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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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三听着这个名字,猛的灌了一口酒,将我藏在面条下面的三个荷包蛋翻出来与我们分食,第一次给我们讲起他那不愿意多提及的娘来。
酒下了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说他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人,并不过分漂亮,但永远是满怀希望,对未来充满幻想的人,手工活虽然做的差,但也会亲力亲为为他缝补衣裳,做小老虎,做不好吃的饭。
他娘跟了父亲二十年,刚认识的时候,父亲也才二十三岁,娘亲不是什么农家女子,甚至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祖上三代都做到了二品文官,可谓是家世显赫。
遇见父亲的时候,她刚刚过了二八年纪,躲在那场宴会的屏风之后,听大人们觥筹交错,恍惚之间听见一个人在说自己的发妻,他将发妻形容的那般好,好的天下地下都仅此一个,提起这个女人,他的语气之中满是柔情。
她情不自禁的探头去看。
那男子穿一身浅粉色衣衫,桃花眼含着三分笑七分情,举杯高声说道,“敬爱妻。”
周围的大人跟着起哄,她不知为何也迷了眼,怎么也别不开视线了。
她知道这样不道德,对一个有夫之妇单方面的一见钟情与她往日接受的教育都不一样,但少女情怀总是春,感情的事儿没有人能说得明白,再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
他们的交往日间密切。
一开始是她借了帕子给父亲,等到拿回来的时候,上面歪歪扭扭的绣了一个梅字,一个大男人,为了哄她开心,竟是做手工活,将她的帕子打上自己的印记了。
她又羞又臊,又忍不住拿出来一直看。
那之后他们便悄悄在一起了,一直到她二十岁,来求亲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瞒也瞒不住了,两人趁着夜色一起私奔,离开了那座城市。
后来她被父亲一直养在我们隔壁的镇上,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借口出海去隔壁的小镇上与她团聚。
她也问过父亲怎么不娶她入门,做个妾室也好。
父亲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家里只能有一个呀。”他残忍又深情的说道,“在家里我只爱我的妻子,但现在,我只爱你。”
她被这深情冲晕了头。
她一边喜欢他的深情,一边又唾弃他的虚伪。
梅三说他十四岁以后,娘就很少笑了,年华水一般流逝,孤儿寡母的生活,几个月才出现一次的丈夫,无一不让她成为邻里街坊的饭后谈资,连带着的,还有梅三。
没有人跟他玩,因为他们说他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也没人跟娘玩,因为她们怕她这小浪蹄子会勾引她们的丈夫。
但好在娘是爱他的,娘从不打骂他,他被欺负了也会帮他欺负回去,相比起我来讲,梅三才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可惜他十六岁的九月,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娘亲。
那天他从临街的打铁铺子回家,家中清贫,他去做伙计贴补家用,这下我可算知道他这一身腱子肉哪儿来的,原是个打铁的。
他说他回了家,屋内的桌上做着一桌好菜,母亲却不知所踪。
他满屋子的找,终于在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里找到了母亲。
那屋子很小,却高,比旁的屋子要高上一半,原是放吃不了的谷子,可惜他们家没有吃不了的谷子。
娘亲原本鲜少去的,因为那里堆满了杂物。
可今天她偏偏来了,不仅来了,她用一根上好的白绫悬挂在那高高的房梁之上,自缢而死。
梅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娘的身体僵硬冰冷。
他失魂落魄的将母亲放下来,又沉着冷静的按照母亲说过的地方,穿过一个小镇来到了滨城,找到了梅府。
他说他来那天梅府张灯结彩,正在给我和梅寒过生日,他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孤身一人站在梅府门口,管家以为他是乞丐流民,还拿了个馒头给他。
“当时我是恨的。”他忽然抱住了我说道,“我想凭什么,我娘也没了,你们却有爹有娘的过这般盛大的生辰,我当时几乎想冲进来的,我想着,若是我突然出现,就算掀不起什么风浪,也能给你们填填堵,但我又想,你们做错了什么呢?所以我没有进来。”
他说他回到镇上,处理了娘亲的尸体,又去处理桌子上早就放凉了的菜。
“我发现了不对劲。”他在我怀里小声说道。
“什么不对劲?”梅寒追问道。
我的心却突突的跳起来。
“我娘平日里做饭很难吃。”他说,“并且她讨厌姜的味道,但那天我倒掉的菜中,几乎道道都有姜丝。”
我几乎站不住,若不是他紧紧抱着我,我恐怕已经跌坐在地上。
娘亲做菜的时候,尤其爱放姜,几乎道道都要放,她说姜对身体好,要我多吃一些,只要她下厨,必然是要出现姜的。
事已至此,我的心又沉一分,我知道,我又发现娘亲的秘密了。
“我觉得蹊跷。”他又不安分的蹭了蹭我,“所以我跟着爹回来了,我想等我再大一些,认识了更多的人,也请人来查一查我娘的案子。”
“我们可以帮忙的。”梅寒说道,“都是一家人。”
“不用,我还是想要靠自己。”他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起来,“更何况,我真心希望娘亲不是被人杀了,这样也可以少受一些罪。”
晚上我们三个没有回去,挤在这小床上,这小床是我亲力亲为收拾的,有些小了,我们三个须得挤着一起睡。
他俩睡的香甜,我却有些喘不上来气。
天一亮,我们就带着神采奕奕的梅三回了家,直奔祠堂,梅寒做主,将梅三的名字在族谱上加了上去,写做梅竹。
我翻了翻,我们这页写着父梅兰,母,兰香,长子梅岁,次子梅寒,三子梅竹。
“等过些年。”我不敢把话说得太大,“将你娘亲的名字也填上去吧。”
说话间那族谱被风往前翻了一页,我一看,那页竟是一排锯齿。
有人将我们前面这页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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