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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多于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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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正文-----

路上的堵车让William赶回疗养院时已是傍晚,熟悉的病房里空无一人,仿佛刚刚打扫过的地面和床铺都是一片不合时宜的整洁,就像是为了掩盖之前发生过的什么一样。

William立刻飞奔去了护士长的值班室,询问自己的哥哥去了哪里。

“Dr.Murray把他送到了贝茨楼。”

“……”William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失速地跳动了一下,“贝茨楼?”

捧着平板的护士长抬起头,看着他眉目间的神情又了然地对他劝慰到:“噢请您别担心,Lady Kelly也陪同着一并在场。”

她请另一位护士把这位尊贵的客户先生带往了常人一般不能轻易进入的强制看管大楼,也就是医院员工们常称的“贝茨楼”。在这栋大楼里病人不被允许自由行动,均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行为限制和矫正,据带路的那位护士解释:“您的哥哥只是暂时送到这里进行一次治疗。”

William跟随着她不轻不重速率均匀的步伐走进声控灯光一盏盏亮起的幽深走廊,开口时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发颤:“……什么治疗?”

年轻护士头也不回地答到:“MECT。”

在输入密码拧下门把后她又站在打开的治疗室门边示意客户可以独自进入,同时继续解释了一句:“就是电休克治疗。”

William有些步履沉重地缓慢走进治疗室,回过头的母亲憔悴湿润的双眼在看到他的那一秒里随即躲避,Dr.Murray站在半面墙高的双面镜前专注沉默地观察着玻璃另一边医护人员和患者的动态,William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平躺在诊疗床上正被注射最后一管针剂的Danny,自己的哥哥。

“没有其他办法了……William……”母亲哽咽脆弱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像是在说明原因,也像是在为她自己辩解。

没有其他办法了……?

William有些失神却又无比冷静地望着那面如同审讯室里才会存在的玻璃墙后哥哥无依无靠的身影,心里的情绪除却自责涌起的更多是犹疑。

为什么?情况真的就糟到了这种地步……?他不过是离开了三天而已,为什么他的哥哥就沦落到了需要被电击治疗才能见效稳定的境地?

怎么会……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心电图,呼吸机,医护人员们全副武装的抢救准备,仿佛他躺在病床上纤瘦高挑的哥哥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差一步就要无药可救。不该是这样的。

William抗拒这一切,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在心里其实依然没有承认Danny是个精神病人的事实。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哥哥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所以他心疼流泪,不是因为哥哥患下了不易诊治的病痛,而是因为他深爱的至亲被其他人当成了异类——这个“其他人”里就包括着他们的母亲。

可是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再漫长的等待同那一刻到临时心脏受到的灼痛相比都是短暂的,William看到连接在哥哥额头上的导线通电时几乎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前进着,恨不得能穿过玻璃奔向哥哥身边。透过双面镜传过来的声音极其有限,但是William听到了Danny断续战栗的呼唤。

没有词句,只有被电流刺激得毫无意识、破碎压抑的低音。

William当即无法承受地用两手撑着玻璃沉声开口道:“……停下。”

Dr.Murray单手托腮眉目沉吟地看着对面的场景,并没有立刻执行客户的要求。

电痉挛治疗还在继续,被皮带绑在病床上毫无还手之力的哥哥叫不出声又浑身颤抖抽搐的模样彻底击溃了William的理智和内心。他的心理防线崩塌了,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发狂地怒吼:“停……!停下来——!”并且还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掌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将这个他心目中折磨哥哥的罪魁祸首狠狠抵在了双面玻璃上,用近乎威胁的语气,“我让你停下来——”

只是想阻止他们再弄痛自己的哥哥。

“……”Dr.Murray仍然冷静地望着他,这个俊朗又阅历尚浅的年轻新贵,人世间的疾苦他大概见得不多,所以才会这么容易激动,容易受不了这种残酷又必然的场面。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在发现自己无法救治或者帮助自己患病的亲人时,那种深不见底的无助和苦闷就会积累得越多,将这样无能为力的消极情绪发泄在其实并不相关的医护人员的身上,是常事。Dr.Murray也已经习惯了。

他叫停了本来就已经趋于结束的电休克治疗,病人被妥善地进行了后续处理,接着很快送离了电击室。William也在意志逐渐冷却下来的沉默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他松开握紧Dr.Murray白大褂领口的苍白手指,然后后退了两步,在低着头缓慢颤抖的呼吸中他声线沙哑又无力地开了口:“……抱歉。”

像是无地自容,William在冲动的发怒过后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虚的茫然,手掌垂落着不知所措。

“……我很抱歉。”

低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他突然想到了Danny,转身将要走出房间时William才发现和看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目睹了所有的母亲。母亲背靠着墙手指攥住衣襟,抿着嘴唇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William上前扶住了母亲的肩膀,挽着她,一步一步穿过悠长走廊,回到了Danny所在的病房里。

在电休克治疗以及其他很多治疗方面事项的观点上,Danny的主治医生Dr.Murray都和William意见相左。但一旦有需要病人参与决策的情况,Danny都会无条件听从弟弟的看法。他信任William,胜过信任自己。

和母亲的一次长谈过后William就接手了关于哥哥几乎是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务,从401K到日常护理,William很难再放心交给其他人来安顿自己的哥哥,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不是驱逐,妈妈。”那次长谈的最终William一如既往平静温和地对母亲总结道,“我只是不想让Danny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再经历一次那样的遭遇了。”

被剥夺信任的母亲其实心情很复杂,且本能地感到委屈:“……那是治疗。”

儿子的态度却是铁面无私的:“那是放弃。”他毫不留情地责怪他的母亲道,“您放弃了Danny。”

最后他又站起身来如同宣誓一般向母亲承诺:“但我不会。”

母亲只是低着目光看着自己摊开的、纹路复杂的掌心,儿子掷地有声的话语就像一只手在把她渐渐推远。

“我不会放弃把Danny当作一个正常人来对待。也不会放弃对他的爱和照顾。”在看到母亲失落而忧愁的表情时William还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以恭顺的姿态语气平和地又对她解释和安慰到:“并不是对您的付出感到不满意,妈妈。只是您现在需要休息了。”

“从今天开始Danny就由我来进行照顾。”他握住母亲的手以示敬爱,“您可以选择回曼哈顿或者留在这里,我不会干涉。请您随意。”

两天后,母亲回到了纽约,正式进入休假期的William全权负责起哥哥的饮食起居。不知道是因为那唯一一次电休克治疗的功效,或者是别的什么,Danny自那以后情况就稳定了很多。在Dr.Murray的允许下,William甚至能够带他出去看一场电影,只不过是很偶尔和稀少的机会,一个月大概只会有一次。

Danny还记得以往曾和William一起看过的不管是电影、音乐剧还是话剧。他记得弟弟曾扮演过医生,又或者那只是存在于他的想象里——William穿着白大褂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谈话,语气温柔。那是Danny最喜欢的William的模样。

可能也是因为此,他对Dr.Murray也心怀信任,虽然不及对William的信任多,但也十分信任。

“早上好,Danny .今天感觉怎么样?”

只要视野里出现那片白色的医生服,Danny都会下意识觉得安心。

“William .”

Dr.Murray看着病床上眉目柔和的青年拧开钢笔在手中的记录册上做了个标记:“很抱歉,Danny,我是Dr.Murray .”盖好笔帽后又补充,“William已经离开快一个星期了。”

“我昨天才见过他。”Danny回答时语气更多的是迷惘,而不是不可置信。

“见过吗?”Dr.Murray垂下手臂耐心而了然地询问道,“什么时候呢?Danny .”

眼前五官清俊的青年慢慢沉思下来,神情和精神状态都逐渐陷入了另一个环境,一个不在这里的环境。Dr.Murray轻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病房门口的护工示意他们可以靠近患者进行药物治疗了,随后就悄无声息地跟着退出了人群。

自从Lady Kelly走了之后,William对Danny的影响就增加了很多。只是这是把双刃剑,William的陪护可以促进Danny的康复,但只要他较长时间地缺席于Danny的身边,之前治疗的进度就会急剧地消退,有时甚至会恶化。

为此Dr.Murray也在长久的考虑之后给William打去过一个电话,向他说明了他对Danny的治疗起着多么至关重要的影响。William能听出他言语间的暗示,他的暗示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地待在疗养院配合医生对Danny的治疗。

只是有些事并不是William单方面就能决定的,并且Dr.Murray将治疗哥哥的责任主要地放在了他这个弟弟身上,让他感到了医院方身为治疗主体的无能,以及懦弱。

“如果所有处方都需要依靠我才能有效,那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哥哥送到贵院进行治疗呢?”电话那头William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Dr.Murray能感受到他语气中沉淀的态度,那是分毫不让的。

“我家和贵院唯一的区别,不就是因为有您这样专业水平过硬的医学家提供学识和经验吗?”矜贵得体的富家少爷言辞间透着股和年龄不符的老练,连句末的笑意都是恰到好处的——“更何况您的收费还是以小时为单位的。”

听到这里的Dr.Murray反应十分迅速敏捷地就将本次谈话的目的改为了“转达Danny对亲人的思念”,William了然地应承,不动声色地对医生和护工费心照顾自己的哥哥表示感谢。最终他还是向Dr.Murray做出了保证:自己大概会在明天赶回费尔芒特。

Dr.Murray心有惴然地应了,挂断通话时再次感受到电话那头那个出生高贵的年轻人与他以往所见过和经历过的那些富人和特权阶级的不同。他们的相同点在于都自命不凡,而William的独特之处在于,他的自命不凡里还包含着一种向上挣扎的渴望。

这里的“上”只是一个并不明确的意象指代,可以是金钱,可以是名利,可以是生、是死,是爱、是性。William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那或许就是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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