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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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是多么地难熬，每一次在床边醒来，总希望能看见那人睁开双眼，能听见他开口说话，却总是一次次落空。

邃无端清晰地记着，医生说过，乐寻远他的伤势极重，很可能无法撑过去，但邃无端还抱着希望，在他心中的乐寻远有着非比寻常的毅力，他必能活下来。

即使一次次落空，只要身边的仪器一直显示着他的心跳，邃无端便坚信不疑，就这样掰着手指算了半个月的日子。

期间，云忘归曾向他提起，即使乐寻远活下来，但是却逃脱不了审判。邃无端只握着那冰冷的手说，只要他活下来便好。

只要性命还留存，就有一切可能。

这样的期盼就着接触的体温不知是否能够传达给还在昏迷中的人。

拨开迷雾并不是那么轻松容易之事，前尘过往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现，交织成一张网，将人困在其中，乐寻远并不是多想再去重温这些既定的事实，过往不可改变，亏欠也好后悔也罢，如果死亡可以结束一切，那死亡也不是不可期待，但是，但是，在那一片迷雾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挽留他，他努力地辨别着，回想着，这个世界上让他在意的人都已离他远去，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他牵挂的，他该离去了不是吗？

不，不是！

刹那，乐寻远记起了那个名字。

邃无端！

费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属于邃无端的那张纯良无害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焦急以及，期待。

接着，他想起了一切，关于自己境况的前因后果。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人，重新又感受到了活着的沉重与艰难。

“我竟然，还活着吗？”

喃喃自语间就见邃无端猛然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喊，

“医生！医生！他醒了！”

乐寻远不由被他这模样逗乐了，但虚弱的身体只回应他几声轻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上的疼痛。

“你要喝水吗？你感觉如何？难受吗？”

问得有些语无伦次。

乐寻远稍稍平复呼吸，缓缓回道，

“我无事，不必紧张。”

“啊，是吗……”

可是明明看着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声音也是那么虚弱。邃无端杵在床头前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乐寻远也没有多少精神去应对，房间里一片沉默，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声音，直到医生进来探查情况，邃无端才退了开来。

他默默地听着医生与乐寻远的对话，知道乐寻远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心下大安，并将这一好消息通知了玉离经。

“嗯，那你看情况询问一下他与夸幻之父的事情。”

“我看他精神还没恢复，待晚些再问可以吗？”

“可以，不必太急。他没有亲人在身边，你就在那好好照顾他。”

“嗯，我明白了。”

待医生离开，邃无端再次回到床头边，按照医生的要求将床稍稍摇起来一些。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我现在出去给你买，等吃过了才好再睡。”

“那么麻烦你了。”

虽然没什么气力，但说话语调语气倒还是一点未变，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邃无端并听不出来。

乐寻远见人离开，有些倦怠地闭上眼睛，在行动之前，柳杨和飞麟就被他劝离了这个城市，他们必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那么这么多天来应该就是邃无端在这里照看他，他不认为是自己这个人让他留下来，想来是公事公办吧。就算是公事公办，那双眼看着他也是那么认真，反倒让他看不清真假。

罢了，生死一遭，曾经坚持的事情到现在回头来看，似乎变得不再是那么必要，但既然已经如此了，他也没觉得后悔，不过就是认了这一切。

至于以后……

“寻远，醒醒，你还不能睡。”

意识渐远之际，那个声音又来闹他了。

歪着的身子难以坐直，就那样滑到了那个人伸过来的手臂里。

“抱歉。”

他喊他“寻远”？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没关系，我喂你吃好就可以休息了，很快的。”

他知道自己那一枪是为他开的吗？难道是因为知道，所以对他如此上心？

米粥温热细腻，入口即化，温暖着空落落的胃，补充了些许气力，乐寻远慢慢喝着，心里也有了决定。

“你带了纸笔吗？”

碗搁下，乐寻远问。

邃无端不解。

“我把真相告诉你。”

邃无端一愣，含糊道，

“你，还是睡一会儿，再……”

却见乐寻远定定地看着他，那么郑重而严肃，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好吧。”

那是错误的开端，自不信任开始。

他不信任他的伯父患天常是真心想要救治父亲，他以为的私藏使用神药，不过是患天常的以身试药，为此，仇恨的种子就这样种在了心间，让他在长大后策划了那一场“意外”。

他投靠了夸幻之父，以己为注得到了圆公子与藏晦居恩怨的信息，并以此设局引患天常和圆公子一会，利用争执打斗引他旧疾复发死于非命。这件事情被夸幻之父压下，但是却被藏晦居的私人医生发觉到真相，所以才有了他偷枪杀人之事。

“圆公子也是夸幻之父让我去杀的，只是我故意失手，毕竟留着圆公子更好对付夸幻之父。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只要我从夸幻之父那里取到古早神秘药方，我便可以借助你们反杀他，将自己的嫌疑摘除干净全身而退。却未料到……”

未料到他本能地来了那一枪，绝了自己的后路。

想到这，乐寻远自嘲地笑笑，开了那一枪也不后悔，但是，他未料到自己还能活下来，即使那个时候他自己也确实在争取生机。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

就像不是自己的故事，那么平淡没有感情，说完一切。

大概在意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是那个人的态度与反应。

从窗口收回视线，那个人正满脸泪水怔怔地望着他，拥抱来得也是那么突然，却也那么理所当然。

邃无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安慰这个人，头一次懊恼起自己的笨拙来，乐寻远说得太平静，像是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这让他觉得揪心地痛。

“算计这一切便有有付出代价的准备，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为达目的，对于如何掩饰自己的心绪，如何伪装自己的表情，我早已熟练，你不是也被我骗过去了吗？何必为我难过。”

说得有些久了，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乐寻远感受着贴近的体温，想起了患天常最后死在自己怀中的那刻。一个是体温渐凉，一个却是在向他传递温度。

患天常向他解释真相后，他依旧没有收手，为的就是活下去，以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活下去，如今，却也是自己不想继续了。

他推了推邃无端的肩膀，因为那重量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你是不是将自己想得太过不可饶恕。”

“你是不是将所有人想得太好了。”

即使这么说着，重新对视的面孔，却似乎有了那么一丝裂痕，透露出那么一点松动，让他有了更多的倾吐意愿。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当初偷枪，就是利用了你，你与云忘归的对话，还有你不经意摸枪的动作，甚至你那就写在脸上的单纯无害。你与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何能够互相理解？”

“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邃无端手上用力，紧紧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心中的难受只能以这种方式倾泻出来。

“从前的那些事不可能改变，我不后悔。我的罪也无法洗清，该我应受的责罚，我坦然接受，”那些指责不可能停止，不会有谁能毫无嫌隙地接纳我。我所求的，或许从来就不可能得到。”

乐寻远疲惫地闭上眼睛，到了此地步，他不得不承认原来他所求的，是像患天常一般无条件接纳包容他的人，一边明白不会有这样的人，一边却有那么一点期待，可谓矛盾至极，却偏偏让他遇上了邃无端。

他不指望得到谅解，能从邃无端眼里看到些许真实，他已觉得足够了。

“我，可以。”

邃无端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决心，他无法忍受看到这样的乐寻远，像是不再在乎任何人与事，对于这个世间也不再有什么牵挂和留念。

在他的眼里，乐寻远应该是那个一直努力顽强对抗困境的人，他想找回那个人。

“我在乎你，若你愿意，今后的路，我想要一直陪着你。”

禁闭的眼虽未睁开，却能看到眼皮的颤动，是被触动的心绪。

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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