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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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到约定的地点时,发现杰克已经在等了。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接过服务员端来的红茶,不知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道谢之类的话,服务员小姐红着脸离开了。那茶大约是有些烫,杰克稍稍抿了口就放下了,任它在面前飘着水汽,自己则凝视桌正中的玫瑰神游,不过没多久便回神,招来了服务员将花撤走了。
不知为何奈布心底一动,莫名有种熟悉感了,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他知道他不喜欢过分艳丽的花。
它们太华丽又太脆弱了。
奈布走向那个散布着粉红气氛的窗边角落,杰克抬首,冰冷的神色霎时融化,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不是他惯用的,礼貌而疏远的表情。
那只是一个笑。
那天晚上奈布还是没有睡好,他梦见了他们今天看歌剧时的场景,舞台下只有他们两人,身旁都是或灰或白的浓雾,身边人的容貌也看不真切,但奈布知道那是杰克。
他就是杰克。
“医生,我总觉得我现在的记忆也不对了。”奈布瘫在b-16的软沙发上,连续几天糟糕的睡眠让他变回了前段时间的那种颓废的模样,“我好几次醒过来之后……都有失忆的感觉。”奈布一脸生无可恋。
其实医生还正忙着,他今天只是来聊天而已,不过遗忘重要东西的感觉不太好,他迫切的希望能正常些。
医生笑了,他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奈布已经来过四次了,现在他很少做噩梦,很难想起那时候的事了——也许和杰克愈发热情的邀约有关。
他甩甩头,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可他害怕忘记一些事情,就像忘记……
忘记……
杰克。
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被想起,奈布以为是因为最近经常和杰克在一起的缘故,但现在他突然想起,以前也有一个人叫杰克,他们也经常见面。蓦然回忆起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奈布想到这个可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见他沉默,以为是自己刚刚言重了,便出言安慰道:“没事的,等到你的治疗完成之后就稳定了,你现在情况比我预期得好很多,应该能很快结束。”
奈布听了这话总觉得愈发烦闷了,他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从兜里摸出手机来翻看,医生见他随意的样子气得笑笑,也继续埋头处理他的事了。奈布想到杰克,不由翻出了他的号码,来来回回地删了几句,心一横发了出去:“我们现在是情侣吗?”
没想到对面回的很快,大约是刚好在看手机:“你觉得?”
奈布觉得这问题怎么回答都有些不妥,干脆回了个不知道过去。
杰克大约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许久才发来:
“那么我换个说法。”
“奈布,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更长时间的沉默,杰克以为对面人不会回答了,他有些紧张地上下滚动聊天记录,最后刷下来时他看见
“我愿意。”
“诶——奈布,你今天换衣服啦?”奈布悄悄推门进来,被艾米丽逮了个正着——其实完全没必要,反正都会被看到的。
奈布小声回答:“嗯……是……”看着青年有些尴尬的样子,艾米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没想到奈布也恋爱啦!你穿白色可好看啦,别总戴着帽子,把头发露出来,对对对!可帅!”艾米丽强行把奈布的帽子摘了下来,给他倒弄了好一会头发,把他往光可鉴人的玻璃门前一推,皎洁的笑了,“你那位……杰克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奈布任由艾米丽摆弄了好一会,最后还小声笑了一下,竟是有些腼腆,这一大发现让她直呼爱情的伟大力量。
昨晚聊天时杰克偶然提及,他就在艾米丽的诊所附近办事,想来找奈布喝个下午茶,也可以邀请艾米丽一起。艾米丽前两天刚知道奈布恋爱了这件事,还感叹难怪他这两天总是不在,她刚知道杰克邀请她一起的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奈布索性说:“你就当去见儿媳妇嘛!反正……反正你诶诶诶别打我!不暗示了!再也不会了哎呀哎呀姐姐饶命!”
艾米丽不依不饶:“叫你暗示我老,叫你暗示暗示暗示,再敢这么说我把你黑历史全捅给你男朋友!”奈布想到那些被来看病的小姐姐们联合艾米丽……他虎躯一震,继而脸都绿了。
毕竟,被戴上一头蝴蝶结扎上双马尾扮魔法少女实在不是什么好回忆,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敢半年不剪头发。
下午阳光正好。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四点时太阳已经把空气晒得暖暖的了,春天已经过了一小半,街上四处飘散着花香,还有一对对的小情侣走过,甚至已有了女孩们穿上了裙子。整个世界都那么明亮,奈布觉得自己的生活彻底回到正轨了,他原本就该这样的,找个恋人,在春日的午后约会,带上朋友介绍他们认识一次。
这样的念头在看到杰克的一瞬间抑制不住地疯长,甜甜的幸福像是要溢出来。
杰克给奈布点了红茶和一小块芝士蛋糕,自己则要了黑咖啡。艾米丽饶有兴致地看了他几次,抑制不住地用手肘戳戳奈布:“呐,奈布,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可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呀?”奈布想到他们的初遇,觉得有些不忍说出口,那天他那么狼狈,被雨淋了半湿,最后还是由杰克送回家的。而杰克也同样回想起那个场景,扬起最近回答艾米丽道:“是奈布主动扑到我怀里的哦。”
艾米丽惊奇于奈布竟然会主动,看到身旁青年把脸深深埋进手臂,似乎是特别不堪回首的样子,她便猜了个七八分,就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逗了逗奈布:“没想到我们奈布布也可以这么主动的嘛……”
奈布布是那天来的伍兹小姐对他的叫法,被勾起黑历史,奈布越发地不像抬头了,他觉得介绍两人认识简直就是个错误。
艾米丽稍微离开了一下,杰克看着奈布脸红的样子觉得可爱的不行,他稍稍靠近奈布:“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容易害羞啊。”
奈布偏过脸,现在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他回了句道:“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而已。”
杰克几乎脱口而出道:“以前在佣兵组织也这么害羞的?”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了,果然,奈布蹙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事的?”
杰克还未想好解释,奈布就连着逼问:“你调查我了?什么意思,你怎么查到的,不信我?”意识中最警惕的一面显现出来,多年佣兵经历带给他的信任感缺失的毛病完全爆发了,他抬手掀翻了面前的茶:“想好回答再来找我。”说完便拉着刚刚回来的,一脸错愕的艾米丽走了。
溅出的茶渍染上了衬衫,奈布拉着艾米丽直直的穿过马路。
身后是杰克站在门前的身影,随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奈布感觉到身旁艾米丽向后看去,动作僵硬了一瞬,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艾米丽感觉到他的目光,强忍下难以抑制的轻颤,缓缓道出了奈布最恐惧的话,
“奈布,你不觉得他刚刚,真的像那个人吗。”
他记得的。
却又有些记不得了。
八个月前,他还在庄园中挣扎着出逃,也是这样的场景,奈布狠狠地砸了手中的瓷杯,和几位先生带着艾米丽和玛尔塔等姑娘们离开,那时身后也是这样的叹息。
奈布回忆了好久才想起,那时他们身后的人是杰克。
怎么是杰克?
为什么是杰克?
那个监管者。
那个恶魔。
回到公寓后奈布撬开了一整瓶烈酒,酒精使他清醒了许多,也更加迷茫起来。他头一次非常后悔接受了心理治疗,他真的忘了好多事情,却不知道还有想要想起来的一天。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忘记了那些事的,更早吗?
带着醉酒后的迷茫,奈布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酗酒的后果是第二天早晨头痛欲裂,奈布随手一摸索,碰倒了空酒瓶,飞溅的玻璃渣划伤了手指,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混在了地上残留的酒液里晕染开,像是那个梦的结局一样的鲜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奈布垂着手,颓废地瘫在椅子上,大概是盖了一晚的帽子掉落下来,突然的动作,让他清醒了一点。
什么时候戴上的……奈布痛苦地揉了揉头,觉得好像回到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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