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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先我一步,又射了一次。我感到有一股温热的黏液喷出来,在我们紧贴着的、汗涔涔的小腹之间滑动。他硬邦邦的阴茎和小奶头在我的皮肤上不停摩擦,肛门情不自禁地收缩,紧扣着、吸吮着我,好像渴望把我的阴茎永远留那里似的。然而,在极乐的那一刻,我意料之中地听到他在念一个名字,她的名字。仿佛在这时,某张照片上的灰尘才一层又一层地被吹去,照片上真实的、赤裸的、不加矫饰的他才出现在我眼前,只有这个真正的他,才敢于在疼痛和屈辱中,向她表达他的爱意,这样或许就能让她对他少一点厌恶,或许还会让她产生一点怜悯,哪怕是一颗火花那么大的怜悯,他都会像一只飞蛾,把这颗火花当作世界上仅有的光亮,直到他翅膀上的鳞粉化成灰烬,挥散这个依旧黑暗、寒冷、无可动摇的世界中。
我狠命捣弄着他痉挛的直肠,用力地吻他,把他嘴唇上方的皮肤吸出红印,我不允许他念出除我之外的人的名字,哪怕那个名字的主人同样和我们一样深陷某种悲哀的轮回;也就在那时,我头一回感觉到我是个多么贪婪的人,哪怕我明明已经占有了他绝大多数的时间,哪怕每天傍晚洒下的霞光几乎把我俩拴在一起,可对我来说,还不够。他闭上了眼睛,抓紧我的背,双腿没有力气再缠上我的腰,而是软绵绵地朝两边倒去,后门大开,接纳我的侵犯。他的神情说不清是陶醉还是痛苦,我感到他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肤中,在快感的涌流中,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提醒着我,他不属于我,就像拒绝在一份合同上按下最后的手印一样。
“叫我的名字。”我说。
他嘶哑地回答:“不。”一如他惯有的冷冷的讥讽。
后来的几分钟,冲动和快感像大雨那样,冲淡了我的记忆。我猜,是一种接近仇恨的情感支配了我,这种仇恨甚至比爱恋本身更加暴烈,我下意识地听命于它,试图将所爱的那个人撕碎——可谁能保证,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做出一样的事吗?难道恨与爱真是这么一体两面、不可分割,以至于我们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得不忍受着恨意的煎熬吗?
我猛顶几下,射在他体内。从他体内撤出的时候,我的阴茎带出一点汁液,把浅蓝的床单染成深蓝色。他浑身赤裸,侧着身蜷成一团,那姿势让我想到一个被杀害的人,我的精液从他的臀缝溢出来,在他的大腿上流淌。如果他是个女的,这一回他准会怀孕,创造出我们共同拥有的生命,多好啊,一个生命。可事实上,我们都永远失去了跟自己所爱的人创造生命的权利,蕴含着某种残酷的公平。也许,我们的交欢不过是两个被剥夺的人在彼此舔舐而已。
他试图坐起来,但失败了:疼痛让他一阵闷哼。他的偏橙色的红发洒在枕头上,像一杯被打翻的橘子汁。
“把纸巾给我。”他说。
我把纸巾盒递给他,他接过去,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自己的臀部和大腿。他一直皱着眉头,我想那尖锐的痛楚还在折磨他,可他一声不吭,拒绝我的怜悯。然后,他把纸团丢进垃圾桶,如同毫不留情地丢掉一具尸体。这时,我意识到他的脸色红得出奇,他面颊上还有一块淡淡的污迹——被晕开的“绝对热力学温度”还留在他的脸上。当他慢吞吞地套上衣裤的时候,除了衣服和床单、衣服和皮肤的摩擦声外,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抱歉,”我说,“我弄痛你了。”
可我的道歉是那么那么愚蠢、多余——在荒唐事发生以后,任何辩驳都是多余的。我以为他会口出恶言来报复我,或者像戏里演的那样揍我一拳,不过他还没那么脆弱。
“你并没有让我在物质上失去什么,”他这样说,“甚至还给我增加了一点’质量’,尽管我把那点蛋白质扔进废纸篓了……”
他试图用这个玩笑让我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下来,然而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就像一只动物在躲避我身上的猎枪似的。我本来想上前吻他,可还是作罢了,我发觉他终究还是失去了点什么——那是一种类似矢量场的东西,没法用任何精密的仪器去度量,它密布在我俩周围的空气里,让他与我分享他所知道的一切,也让他同我一起毫无顾忌地逃课、钓鱼、下棋,甚至有时它会让我们吵架,可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和好如初……之后,我才明白这种“场”的名字叫安全感。我把他剩下的最后一点安全感也夺走了,并当着他的面,撕碎了它。
随后,大概要下雨了——空气变闷了,窗外有一只斑鸠在叫,它的叫声在阴天里显得格外清晰,而代替我们对话的是一片沉默。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走到窗户旁,双肘靠上去,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道柏油小路,那条黑色的脉管,从我家这头流向他家那头。
他突然冒出一句俗不可耐的话:“看在十多年朋友的份上,这次给你免费。”
我吓了一跳,这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我连一刻也没有想象他跌进泥淖里的模样——他从来都是一只高傲的飞鸟,或者干脆是一只风筝,飞在谁也无法触及的高空里,给我们投下一个浅淡而轻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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