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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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邵珩毕业,我偷偷混进了毕业典礼,扎在人堆里,在乌泱泱的学士帽里找到穿黄衣服的邵珩。
半年来邵珩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混着天真的青年面庞,眼睛藏着光。我踮脚给他拍了好多张照片,存在手机那个叫“我家弟弟”的相册里。
我俩挑了一个周末出去玩。高考后我也考了驾照,然迫于现实,本本在我柜子里锁了好几年也没用上。
所以当我看见邵珩开来的四个圈时,我第一想法是:我操,想开。
第二想法是:原来村口那辆四个圈真的是他的。
第三个想法是:我操,丢脸。
邵珩探身给我系安全带,趁机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一开始给表叔当司机来着,车还算是他借给我的。我技术不好,小辙哥可得看好我,刮了蹭了得赔的。”
我在他拉手刹的空当抠他手心:“以后哥给你买一辆。”
邵珩果然不好好开车,抓住我的手指不放,还撒娇似的摇晃:“我可记住了哈。”
“好好记着。”我对着后视镜挑眉笑,“以后的日子舒坦着呢。”
六月的风暖而不燥,清晨阳光正好。我降下车窗,胳膊肘搭在窗框上,歪着头吹风。
“头疼。”邵珩伸着胳膊把我头掰回来,我再歪回去。他抿嘴还要掰,我吓唬他:“看路!压线了!”
小孩段位不够,老老实实挺直了腰板开车,跟给大老板干活一样老实。
我不是大老板,我就半个当家的。此刻正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窝在副驾驶上,一会儿看看沿路风景,一会儿看看对象。
风景不如对象好看,岁月不如爱情长久。
这场旅行没有提前规划好的线路,也没有必定的目的地。我们只在首都交错复杂的街道上转悠,看了繁华喧闹的市中心,也去了偏僻安静的郊区。
小日子果然滋润。
中午溜到了隔壁区,随意挑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饭点吃饭。这里高校多,旅游景点也多,高考完多得是来旅游的学生。我们隔壁桌坐了一家三口,大概是自驾游的,听口音和我老家那边有点像。
那家小姑娘长得很白净,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梳着高马尾,穿了绿色连衣裙。只是脸上表情不怎么好,在她爸爸妈妈走开之后偷偷抹了一把脸。
我注意到她眼睛红了。
邵珩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眼神询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正好服务员上菜,我接过盘子,把葱油鱼摆在餐桌中间。
“小辙哥上辈子是猫吧,这么爱吃鱼。”邵珩挑走葱花和芫荽,给我夹了很大一块鱼肚肉。“一星期至少一顿,少一顿就闹。”
“?”我三两下吃完鱼肚肉,他又给我夹了一块,好像诚心不想让我说话,好继续他的吐槽。“不吃葱不吃姜不吃芫荽,洋葱必须熟透蒜必须全生,不然就瞪我,还想掀桌子。”
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逮着他挑鱼刺的空隙开口,“我哪有想掀桌子?掀了不还是得我打扫。”
邵珩眉梢一扬,黑曜石一样的眼瞳紧锁住我:“谁打扫?”
我瞥一眼我肚子上懒出来的游泳圈,咽咽口水转移话题:“你嫌我事儿事儿嘛?你不也是不吃胡萝卜不吃芹菜,桃子还不吃硬的,谁更挑?”
邵珩一筷子鱼头肉塞我嘴里:“软桃比硬桃好吃。”
“屁。”我把刚藏起来的鱼肚肉塞他嘴里,“水果就是硬的脆的才好吃。”
于是接下来我俩一边往对方嘴里塞菜一边辩论什么水果蔬菜好吃,期间邵珩要注意不能让我吃到葱姜芫荽,我要注意给他挑走凉菜里的胡萝卜丝。
我们从不是完全一样的,习惯性格都有不小的差别。但我能包容他,他也能包容我。我们可以坚持自己,也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
爱情是这样,它比喜欢多了烟火气,最适合过日子。
而我们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感情沉淀下来,即便是争吵,也能够及时回归稳定。
这样的相处模式有好有坏,目前还没发现坏处。
一顿饭吃得吵闹,结账时隔壁桌一家也正好吃完,女孩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路过我身边时给我让了路。
我朝她笑笑:“你先走。”
她脸上表情突然出现几秒钟的变化,好像是死灰复燃一般,暗淡的眼睛也有了些神采。
我在他们之后结了帐,手指勾着邵珩的外套口袋带着他往外走。玻璃门推开的一瞬间我被外头午后的阳光刺了眼,邵珩替我伸手挡住,一直到走到人行道边缘才放下。
绿树已经成荫,蝉鸣聒噪得很。
有时候不刻意的去注意一件事,你就会忽略他的存在。我想起刚刚上班的那年夏天,我真的忽略了很多,包括树上的蝉鸣。某天爸妈打电话说日子过得快,蝉鸣都没有了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那聒噪的声音,似乎从未从耳边消失。
如今我愿意把每天都好好地过,把一点点细节都记住,比如蝉鸣,比如树下站着的邵珩掌心的纹路。
我拉下他的手,跟他一起往路口走。车停在路口对面,我们得等两个红绿灯。
余光又瞥见了刚才饭点里小姑娘的绿裙子,轻盈娇俏,最像青春的颜色。我扭头望去,与此同时听见了一声尖叫,那抹绿色就这么闯入我的视线。
声音的传播速度不如光速,我的反应速度赶不上声音。如果此刻时光定格,大概是小姑娘冲向路口,她的母亲被甩开的手在在空中挥舞,而离路口最近的我冲上前去抓那抹绿色。
这场景只是我的想象,其实我只能看见女孩的绿裙子,并在她冲入车流之前把她抱住拽了回来。
冲击力太大,我在人行道边缘绊了一跤向后栽倒。腰上探过来一双手,我怀里抱着人,一块砸在了邵珩身上。
“敏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重新听到声音,耳朵里好像灌了水,眼前也看不清东西。只觉得心脏在胸膛中猛烈跳动,一下一下,就快要撞断肋骨冲出来。
邵珩双手托着我的脸,一声声叫我。
怀里的女孩被她妈妈抢过去,我的视线略过邵珩的脸,越过他的肩。骤然间瞳孔紧缩,女人一巴掌打在了自己孩子脸上。
“欸......”腿还有点软,毕竟刚刚我也冲上了车道,身子将将擦过一辆汽车。邵珩扶着我起来,跟我一起皱眉看着气急败坏的母亲。
“你想干什么?!找死呢?!”她面孔都是扭曲的,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怒色。女孩的父亲垂手站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女孩又变成了死灰,这次她的眼睛没有再亮起来。
“欸大姐......”我朝他们那边伸伸手,“别打孩子,小姑娘也吓得不轻。”
“关你什么事?”我头一回知道原来人的声音可以那么尖锐,刺得我脑仁疼。邵珩把我往身后拽了拽,女人的目光在我俩身上一扫,轻蔑地哼气:“这是我家里事儿,外人离远点!”
旁边围了不少人,有个年轻些的女士看不下去,上前两步:“大姐,刚刚这小哥可是救了你孩子,稍微客气点吧?”
“我求他救了?”女人白了她一眼,抓着女儿的胳膊,“不争气的!还想自杀?多大点事要自杀,你对得起我吗?!”
女孩讷讷道:“我......”
“别这么说孩子。”年轻女士同情地看了眼女孩,“孩子也许压力大,好好和她沟通,外面这么多人呢。”
“怕什么?!同性恋在大街上牵手在饭店里打情骂俏不嫌丢人,我教育自家孩子还嫌丢人?”
我感到光太亮了。
梧桐树的枝叶不够繁茂,我被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候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周围人的脸色,脸上火烧一样,像是之前那巴掌抽在了我脸上。
我心想老子谈恋爱关你屁事,但我说不出口,我抬不起头。
我没有做好准备,猝不及防,被人用嘲讽的语气和强硬的动作推到了芸芸众生面前。
众生如何,我接受过老同学给的善,也在递出善意时被恶意砸了个晕头转向。
好在邵珩还理智,我手心的汗渗进指缝里,被他严严实实兜住。邵珩声音是不同寻常的冷,别人听来刺骨,我听来却像吹了夏天难得的凉风。
他说:“我们光明正大,为什么要怕丢人?”
邵珩从没有如此咄咄逼人过,他不给女人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反倒是你,孩子自杀没有一点关心,大庭广众下大脸还自诩为教育。恕我才疏学浅,没听说过现在还有这样的教育方法。您也真是另辟蹊径,也不怕路铺不好走太快摔跤。”
女人脸色发青,狠狠瞪了邵珩一眼,又瞪我一眼,开口还要说什么,女孩父亲打断她:“行了你,走吧。”
她又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对方重新低下头,刚刚哪句话耗尽了他的勇气。
女孩对母亲伸出的手无动于衷,绿裙摆被风吹动,她终于哭出来:“我是没能考上北大,但我不想复读......”
“我为什么要再用一年的时间去追一个追不上的目标,我又不是考不上大学,为什么河北一定没有北京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北京?”
她的目光是破碎的蝴蝶翅膀,双手揪着衣裙,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我和邵珩。
“我好羡慕你们,勇敢又自我地活着。”
四周一片寂静,连蝉鸣都有了短暂的停歇。我不忍让她继续破碎,只能朝她送去鼓励的眼神。
我想我还是不够勇敢自我,不然我不会畏惧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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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标题好难想(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