。铅十三鳞看在眼中,等人安静一会儿,随后再敲门进去劝解,待稣浥心情好转就悄悄告知他,准备好两人喜欢的点心饮品,让小王爷带着前去求和。过一阵再瞧,便能望见两个少年人手拉着手和好如初。

小时候,这一招总能奏效,后来慢慢的不那么灵验了。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他们争吵的主题再也不是为了日常琐事。他听不明白,连铅十三鳞这个旁观者也看不清他们之间的矛盾因何而起,自然也无从劝说调停——就如片刻之前,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又一次语带激愤地拂袖而去,紫衣金冠的背影仿佛留岁月的夹缝里缥缈的残象,和那一晚的冷月下同样,决绝地不肯回头。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稣浥展露笑颜了?

这十几年,玄玉府从皇城左近一路搬向边关,几经修葺,府内陈设越见精美,却始终维持着曾经的格局。他如拂拭镔铁精矿一般,珍藏起那一段甜美纯真的情爱,将回忆打点得一尘不染。期待着心细如稣浥,能在重逢之刻一眼察觉,能感动于这份用心,欣慰地回到自己身边,同他一起揭开那坛封存经年的酥茴醉,分享旧梦的甘甜。

奈何现实总不如人意。动乱中相会,晤面匆匆,每一次见面,稣浥总也不肯太靠近自己,那双浅灰的眼眸中,亦怀着一份疏离的警惕。不是没有留意到,昔日会倾诉温柔爱意的嘴唇如今只肯以“千岁”二字称呼自己,似乎只要用了这陌生的称谓,他们就再也不是原来亲密无间的少年,那段相依相伴的过往,就能从彼此身上剥离干净。

如此这般冷情见外,是故意为之?又或者终究无法谅解当年那些不甚快乐的细枝末节,以至于对强求而来的重聚心怀怨怼,才对自己的诚意视而不见拒于千里?

北冥皇渊沉吟着,从架上拿起一册早已泛黄的诗卷。薄而脆的书页折在他们共同读过的一篇,也是分别时稣浥停留的那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最初黯然神伤的长夜,他曾苦思冥想,依旧无法窥知恋人毅然离开自己的原因。猜不透衾枕间温情的甜香犹在,为何稣浥会突然心意如铁石。

本应早就拥有的情意,转眼之间无迹可寻。他也认真考虑过很多可能。直到无望的思念汇集成海,漫长的分离令他渐渐不再有耐心追寻那个答案。他想,就算不能领悟对方言语中隐秘的心思,幸好,自己还知晓稣浥需要的是什么。既然求不得解答,那么最少,还可以去求一个梦、一个结果、一个烟雨迷蒙的未来。

只要还拥有相同的目标,他们总会在这条路上重逢,到那时候,所有遗憾总还有挽回的办法——一个转念,半生无忧的鲲帝小王爷迅速舍去纯真,掌握了曾经不屑一顾的阴谋权术。醒目的鲲鳞褪去表象,化作坚硬无形的战甲,包裹住玄玉府中鳌千岁深藏不露的野心。

这野心很大,大到要以一界之地、天地苍生为战果;这野心却也很小,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一个人、一场梦。他已打定主意,不论稣浥理解与否,也要将他再度拉回自己身畔,亲口告诉他过去的梦自己从未敢忘,告诉他自己甘愿付出一切,即便殊途,也要与他携手同归。

他原以为稣浥会动容,至少,不会再绝情离心。

十几年了,筹谋策算,步步为营,终于追上故人一度远去的身影。可当他怀着十分坦然和一点小小的得意,向稣浥展示自己的坚决和诚意时,不想处心积虑仍换不来淡金色面容上一个温柔熟悉的微笑。不知不觉间,关外的寒流似乎将稣浥打磨成了一块难以接近的冰凌,不用触碰,映着阳光看一眼,已透出刺骨的凉意。连那两片曾经吻过尝过的柔软嘴唇亦时时抿紧,在沉默中显出刀锋般的犀利。

‎‌‍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心更是水中冷月。深潭千尺,好不容易触及苍白的虚影,也不过流淌一手破碎的冰凉。

有那么一刻,不久前的对谈在脑海中蓦然响起,令皇渊从不轻易动摇的心也不禁生出短暂而朦胧的疑惑:帝王路上称孤道寡,莫非真再容不下记忆里端丽婉转的笑靥?那这些年来,所求为何?梦中那一场江南烟雨,而今又该寄于何处?

没有人能回答他,镔铁精矿上透明的水晶珠莹莹闪烁,在无边幽寂里散发着温润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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