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正文-----
“今日菜色,很合本座口味。”一路行至湖心亭,分别时分,魔尊忽然道,约莫是少有夸奖人,言辞间显得有些僵硬。跟在罗睺计都身边提着宫灯的司凤闻言侧首,魔尊目光灼灼,深邃的眼瞳里蛰伏着的野兽,正在慢慢苏醒。对上那隐含热切的眼神,司凤被烫到一般,慌忙转开脸,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求欢的时候,抱紧他的时候,狠狠对待他的时候,把寒冰撞成一滩春水的时候,罗睺计都就是这样,看着他。
面对司凤的沉默,罗睺计都长叹一声,转向微风吹拂的湖面,一轮明月在涟漪间跌宕。
“夜了,回吧,明天休要迟到。”
“嗯。”司凤乖顺点头,踏着小步往凤栖宫走去,鳞次栉比的殿宇与黑暗融成一体,隐隐只看得到连绵起伏的飞檐反宇,巍峨而壮阔,宫墙静立,莫名有些寂寞。停下脚步,司凤回过头,寥寥月色下,那人的身影不甚明晰,却是没有走,孤身站在原来的位置。不知为何,司凤总有种预感,那人,正看着自己。
“罗睺计都,可愿到我殿里坐坐?”隔着长长的距离,司凤问。
站在黑暗里的身影动了,穿过暗淡的月光,走到他的面前。司凤垂下头,提着宫灯走在前面,怕身后的人看不见路,默默将宫灯向那方偏了偏。
小小的动作被罗睺计都看在眼里,他的视线落在司凤柔软修长的脖颈上,目光柔和下来。他的妻子,总是高昂着颈项,像一只倔强高傲的白天鹅,不甘落败,少有乖顺的时候。
挥退侍女,司凤给罗睺计都奉上热茶,与他隔着小几肩并肩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不如,我们下棋吧。”司凤主动打破沉闷的氛围。
罗睺计都捏起杯盖抿了口茶,并没有反对。
没想到下棋真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二人实力旗鼓相当,棋盘相见时分毫不让,杀得好不畅快,司凤越发精神抖擞,欲与罗睺计都一决高下。然司凤到底年纪小资历尚浅,斗不过罗睺计都这只老狐狸,以一招之差险险输给罗睺计都。
罗睺计都道输给他一届魔尊不丢人,司凤却不肯认输,硬拉着罗睺计都再战,屡战屡败,没有一次不是以一子之差输给罗睺计都,到最后气得咬紧下唇,就差气得跳脚了。要不是他家教良好,说不定会干出掀翻棋盘的惊人之举。罗睺计都握住他捏着白子的手,朗声问:“你可知,你为何总是棋差一着?”
其实与罗睺计都交锋数次,司凤心里已经清楚,自己略逊一筹。罗睺计都总是能先他一步,算到他心中所想,早早想好对策,也难怪他回回输得难看。
“你啊,心思单纯,什么心事写在脸上,太好猜。”
罗睺计都亲亲那葱白指尖,将那截手指衔入口中,以舌逗弄,挑逗之意明显。
白子落入盘中,打乱黑白棋子,如石坠心湖,荡起千层涟漪。红晕从脖子下爬上,司凤僵硬着身子,忘了把手指抽出来。
受到鼓舞,魔尊大袖一挥间,棋盘连同小几一齐不见,红色的纱幔层层落下,拥着他和司凤的身影滚入床中。
红烛摇曳。
滚烫的呼吸落在颈侧,尚带冷意的手沿着纱衣金线绣的滚边摸进领口,落在男人平坦的胸膛上,司凤被这一冷一热激得一个激灵,在魔尊的怀抱中扭动起来,反而引来魔尊更加充满占有的禁锢。
罗睺计都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狠狠咬上他精致的锁骨,带着细茧的手掌掇住那颗还未绽放的樱桃,轻拢满捻,刮蹭的痒意挠在心头,如极细的丝线,似有还无,司凤小嘴微张,细细喘息,起伏的胸膛好似将自己挺立的乳首往那作怪的大掌里送一般。
重重亲吻上白瓷般细腻的脖颈,落下一个个红印,罗睺计都一路向上,最终吻上了那艳红色的唇。胭脂颜色在桃靥上晕染,罗睺计都卷住司凤的舌,几经搅弄,与他一同沉沦。
司凤眼神迷离,早已在欲望中迷失自我,双手抱紧了罗睺计都宽厚的背,如溺水之人攀附浮物。
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身下,妖异的红浮上眼底,罗睺计都在司凤耳边轻声问:“可以吗?”说着,劲挺的腰已经强行挤入司凤修长的两腿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在那圆润的臀尖儿浅浅戳刺,暗示意味明显。
明明只是夫妻间求欢,司凤的身子却条件反射般僵硬起来,昔日恐惧涌上心头,冲淡了潮水涌上的欲望。
“不要…”盈盈泪水挂于眼睫,司凤推拒罗睺计都结实的胸膛。作乱的手被捉住,手腕捏在罗睺计都大掌里,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他的枕边人,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司凤的心都提起来了,怕他用强,又怕败了他的兴致,可是,他现下的心理状态,确实无法完整接纳他的丈夫。早在他被迫和亲那一天,他身上的法力便被封住了,据传是那位白帝想出的法子,免得他冒犯于魔尊。折翼的小鸟只能乖乖落入金丝囚笼,反抗不得。
所有的光芒最后化作失落,魔尊垂下眼睫:“罢了,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身上的重负离开,压在心头的沉重并未开解半分,司凤张张口,最终只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成婚两年,他却难尽过做妻子的义务,是为不妥。罗睺计都是个守诺的人,并未因为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妻子,迁怒他人。司凤看着床顶纱幔拢成的绣球花,火一样的颜色,如同新婚那日的满目喜庆,他维持着平躺的姿势,连凌乱的衣衫也懒得整理。成婚以来的种种,历历在目。平心而论,除开房事的粗暴,罗睺计都未曾半分亏待于他,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每逢佳节,会派人送来人间节庆的小玩意和吃食,知他不喜蓝色八仙花,便将吩咐下去魔殿所有的八仙花连根铲除,换上秾稠富贵的红色牡丹,娶他之后,更是空置后宫,唯他一人,未曾在外沾染过半分艳色。是他,囿于原地,不愿做出改变,不去正视他的付出。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愿正视,才使这段婚姻还未盛放就面临凋谢,他应该做出改变的。
“本座堂堂魔尊,决计不会强迫一个不愿的人。”罗睺计都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起身欲走,袖袍一角却被捉住了。
司凤咬着唇,轻声道:“我愿意,我是你的妻,怎么会不愿意。只是,需要些时间适应,你愿意等我吗?”
“今日之话,可不作假?”罗睺计都面上喜色不显,急切的话语却暴露了他的情绪,他捞起司凤的身子,紧拥住他:“我等得,我当然等得,那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一时半刻。”
突然激烈的情绪让司凤不知所措,也许,他差点错过一个人的真心。缓缓回抱住魔尊,收紧双臂,司凤将自己镶入魔尊怀里,彼此亲密无间。
头搁在魔尊肩头,司凤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在魔尊耳边道:“我想你轻点,不然,我会疼…”
夫妻之间,应当开诚布公的。说着,司凤红霞满面,那种事太过私密,羞于启齿。
“原来,竟是因为一件小事…”竟害他们白白蹉跎了两年,罗睺计都喃喃。在司凤之前,他没有半分经验,所有的欲念都是因司凤而起,想得到他的人,想得到他的心,想把他揉碎在身体里,与自己永不分离,毛头小子般不计后果的冲动,却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罗睺计都满眼疼惜:“傻子,你疼,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过…你每次弄的起劲,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说起这些经历,司凤就一肚子气。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检讨,我的夫人,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保证都听夫人的话。”安抚性吻了吻司凤光洁的额头,罗睺计都说起了以前的事:“第一次遇见你时,我遭友人暗算,深受重伤落入人间,怕被发现,化作山上樵夫,躲在树下休养生息。上山采药的你救了我,留我在你的竹舍里养伤,你心地仁慈,一心想悬壶济世,办了一个医馆,专门收受病患,我只是你病人中的一个,很快,我伤好了,你便将我撵出了出去,说是要把地方腾给其他需要的人,任我威逼利诱都不留下我,那时我就记得你了,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金钱名利都看不上,连我这张帅脸也没有多看一眼,天天与医书为伴,掉进药材眼子去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已有过一段前缘,只是,他救过的人太多,早已没有印象,司凤抓着魔尊垂下的一缕黑发把玩:“你应该留下来,多磨磨我,说不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魔尊万年寒冰的脸上难得挂起微笑:“当时我有要事在身,匆匆回了魔域,兜兜转转间,知道了你的身世,你原是天帝与妖族公主诞下的麟儿,无人收养,放逐人间。古语有云,修罗与金赤鸟相伴而生,而你,真身正是一只金赤鸟,我们能在茫茫人间相遇,是否也意味着我俩有夙世缘分?”
“所以?是你?”司凤凝眉,从罗睺计都怀里坐起来了些,“找天帝赐的婚?”
若他正是害他失去自由的罪魁祸首,他该何去何从?
罗睺计都叹了口气:“作下这个决定,我从未想过你的意愿,那时我一心只想不顾一切把你占为己有,没有考虑其他,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你嫁过来的第一天开始,我便晓得,你不快乐。”
抚上司凤轻蹙的眉头,想要抚平那眉宇间总笼着的轻愁,是啊,被迫囚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何来快乐可言。
“越是明白这段婚姻对你的打击,我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可我舍不得放手。我不断试探,企图找到你对我有情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你总是怕我,在我每每离开时暗地里偷偷松一口气,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挫败。”
罗睺计都捧起司凤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认真问:“这一次,我想正式问问你,你还愿和我在一起么?”
长久的对视,魔尊愈发忐忑,脸上强装的笑容仿佛随时会哭出来一样难看,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他做错了事,接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难得看魔尊高高在上的魔尊俯小作低,司凤噗嗤一下笑出声,其实,在魔尊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有偷偷打量他。他这位夫君,上至治理朝堂的雷霆手段,下至安定民心的雄才伟略,或是隐于幕后的运筹帷幄,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抛去成见,乃是一代贤明君主的不二人选。
“如果你能还我自由,我就原谅你了。”司凤没有正面回答罗睺计都的问题,而是引着他的手探向自己的后颈,拨开长发,一枚金羽封印赫然在目,探出的手感受到强大的灵力波动。难怪,这股力量仅靠司凤是无法冲破的。天界为了让司凤受制于他们,确实花了不小心思。
凝起一团煞气,罗睺计都持续发力,察觉到危险,金羽封印凝起小范围结界与煞气对抗,然罗睺计都乃当今实力第一人,须臾间,金羽碎成点点星光,消弭与黑雾之中。
汹涌澎湃的力量化作金色羽翼,将司凤托起,悬浮在半空,额间仙印几度闪现,化作血滴子一般的颜色印在眉峰间,司凤小幅度地扑扇两下大翅膀,漂亮的翎羽舒展开,久违的灵力充盈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几根金色羽毛落下,在空中飘散几转,落在罗睺计都手心,怅然浮上心头,被折断翅膀的小鸟,终于到了回归天空的时刻。
看向因自由而喜上眉梢的人儿,得到和失去,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
那人绕着殿中盘旋几转,突然敛了翅膀,从半空跌下来。罗睺计都心头巨震,飞身过去,将司凤轻盈的身体接在怀里。
“你…”训斥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指封住了唇。
“你以为我要走?”司凤吊在他的脖子上,眯着眼笑得温柔。
罗睺计都点点头,又摇摇头,到底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司凤能留下来。
司凤稳稳落在地上,绕过栋梁巨柱,将殿内的一切收入眼底,这里的所有摆设都是罗睺计都按照他的喜好置办的,并不奢华,却是他最爱的清雅:“我不会走,凤栖宫我住了这么久,若再让我换一处,我肯定会住不惯的。这里就很好。”
“罗睺计都,我们重新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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