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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至结尾。

-----正文-----

七、

入夜裴野去书斋外面,中庭夜凉如水,梅树的影子横在地上。他动作轻而迅疾,像扑鸟的猛禽,绕开书斋外的武士,真到书房门口却踯躅了。停在一棵梅树旁边,宛如还是十五六岁,烦恼一进书房就要被他哥罚抄书的少年。

守在容璋身边的武士闭嘴指指窗外,容璋一笑,做个手势让他先离去。

裴野来得悄无声息,只是方才踩在一条枯枝上,那枯枝折断,叫人听见轻微脆响。

武士刚走,裴野就从二楼窗口翻了进来。容璋假意教训,“有门不走,非要走窗?”

裴野径直说,“今晚尤其冷,哥,你小心别着凉。”

他拿了个暖炉,不由分说往容璋手里塞。裴野原本冬天就不怕冷,只穿单衣,动得多了还嫌热。手碰过暖炉,更是温热,掌心有握剑的茧,顺手试了试容璋的手,啧道,“哥,你就会管我,合着自己都照顾不好。”

容璋被他抢白,反倒忍不住莞尔。裴野见他眼里带笑,嘀咕了句,不再抓着这点不放。

“哥,我好了,你也该搬回去了。总不能一直住书房。”

容璋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清一切,“你想走了?”

我怕看着你久了,我就舍不得走了。或许是那只蛊,裴野心里隐隐作痛,脸上却满不在乎,笑道,“哥,你就那么舍不得我?”

他的心跳动如击鼓,撞击胸膛,想要听到那个答案。

容璋抿唇,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裴野追问。

“只剩一年,你却还没有心仪的姑娘。”

裴野只觉得一颗心坠下去,勉强哈一声,“没有就没有。哥,你可不能在这件事上逼我。”

他又能怎么逼,容璋道,“难道你就没对什么样的姑娘动过心?”

裴野猛然看向他,瞳仁像是燃烧发光,“那我喜欢就你这样的姑娘,你去替我找一个来。”

容璋皱眉,“你……”

“像你一样,聪明,好看,对我好。你问我会对什么样的姑娘动心,我就要这样的。遇到这样的,她敢嫁我就敢娶!”

“裴行之!”容璋说服自己,他并不是这样想,他怎么会对你……他只是堵你的嘴。可心乱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只剩一句,“胡闹!”

裴野站在原地,灯火烛光映着他的身影,火苗在跃动,光在动,风吹得门外梅影摇动,越发衬得他不懂,像铁石那样沉甸甸的。

半晌他才道,“哥,对不起。”

容璋深出一口气,不知是叹还是自嘲地笑,裴野继续说,“不该是这样。我今晚,本来想来陪你聊聊天,这次我回来,我们还没聊过。我有很多事想说给你听……”他的脸上也显出疲惫。

裴野十三岁拜剑神为师,那时容璋还在白鹿书院,每次裴野回来,他都会告假去接,到城外十里的长亭等裴野。

裴野会告诉他一年的见闻,最初他带点心去,后来是令人备下酒菜。裴野总会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说上许久,说到不记得吃喝,要他提醒才往嘴里扒两口菜。

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交心?

从那一年,他在雪里站了两个时辰。

谢逸群执掌云中城时刻意与官府结交,向朝廷示好。要想夺回云中城,不得不也走朝廷那条路。

他细细筹谋好了许多事,做的是杀不了谢逸群的打算。杀不了仇人,但二十年三十年,斗得垮仇人也算报了仇。这番计划里最好的一点,是能让裴野置身事外。自己可以花费二十年报仇,却不能看着裴野这样为报仇虚耗半生。

没想到裴野进了剑冢。容璋从没有回忆过见到裴野重伤时的心境,他没有回顾的勇气。裴野浑身是血,气若游丝,英俊的面容苍白。当时他胸口像被撕裂,死死按住胸膛,弯下腰喘息都剧痛难当。

于是他去求林神医,守在门外,效仿程门立雪。

身体一点点冰冷下去,有人替他撑着伞,雪不停落,不多时已有及膝高度。

一刻漫长得像十年,冻到全无知觉,就如最初被冻伤的那一次,寒冬坠水。大夫说以后务必小心,再久冻成伤就难以挽回,每个冬季都会发作,年纪大了更要吃亏。

可就在那一天的大雪里,严寒让四肢痛到麻痹,日光照射雪地,几乎使人目盲。他心里好笑:神医果然多怪癖,要是我受伤,绝不能让小野这么求他。

就在那一刻,木门开启,林神医磨蹭出来,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察觉到他对裴野——

他在察觉的同时下定决心,不可以。

可以为他费尽心血,可以为他死,可以为他求医,可以在他伤重时抱紧他,绝不可以让他知晓。否则他会为自己做任何事,哪怕违心与自己厮守。

他想看裴野娶妻生子,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怀着这样的心事,怎么再交心。

“小野,”容璋抓住他手肘,许多年没有听到他这么叫,裴野也是微怔。

顷刻之间,一股暖意涌遍全身,容璋说,“我不该逼你。总有其他解决方法。”

八、

“我在逼他。”裴野低沉说。

“容璋催着你成亲是他逼你,现在容璋不催你成亲了,找其他法子解决你那蛊,你就觉得是你在逼他。”沈妥娘站在一旁说,顺手递给他铁锹。

这两人在梅园中干活,沈妥娘这“寻梅居士”不是只看着梅花吟诗作画的那种,她是真喜欢梅树,既然从贱籍脱身,在云中城做个闲人,她就乐得每天照看梅花,浇水施肥。

施肥最重要的一是六月里,二是深秋落叶之后。

秋日落叶之后到初冬,要施肥和给梅树保暖。

裴野和她干活,索性承担大部分体力活。左右梅园里再无旁人,沈妥娘把肥埋在一棵梅树根下,道,“你对你哥……”倒也没点破,只是给了裴野一个眼神,然后轻轻摇头。

“……你看得出?”裴野停下铁锹,直起身问她。又想到,她怎么会看不出。秦淮风月,六朝金粉,她有什么没见过。

沈妥娘却道,“论察言观色,知情识趣,我不把自己往低了说,哪怕比旁人厉害些,也没厉害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地步。我敢告诉你,没一个人看出来,因为没一个人朝那方面想了,我只不过是敢猜。”

她垫了块包裹皮,在地上坐了。裴野坐在她身旁。

“那,我哥,”他胸腔里胀得难受,像压上巨石,又如释重负,他哥定然也不会朝那个方向想,朝那个方向猜。幸好他不会。

沈妥娘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哥……和你,倒也不是不可能。他不是沽名钓誉的那种‘君子’,悬仇人首级示众,救我出贱籍,哪一桩都能看出。他对你,别说对你,对你的‘追光’都另眼相待。你若告诉他,他——”

沈妥娘蓦然惊觉,侧看裴野,就见那英俊的男子双目紧闭。

这恰恰是裴野最怕的。

容璋对自己最狠,知道这个弟弟对他有什么心思,怎么会忍心让他再痛苦,再受折磨?更何况裴野身上的蛊,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容璋怎么能坐视他死?

容璋会逼自己与裴野“两情相悦”,他甚至会逼自己一辈子,把这场戏演得滴水不漏,只为教裴野开心快活。

他哥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过了那么多年艰难岁月。

裴野怎么舍得他再为难自己?

沈妥娘一叹,又展颜一笑。

这片梅园向阳背风,此时日光明媚,风悄悄的,她想,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两个男人。她见过裴野杀人,也见过容璋的手段,他们都不是软弱的人。

唯独是对彼此,小心翼翼,生怕对方有一丁点难过勉强。这份珍之重之的心意,叫她哑然无话。

沈妥娘拍了拍裴野的手背,“你是有心人,我始终相信,上天不会亏待有心人。船到桥头,一定会直。”

裴野道,“借你吉言。”

那天晚上,容璋叫来裴野。

又是一整桌的菜,全是裴野爱吃的,从街头小食到王侯公卿之家的馔玉,荷叶油纸包与玉盘同席。

裴野笑起来,“入冬还有河豚!”

容璋见他眼中光彩,不由也带上几分笑,“只要你喜欢,怎么能没有。”

桌上什么都有,只是没酒——容璋这时候不会给他喝酒,裴野本该大声抱怨,可这一次他却只是笑得张扬。有容璋陪着,不需要有酒,已经是如饮醇酿。

他像当年那样与容璋聊天,把不朝夕相见的那些年的见闻说给他哥哥听。

他月夜登过高峰,雪里坐过游湖的船,去过名山古刹,最难得是结交几个朋友。深山里的僧人,集市上走绳索变戏法的姑娘,巷子里给“追光”钉马掌的铁匠……容璋喝茶陪他,胸中涌动的全是温柔,裴野爱与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江湖多有奇人异士,裴野结交贩夫走卒的心与结交名门之后的心并无不同。

裴野说得口干,一杯一杯灌茶水。容璋也不说他牛饮糟蹋好茶,一年仅产三斤的茶叶没那么精贵,让他喝了就喝了。

容璋只提醒,“吃菜。”为他把河豚肉一片片剥下来,盛在小碟里推给他。

裴野说到他和秦五郎入蜀,秦五郎居然一点辣都不能吃,在蜀地一日三餐里至少两餐吃不饱肚子,要不就是只能吃干粮。一趟蜀地之行,竟饿得腰带都嫌宽了,每天苦兮兮地抱怨。

容璋被逗笑,“你对那位赵姑娘的上心,还不如你对秦家五郎。这样下去,怎么娶得上媳妇。”

他笑起来眼角变长,烛光下说不出的温柔动人,裴野呼吸都停住,咬着大半个糕饼,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振翅,血一时间都往头顶涌,好不容易咽下去,脱口而出,“我对赵姑娘不上心,因为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说完头皮发麻,只听两声敲击,容璋手里的银筷滑落。

他把银筷拨到一旁,“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裴野嗓子卡住,过了会儿轻飘飘地说,“我惦记人家,人家不惦记我。我还欠了他很多。”

容璋如被针刺,抑制住只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裴野学会了动心。这一天比他预料得来得晚,到底还是来了。

容璋换了语气,“就非得是这位姑娘?”他知道一心悬在一个人身上有多苦,哪怕有一分可能,都不愿裴野受这份苦。

裴野却看着他,光影让那张脸轮廓更鲜明,眉峰锋利,眼睛雪亮,眼里的笑意带着不驯,那种兵刃一般的光笔直插向容璋。

“我心里是他,就是他,一辈子都是他。还有,哥,你怎么就认定那是位姑娘?”

正在此时,武士突然在门外报,“城主,城门外有人叫门!”容璋道,“是谁?”

“……是秦家五公子秦骁!”那武士又有些局促,“非要见裴公子,说裴公子欠了他,他上门要债!”

江湖中后起之秀,不是姑娘,与裴野一见倾心同游三月,还恰好是裴野“欠了很多”的人。

裴野大张开嘴,知道容璋会怎么误会,却无法力挽狂澜。

“哥……我,他——”

“我知道。”容璋起身,行云流水般推门外行,“开城门,请秦五公子进来。好好招待。”

裴野站在原地,又气又笑,狠狠骂了几句。

九、

秦家五郎秦骁比裴野还小两岁,年方二十五,放在戏本里就是银枪的白袍小将。

这会儿这白袍小将手持方天画戟,正在城下直着舌头叫骂,一张玉面殷红,显然喝多了酒。

“裴野!裴行之你这个大王八蛋!你害苦了小爷……嗝——”

裴野在城墙上挑了挑眉毛,“秦小五!你爷爷我欠你什么了?你别忘了,你被辣得喝了锦绣楼四壶桂花酿,钱还是我借你的,你欠我的钱还没还!你想打架是吧?”

“打打打就打!怕你不成,等等等我找到戟……”

话没说完,裴野早就跳下城门,一把打昏他,把身量相仿的人扛在肩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火把照耀之中,把秦家五郎扛进云中城。

进到内城,裴野找个侍从问,“把他放哪?”

那侍从慌了手脚,“总管说,城主说了,要是秦公子需要客房,就在裴公子住处就近安排;要是不需要,就随裴公子……”

裴野气结,怒极反笑,“什么需不需要,当然需要!没有客房,难道要我把他扔我床上吗!”

他平了气,“城主在哪?”

侍从更慌得全身都在抖,“韦韦韦真人今日来拜访城主,城主原本明日才见,今夜却突然邀邀邀真人手谈……”

裴野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恨得不得了。他哥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连听他解释都不肯,就这么见人下棋去了!

他把秦五扔在同一个庭院的客房,自己回去睡觉,却一夜难安,无法入眠,天不亮就在院中练起剑来。

秦五醉得酣畅,睡得酣畅,次日醒来除了后脑勺有些疼,倒是神清气爽。

出门一见裴野练剑,喜出望外,提起方天画戟,一出招就架住不平剑锋。

裴野熬了一夜,正是烦躁的时候,脸上半是桀骜,半是张狂,倒抽不平,反身再刺,秦五大叫,“你来真的!我哪惹你了?”

秦五左支右绌,仰面下倒就是个铁板桥,堪堪错过剑锋,也来了脾气,“姓裴的你个王八蛋——”

裴野嘲讽,“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秦五脸涨得通红,被他激怒,全力以赴,一时之间真动上手。

方天画戟长,不平剑轻灵,三十招内分不出高下,一百招仍胜负未分,到一百五十招,方天画戟锋利的侧刃在裴野颈边一挑,划出一道浅伤,也割断一小束鬓发。

那是容璋的声音,裴野立即收剑。

秦骁收招,方天画戟在地上一撞,震碎一块石板,“这回是你输!”

裴野抱臂,“你等等。”

秦骁急了,“等等等个屁!输了就是输了,你不会想赖账——”才迈出一步,话声截然而止,手忙脚乱提起裤子,脖子都涨红,怒目而视,“裴野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裴野无赖起来,“脸?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秦骁想骂,却骂无可骂,换了条腰带,叉起腰气得不行。他是小时候多病,为保命,被爹娘忍痛寄在庙里长大的,没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他气得直喘粗气,却忽然听见脚步声,不像是习武之人。转头去看裴野,就见裴野早就定定盯着来人的方向。

秦五郎也望过去,他不拘小节,看男人哪会用心。此时却不由得“啊”了一声,还没分辨出这个男人究竟哪里好看,却先不由自主觉得他好看。

容璋走上前,“秦五公子,久闻大名。”

秦骁竟如见长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容城主。”

“不必多礼。”容璋在那一小束落地的头发上看了看,客气道,“恕我另有安排,不能尽地主之谊。秦五公子既是来找裴野,想去哪里,想看什么,让裴野带你去。”

裴野提起剑,过去勾肩搭臂,“秦五公子,秦小五,我不对,我带你四处看看去?”

背着容璋向秦骁做口型,“陪我喝酒”。

秦骁够义气,嘴里说着,“啊,好,行。你带着我。”就被裴野拉走。

秦骁不知他身上有伤,豪气得很,叫喝酒哪有不陪的。

裴野躲着容璋,带秦骁上了屋顶。两人嫌酒杯不爽快,用碗来喝。

裴野先说,“你对我哥那么恭敬?”

秦骁左右看看,“我家老大专门跟我说过,你哥不是个省油的灯,叫我万一到了他面前,老实点。”

裴野笑出声来,喝下满满一碗酒。

秦骁只觉古怪,裴野今天转了性,酒到杯干,那么痛快。

又几碗下肚,裴野醉意上来,问,“你说我欠你,我欠你什么?”

秦骁狠灌一口酒,“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说你相个亲,弄那么大阵仗干什么?我爹我哥都动了心思,要给我也这么搞一回,免得好姑娘都被你们云中城弄去了!我可不是连夜逃出来!”

裴野大笑,“你可来晚了,看不到好戏,我哥已经不催我娶妻了。”

他枕着手臂,躺在檐上,想着方才拉秦小五从他哥面前过去时那一幕,喝下的酒都积在心头。

秦骁盘腿而坐,上下打量他,低声打听,“喂,那什么,你是怎么让你哥不催你的?”

裴野说,“哦,就是告诉我哥,我有心上人了。”

秦骁大惊,“那你哥不逼你娶她?”

裴野懒懒说,“我告诉他,我看上的是个男人。”

“啊?!”

一旦出口,就再抑制不住。秦骁的为人裴野清楚,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裴野第一次坦诚,“其实我的心上人是我哥。”

“啊?!”

“但是我哥以为是你。”

秦骁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

他惊魂未定,“不不不是,你哥怎么回事,你喜欢男人,我和你是朋友,也不就代表你那什么的是我!咱们两之间能有什么!”

裴野道,“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我哥居然想不明白。”把酒碗一扔,跳下楼去。

留秦骁一个人在屋顶骂,“什么叫‘你都能’,你给我解释清楚!”

十、

裴野半醉半醒,几个起落,落在庭院中。

还是白日,离他和秦五比划那一场不足一个时辰,院里碎石还在,那束落发……却不在了。

裴野站在院内,转了几圈,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又像加倍醉了,一阵阵眩晕涌上头。

他不敢信自己的双眼,是真的?调转方向,直奔容璋的书房。

容璋不在书房,在待客的厅室与韦真人下棋。

真人鹤发朱颜,面带喜色,“城主今日似有些心烦意乱,倒给贫道几分胜算。”

容璋拈着白子,手指修长,捏了许久,落下一子,“承让,真人输我两目。”

韦真人先愣再笑,“容城主……”

却听门外轻敲,易珏恭谨道,“师父,弟子有事。”

韦真人主动道,“贫道昨日听说云中城山道的红枫好,正想前去一观。”

真人离去,易珏进门,道,“是裴公子。”

容璋道,“说。”

易珏偷看他脸色,“裴公子喝醉了,在师父房里躺着,说……师父拿了他东西。”

容璋走进自己的卧室,远远看见屏风后,床榻躺着人。

大半个身躯躺在床上,靴子搭在床外,酒气透过屏风传出。

容璋站住,“你身上有伤,不该喝酒。”

鼾声停住,裴野睁眼看他,“哥,我疼。”

他今天和秦骁动手,震裂了伤口。

此时却站起身,不待容璋说话,问,“哥,你为什么不娶妻?”

他像是醉了,又像无比清醒。那双眼睛里都是酒意,都是固执,还有什么在那之后燃烧,超出容璋的控制,甚至有意压制容璋。

他在自己面前从来刻意收敛锋芒,从没有这么乖张过。

容璋不避开他的目光,“你不是知道吗。”

裴野低笑,“你说怕天子忌惮,但是天子只不过是个龙椅上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要真想娶谁,能找不到办法?”

容璋轻轻拨开这一问,“你把我看得太高。”

裴野走向他,“哥,你为什么藏我的东西?”

容璋镇定道,“你送我的每件东西,我都收着,怎么就是藏?”

裴野哂笑,眼里掩不住的光,一步步走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我送你的东西。哥,今天你为什么拿走我的头发?”

容璋不语。

裴野再走近,两人间不足半臂之距,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为什么?”

他的瞳孔像两支利箭射向容璋,他长大了,与容璋一样高,不再是少年的面庞,是一张轮廓鲜明,英俊而桀骜的脸,矫健挺拔的身躯,容璋沉声,“让开。”

“我不让。”裴野只觉一阵狂喜,他猜中了,他一步一步向前,立在冰上,又立在火上,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却已经破釜沉舟,不要后路。

他的鼻梁差一点碰到容璋脸颊,手伸进容璋衣袖,取出他没来得及收起的一缕头发,“哥,你说,说你藏这个另有原因,说你不娶妻不是为我,说你心里没有我,我就让开。”

裴野仔细看着容璋,用目光把他吞噬,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化。他没看见一丝一毫厌恶和勉强,只看见容璋闭上双眼,握紧的手松开,承认了。

他出了口气,“我是不是在做梦?哥,你千万别掐我,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太痛苦了。不,这不是梦,我从来不敢做这么好的梦——”

他自言自语,下一刻,所有话都堵在喉头,容璋吻上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温存的吻,但转瞬间便昏天黑地,容璋的腰被他抱住,被压在墙上,唇舌交缠。

容璋从未与人这么激烈交缠过,这些年里的求之不得、苦苦挣扎,从他们身上决堤涌出,人已没顶。裴野像要把他吞入腹中,他却忍不住笑,裴野是他的手足,是他心中最柔软之处,他有什么不能给他?

容璋任他吻着,反手抱住他的背。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裴野直直望着他,移不开眼盯着他的嘴唇,容璋就明白他的嘴唇一定被吻得红肿。裴野的眼里的光芒变化,然后他读懂了容璋的纵容。

他像得到天大的好处似地笑起来,眉峰扬起,眼睛变亮,把容璋用力抵在墙上,贴着容璋的胸膛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弟弟一把扯下他的发冠,连同发簪扔开,容璋眉毛都不动一下,神情温柔,任裴野提起利剑到他颈边,摧毛断发,削了一缕他的头发,与容璋先前捡的断发合成一束,肆意看着容璋,“哥,这才是结发。”

他将那束合在一起的头发放在床边,容璋抱住他,却被他带得倒上床,滚了两圈,裴野顺手拉起床帐,压在容璋身上,抓着容璋的手按向自己下半身,“我要和你洞房。你愿不愿意?”

裴野下面起了反应,容璋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愿意。但是现在不行。”

裴野逼问,“为什么?”

容璋看着他,意有所指地强调,“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想要水到渠成,他们当然需要一些东西。裴野当机立断,“随便找点,或者我让你来,我不怕痛。”

他说“随便找点”,容璋还只是好笑,到他说不怕痛,容璋径直说,“不行。”

裴野脸色几变,匆匆甩下一句,“等我回来。”把衣服一拢就下床。

容璋叫道,“裴行之!”裴野早就踪影全无。

一炷香后回来,将一个小瓷盒扔给容璋,“问林老头要的。”

那盒药膏颜色雪白,香气幽淡。容璋皱眉,“你要的是什么?”

裴野剥自己的衣服,又去扯容璋的衣服,“反正我告诉他我得了痔疮,随他给什么,将就用吧。”

十一、

裴野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肌肉蒙着层汗水,里衣沾有几点血。他低头一扫,“不严重。哥,今天我什么都不管,你最好也别管。”

容璋道,“下不为例。”伤口裂开不严重,而裴野患得患失,迫不及待到这个地步,只有先如他所愿才能叫他安心。

容璋不过看了会儿伤口,裴野缠在他身上,“你不放心就你来。”抬起腰用胯下顶容璋。

两人下身磨蹭,都硬了,容璋扶住他,“别乱动。”

他就真不动,舔着牙齿,鼻梁贴在容璋颈侧。

要容璋承认对他的心意时咄咄逼人,现在却像猛兽收敛爪牙,老实起来。

容璋把那盒盖推开,说是痔疮膏,但看裴野去讨药的样子,林神医哪会不知道他要什么。

油膏被体温一碰就融开,容璋握住他下身硬起来的东西,用掌心抚摸。

容璋手指间都是滑腻的油膏,裴野的东西越来越烫,也越来越重。

裴野抬头盯着他的手,“弹琴的手,还没碰过这种俗物吧?”

容璋简直想拍他脑袋一把,懒得和他计较,手指用力夹住他的睾丸。

裴野还不想射,被他捏得小腹肌肉绷紧,立刻服软赔笑。

明知他另有盘算,只是卖乖讨好让生米早煮成熟饭,容璋还是心软,被他磨蹭催促,就又挖一块油膏,分开他的双腿。

裴野张开腿迎合,仰躺的姿势让胸肌腹肌和有力的大腿一览无余。他身体里热得惊人,容璋俯下身去吻他,顺便试他额头的热度。裴野没有发热,却在容璋吻他时,体内随之绞紧,吸咬容璋的手指。

容璋的手指在他体内出入,听见裴野断续说话。

“……哥,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手。……你知不知道,你指甲有点发紫?”

那是血气不畅通的特征,不知道裴野留意过多少次。

容璋本就对他过分纵容,这一下更是满心爱惜。就在这满心爱惜之际,被他夹住腰,一翻身就反压过去,骑在容璋身上,握着容璋的性器朝自己身体里引,“你就别动了,还是我动吧。”

待到真正进去,裴野也缓了片刻才开始动。里面融化的油膏都被挤出,往下的每一次都碰到容璋的精囊。

他咬着牙,抓住容璋双手,放在自己腰上。腰部一起一落,朝后顶又向前,肩背与腰像一张拉满的弓。

容璋的呼吸也被他弄乱,却又看见他伤口渗出细细血丝,“还真卖力。”

汗水渗进伤口,也渗进眼睛,有些刺痛,裴野笑道,“这么卖力,有没有好处?”

容璋叹息,却又笑了起来。他曾想替裴野安排的那些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天伦之乐都成了东流水,“不算好处。就是和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两人在房里待了一下午连一夜,要说翻天覆地纵欲也没纵几次。做完之后,竟睡着了。

容璋很少睡得这么深,他时常夜里醒来,再难入眠。这一次被裴野缠着,死死抱着他,醒来不久,又沉沉睡过去。

次日醒来和平时一样早,天还未亮,暗淡的星星还没落下,却不见裴野。容璋躺在床上,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难道只是个梦?”

可下一瞬间,就在床边见到那束头发。起身下床,才走到窗边就见裴野疾掠而来,手中握着一把‎‌‎‍‍黄‍‌‎色‎‍‍‌‎花苞的枝条抱住他,“哥,今年腊梅早开了。”

他衣上都是带着寒意的香气,窗外原来下了一场小雪,裴野重新关窗,把腊梅往瓶里一插,就拉着容璋回到床上,“你今天可不能做别的,好好休息,好好陪我。”

容璋伸手揽住他,笑起来,“怎么陪?”

他还穿着寝衣,裴野闭上眼,一把抱住他的腰,“这样陪,让我抱着,我要再睡一觉。”

容璋任他抱着,被褥轻软,如云一般。有另一个人肌肤相贴,寒天里温暖异常。

他看着裴野的侧面,轻轻抚他的背,裴野就把鼻梁抵在他肩上,像一只熟睡的猛兽。

床帐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过了不久,容璋听见细微声响。他展臂撩开床帐向外看,尽量不惊扰身边睡着的裴野,原来是腊梅枝上的雪籽融化,滴下水来。

十二、

直到天色大亮,裴野才睡醒——不是睡醒,而是饿醒。

“我要找点东西吃,你也要吃。”裴野撑起上半身看容璋,刚刚睡醒,声音有些哑,“哥,我们私奔吧,我把你抢婚抢走。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是我一个人的,至少今天。”

出乎他意料,容璋居然轻易答应,“好。”

“什么?”裴野怀疑,他哥多重要,来求见的客人可以堆满护城河,什么武林大事,江湖动向,好像没了他江湖武林就缺个角似的。

容璋不禁笑了,“我说好,我答应你。”

一个下午连一夜不现身人前,凭容璋的本事能掩盖过去;但要是这一整天他们仍闭门独处,相当于把他们之间的事公诸于众。

裴野欣喜欲狂,猛一下冲下床,推开门,“我饿了,不管是谁,拿点吃的来!”

易珏等在门外廊下,见门一开,出来的是裴野,散着头发,赤着脚,衣衫不整,浑身上下写着志得意满。

易珏噎得像干吞了个鸡蛋,还没来得及质问,那扇门又关上了,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多时,食盒送到门前。裴野提食盒回去打开,“算不算‘从此君王不早朝’?”

杨太真怎么排都是四大‍‌‌‎美‎‎‍人‌‍之一,裴野的身材模样,和杨妃……实在差得太远。但容璋看他自得,早就忍不住笑,违心道,“当然算。”

裴野也觉得这比喻好笑,两人笑了一阵,他压住容璋,容璋的头发散在枕上,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裴野望着他说,“哥,你笑起来很好看。”

“别人笑是从这里,”裴野的双唇印在他嘴角。

那个吻很轻,裴野的手指抚摸他的眼角,“你笑起来是从眼睛。”

容璋被他压制,沉溺在他黑亮的双眼里,放松任裴野的吻向下,“你喉结下面有一粒小痣,只有针尖大。”他张嘴咬住那里,容璋终于低低呻吟一声。

裴野的利齿嵌入皮肤,一路向下舔去。不知不觉,容璋的十指紧抓被褥,发现自己紧张,便再呼气,将手搭上裴野肩头。直到他舔到脐下,才出声阻止,“小野!”

裴野却不理他,从下向上扫他一眼,先是鼻尖触碰,然后按住容璋的腰,张嘴含入顶端。

容璋倒吸一口气,几乎弹起。头脑像白蜡遇见明火,融成滚烫模糊的一片。

裴野含着他,也艰难得很,全不像事先想的容易。进又咽不下,退又不甘心,磕磕绊绊,还怕牙齿弄痛容璋。

又听见容璋强忍着叫,“裴行之!”

裴野一鼓作气,压着他狠狠舔了几下,用力往喉咙里送。容璋被逼出声,小腹都在颤抖。他的东西顶住裴野喉头,一阵阵干呕反上来,裴野却死不松口,呕吐中喉道收紧,容璋只觉得被紧紧缠住,再无法自持,就射在裴野嘴里。

裴野让那东西滑出去,就干咳不止,被呛得狠了。容璋沉下脸看他,见他咳个不停,唯有为他拍背。

他虽然沉着脸,毕竟刚情动过,双颊多了一抹晕红,裴野咳得喘不过气,但一看见容璋发丝散乱,面带薄红,心里就是一荡,咳嗽着说,“一回生,二回熟。”

容璋脸色顿时极其难看,“裴行之!”

声音这么嘶哑,显然是伤了喉咙,还在考虑什么一回二回!

裴野被他疾言厉色吓得发蒙,向自己下半身看了一眼,神情里带几分委屈。

“哥……”这一声比平时更低更哑。

容璋随他看去,就看见裴野方才还精神的地方,此时已经有些软了。

裴野道,“我说过,你一连姓带字叫我,我就发慌。”

容璋莫名其妙有些理亏,没看见裴野翘起的嘴角,看着他下半身,主动伸出手去,抚弄一时半会挺不起来的物件。

裴野坦然躺着,舒服享受。待他目光灼灼,下面也重新硬挺,容璋道,“这下行了?”

裴野压在他身上,戏谑地笑,“哥,你把我又弄起来了,得负责到底呀。”

十三、

容璋看着他,目光如水,涌动着温柔,“我负责。”

裴野不知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哥,你真的……”

容璋吻住他的嘴唇,“我说了,我负责。”

裴野霎时间眼睛发亮,舔舔牙齿,“那你躺过来。”

他哥居然百般配合,真的侧身躺下。裴野四肢百骸,全是血流冲击,心快炸开,真成了心花怒放。

床下予取予求是一回事,连床上也予取予求,做梦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容璋是他要怎样就怎样,裴野怕他难受,不敢正面来也不敢从背面来,让他侧躺屈起一条腿,伸手去抓那药膏的盒子,抓得太快,险些打翻。

容璋莞尔道,“急什么,慢慢来。”

总是皮厚如裴野,脸上也有些发热。越是暗自唾弃自己成了冲动的毛头小子,越是不满他哥这一笑。

待到手指插入,看着容璋深喘蹙眉,才贴在他身后,在他耳边问,“哥,这样够不够慢?”

容璋抿住双唇不能开口,裴野的手指在他体内乱动,手指带茧,按压最酸胀之处,一开口就怕发出呻吟。

裴野见他连眼睑也垂下,睫毛抖动,胯下更胀,胆子跟着大了一圈。

一边用手指弄容璋,一边把他的东西挤进容璋大腿内侧摩擦。

容璋终于压着嗓子,“进来。”

裴野装傻,“进哪?”

“进来!”

他才得意地慢慢往里顶,“现在急的是谁?”

容璋的身体一寸寸被撑开,这感受实在陌生……上一次,难道裴野也是这样?

好不容易‍‌插‌‍进‎‍‍‌‌去大半,裴野忍着不动,额头滑落汗水。

容璋正要心软,却见裴野深喘气,笑得恣意,故意贴着他的耳孔说,“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娶妻生子吗,要不你给我生一个吧?”

“裴行——”

裴野耳疾嘴快,生怕被他连姓带字一叫又叫软了,一口堵住他的嘴唇,下半身抽出又往里顶。

容璋未出口的那个字变成闷哼卡在喉咙里,之后再说不出话,裴野的唇舌就如他那东西一样卖力,他竟还能抽出空说话,“生一个不够,你要我儿女双全,得替我生两个,我再努把力……”

这一遭下来,裴野‌‌‍射‎‎了‍‍‎‎‌两次,容璋也被他弄射一次。

他顾及容璋的体力,不敢用手帮他做,全凭后面。裴野第一次控制不住,容璋虽然也身陷情潮,但前面只是半挺,不足以释放。直到裴野连着再来一次,才逼得他潮水般的‎‌‍‍‌情‌‎‌欲‍‌决堤。

巅峰之时,他只听裴野说,“哥,我只想娶你。”不待他回应,又补道,“嫁你也行。”

‎‌‍‍高‎‍‍潮‎‎‍过去,他看着裴野,裴野对他固然是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他对裴野也是如此,怎么生得起气。

裴野紧紧抱着他,手臂用力,担心做得过分,惹他生气。

容璋就像小时候哄他那样,轻轻拍裴野的背。

裴野抬头一笑,“我还行吧?”颇为无赖,说完才想起恭维,“当然,哥你也不差。”

容璋几乎被他逗笑,推他起身,“去沐浴。”

裴野死沉死沉地用手臂锁住他,“我不想动。”

容璋仔细看他,闭上眼,眉宇间有一点困意,“知道累了?”

裴野鼻梁蹭他颈侧,声音低哑却理直气壮,“这次是我动,上次也是我动,每次都是我自己动,当然累。”

睡醒已是午后,裴野放容璋去处理公事,自己找秦五。

傍晚时分,易珏神色古怪地来报,“师父,裴公子带秦五公子出城,去……歌舞坊了。后天早上才回。”

此时去歌舞坊,恰是三年一度选行首的时候,名伎女乐都拿出看家本领。

容璋一笑置之,“自己去看热闹就罢了,还带上秦家五郎,以后秦家问起,看他怎么收场。”

昨天才……他今天就带着朋友去烟花之地,还一去两天!师父居然不恼,易珏只能板着脸,想起秦五郎出城时那个恼羞成怒的样子,“裴公子说,这次是专门带秦五公子去见见世面。”

“客人看姑娘,姑娘也看客人。”

次日午膳,沈妥娘来找容璋,两人一道用膳。女冠打扮的昔日名妓放下银筷,安然冒出一句。

“只是客人多半面目可憎,能长得像裴野和秦五这样的少之又少。我见过他们两骑马同行的样子,年轻勇武,英俊飞扬,往楼前舫边一去,你说是不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容璋想那情景,深冬初春,裴野策马而来的模样,唇角带上笑意,“应当是。”又不急不缓问,“这样说来,你还特地去看了秦五郎?”

沈妥娘无言以对,她确实好奇秦五郎长什么样,比裴野好看还是不如,特地趁他和裴野出门,上去打个招呼,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细想此事,也觉得有趣,微笑道,“我是想来看你笑话,你是装得好,还是真一丁点醋味都没有?”

容璋又是一笑,春风拂动平静的水面,一池春水泛起微波。沈妥娘记得这样的笑容,他只有在裴野面前,或是想起裴野才会这样笑。

最初见容璋这样笑,他还是带着笔墨自荐的少年,说起自己的弟弟。

容璋道,“妥娘,你冰雪聪明,他对我怎样你都看在眼里,我去哪里找得来醋喝?”

那天夜里,容璋没睡着,一会儿觉得被褥薄了,一会儿觉得床太空荡。

三更时分,还不能入睡,就听见轻微响声,窗开了,一个压低却高兴的声音说,“哥,我回来了。”

容璋笑一笑,正要说他“一回来就翻我的窗”,可裴野几步站在他床前,卧室内留了一盏小灯,他满身风尘,眼睛却亮得出奇。被他的眼睛凝视,容璋训不出口,只道,“不是明早才动身回来?”

他要坐起身,就被裴野按住,还是半躺着。裴野恣意地笑着说,“我想你了。今天下帖子去见李行首,她弹《酒狂》,又弹《归去来辞》。我一听,不如发一发酒狂,也归去来兮。”又邀功似的加上,“我都不敢麻烦人开城门,把‘追光’留在城外,自己回来的。”

星夜奔波,几个时辰的疾驰,容璋微微摇头,心里叹息,“上来。”

裴野正要说我一身都是沙尘,还有马汗,可见容璋坚定,就坦然在容璋身边躺下,

他们像许多年前一样,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头顶不是星空,而是床帐。

容璋的倦意一下子涌上来,他还想起问一句,“你把秦五郎留在李行首画舫上?”

裴野说,“我走的时候去看过他,他在李行首房里——”

容璋皱眉。

看热闹是一回事,留宿是另一回事。万一闹出什么风流韵事……

裴野忍不住笑,握住他的手,“哥,你别想歪了。秦五在李行首房里听琴,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

容璋说他,“你把秦五郎带去听了一夜琴,要是他父兄问起,你怎么回?”

裴野也困了,此时挑眉,“他们自家的人,秦五为人如何他们自己不知道?秦五怎么会占李行首便宜。要是秦家找我麻烦,我有我哥呀。”

次日早晨,容璋洗漱后略吃了几口点心,侍从要将剩下的膳点收下,他却说,“先放着。”

片刻后,另一个人衣衫不整,赤着脚从他床上走下来。看见茶就喝,就着他吃过的早餐把其他点心和粥都吃掉了。

易珏瞪着眼,就像白日见了鬼。那好大一只鬼还伸伸懒腰,冲他打了个招呼,“早。”然后对容璋说,“哥,今晚等我。”

易珏恨不得把一对乌黑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尾声、

裴野叫人开城门把“追光”放回来,就去找林神医。

林神医正在收拾东西,嘴里嘱咐侄女,“你替叔叔留在这,平稳安逸,你也能制你的药。”

林姑娘道,“您放心,我晓得。”

林神医停下来,一声叹息,又说,“容璋这个人,灵灵,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乍一看是端方君子,其实心思深沉。好就好在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做他的门客还是相当自在……”

裴野敲了敲窗,林神医一惊,就见他翻身进来。

“我不是故意要听。”他说,“你终于决定走了?”

他是大夫,哪怕被尊称一声神医,也要养活自己。

养活自己就要给人看病赚取诊金,他还要搜集珍稀药材制药,药材器皿统统价格不菲。交得起诊金的多是不义之辈,为刁难他们,才有了林神医的种种怪癖。

投靠容璋,只需要给一个人诊病,制药的花销也有了着落,所以他最初留下。当时只打算留一两年,医者也要行万里路,才能遍识天下药材。

但容璋不打算让他走,不知怎么地,他就走不成。就像他一开始没想留下,但容璋轻描淡写一句,“林大夫原本可以让我等更久,却只让我等了两个时辰”出口,他就臊红老脸,再走不了了。

一年变成两年变成三年,至今七年有余。

他最终想个办法,把自己同为医者的侄女叫来,替他顶上几年。

林神医局促道,“你哥……地牢……”

裴野笑道,“我知道。秦五都知道,秦大嘱咐过他,我哥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们的仇人,除了被斩下头颅示众的几个,有一些还活着,囚在云中城护城河下的地牢里。容璋不仅不让他们死,还好医好药让他们活得更长,延年益寿,一个个生不如死。

他吁出一口气,“我哥不是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第一次搭林神医肩膀,商量道,“在你走之前,先把那个蛊怎么解决告诉我,还有那个痔疮膏,多留几盒下来。”

林神医警惕,“你们用完了?”

林姑娘也竖起耳朵。

裴野看她一个小姑娘,不宜听这些,把林神医往门外带,“你那盒子本来就不大……”

林神医怒道,“胡闹!你少折腾你哥!容璋还由着你,这么胡闹下去,要不要命了!”

裴野道,“行行行,我不折腾他,我让他折腾我,行了吧?”

林神医更恼,涨红一张老脸,“谁折腾谁不是一样吗!难道你们换过来就不……”他压低嗓门,“……出精了?”

那天晚上,裴野老老实实走了门。

手上拿着一只木匣,像是刚沐浴过,头发还湿着。

哪怕房里有炭笼,仍是冬日。容璋摸了摸他的头发,至少半干,眉头才松开。

裴野盯着他舒展的双眉,只觉得真是眉如远山,想要吻一吻。

想起林老头说的话,这才勉强压下躁动。把木匣放下,“哥,你确定?”

匣里有一把匕首,一只小瓶。容璋挽起衣袖,露出手腕,当作回答。他肤色白皙,肌肤平整,裴野停了停,才在他手上划了一刀,雪亮的刀锋割过,血丝立即渗出。裴野取下瓶盖,一只赤红的小虫如一粒红豆,钻进伤口,消失不见。

他自己被下蛊时没往心里去,此时却心里一沉,抓住容璋的手,在那道浅伤上一舔。

种下蛊虫后要结合,他们都知道,也不是没肌肤相亲过。但这次做完,是真要同生共死了。

裴野把腰带一扯,去解容璋的衣服,“哥,这次你来。”

身上带着水汽,灯下从胸前到腰腹,是起伏有力的线条。

他往床上一躺,目光灼灼,看着容璋,这时才放松一些,“我赚了。”

“嗯?”

裴野宣告,“你归我了。”

容璋吻住他的嘴唇,裴野的身体比以往绷得紧,他在这个吻里一点点舒缓。待到吻完,他拉着容璋的手向自己身后摸,“哥,你可以直接来。”

容璋的指尖碰到硬物,这才明白为何裴野今夜有些不适。

他吻裴野额上的细汗,抚摸露在外面那圆润的一截,裴野小腹硬得像一块铁板,后面却紧咬着玉杵不放。

裴野会自己准备,半是被林老头啰嗦了一轮,不敢折腾他哥,半是因为之前那次。他很享受在容璋身上做前戏,换到自己身上却总嫌麻烦。

这次先自行扩张,没料到真正放进去后如此难捱。容璋心知越拖裴野越难受,修长的手指夹住那东西抽出,裴野一下子泄了力气。

容璋皱眉道,“下次别乱来了。”

裴野一旦解脱,顷刻之间就精神回来,闷笑道,“你先试试这次。”

他体内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紧,让容璋进退两难。被撑开许久,正是温顺的时候。油膏一化在里面,就顺着手指流出来。

裴野双腿夹在容璋腰上,跃跃欲试地催促,“哥,来吧。”

容璋才动几下,裴野已经问,“累不累?还是我自己动吧。”

容璋简直要叹气,隐隐觉得这样下去,下半生什么事都要纵着他,却还是不由得纵容他。

“好。你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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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见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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