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食,住,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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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片段》
一、住
安思去南美站,身份又是商人。
底子不怎么干净的商人。
宗隐拿着那材料读得津津有味,“哟,给你设计了两段婚史啊!前妻都挺厉害……就是你心太黑,居然把第二个老婆弄疯吞了老丈人家产!”
因为要长期停留,这个背景是他们这边和某局再和某安一起搞的,梁元也插了手,挟私报复添油加醋,才会有这么戏剧化又阴险冷酷的角色。安思面无表情,“无毒不丈夫。”
房子也是组织安排,特别大,特别豪华,特别华裔富商中不中西不西的调调,释迦摩尼与安琪儿的和谐统一。
安思在上海住的是老式花园洋房,室内设计如何不必多说,院内绿树萋萋,阳台爬满蔷薇……对比过分惨烈,他一走进这房子,就觉得审美受到巨大打击。
半夜睡不着醒来,上下四层包括花园转过以后,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知要朝夕不离住上几年,开始失眠头疼。
一连几天,做噩梦梦见自己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在这住习惯,以后再分不清美丑了,就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沉默。
直到某夜,宗隐问他怎么老是半夜醒来,坐在床头,怪吓人的。
他原本不愿说,耐不过宗隐掀了被子坐起来,竟是打算安思不睡,他也不睡,大不了耗着。
耗上两天,安思按着眉心对宗隐说了实话。
宗隐很是震惊,“因为这个?”然后喷笑,安思头更疼,叹着气望向那个金灿灿浮雕夸张的吊顶。
第二天宗隐出去一趟,回来吃着午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安思拆开,信封里是两张很有年头的卡,密码都写在信封上。
宗隐说,“你也不能拿公费来改建,我全副身家在这里了啊。你自己请个施工队改吧。”
安思不由得露出笑容,把卡收掉了。他突然发现,这房子里有宗隐的时候,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但是宗隐同志再也没能拿回他的卡,安总查了下余额,确认宗隐没有任何理财意识,就干脆让他把收入上缴了。
在此后漫长的十几年里,宗隐对此不是没腹诽过。但在四十五岁退休时意外发现当年的全副身家不仅跑过了通胀通缩,还翻滚了不知道多少倍,足够他环游世界再干点别的,不由得深深赞赏起自己当年决定的果断和明智。
二、食
南美站多年来面临一个严肃的难题。
他们站,没人会做饭。
安思来的第一年,没多久就是中秋,安思作为华裔富豪请留学生以及其他华裔名人聚餐,大家顶着明面身份济济一堂,聚餐当天夜里南美站顺便开会。
开得比较晚,宗隐就去煮了个面,他的厨艺在南美站很过得去,小朋友们都仰着脖子等老大回来,安思也有几分兴趣。
结果宗隐提了一把军刀进厨房,二十分钟后端一锅意面出来,安思就皱眉,这是什么猪食,有种连锅倒掉的冲动。
更可怕的是南美站的小朋友们都挥舞叉子筷子冲了上去,一遍抢吃一遍差点打起来。
宗隐还靠在旁边示意安思要不要来点,安思风度翩翩地往外避了避,“不必了。”
后来陆续有南美站成员发现,安站长研究起菜谱来了。
再然后,他们老大时不时不经意炫耀一下每周吃了什么好东西。
邦女郎一针见血,“你那天晚上把宵夜煮成那样,果然是故意的。”
那乱七八糟的配料,糊成一团的意面,以及帕金森一般的调味。
宗隐意味深长地承认,“我是故意表现得低于我一般水平。但是他知道啊。”
邦女郎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安站长见到老大做饭做糟了是什么样,就能推断出老大正常发挥是什么样。
他们虽然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在外吃或者吃现成食品,但是一个月也会有两三次想自己弄点东西吃。这就需要有个下厨的人。
——做得糟做得好,在安站长看来都不是人吃的,所以无论怎么样,安站长想吃人饭都得自己下厨。宗隐故意搞砸一次,只不过同时表达自己不想做饭的意图罢了。
邦女郎撇嘴,“用得着弄这么复杂吗,还拿我们当小白鼠。”
宗隐抱着手臂笑,说你不懂,这叫情趣。另外哪就小白鼠了,你们不吃得挺欢的吗。
安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维持这种一个月几次的低频率下厨。
大概是因为来到南美站没两天,接到老领导训示。别人以为特务头子都是深不可测七情不上脸的,但是老头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暴脾气。训示的中心思想是骂人和给安思打预防针,到了南美站要低调做人,之前在上海太招忌惮,这回被发配南美,只怕小鞋会一波一波的来。
安思在那听着,稍微有点放松就被骂,“你TM严肃点,站好了!”安总几乎怀疑这老头是不是修出了千里眼。
宗隐出现,就看见安思一脸面无表情,戴着耳机站在书房里。
他去冰箱里随便翻了点面包,叼着面包进房门,找个角落同样立正站好。
安思二十分钟后才取下耳机,皱眉问他,“怎么站在这?”
宗隐笑着说,“陪你罚站啊。”然后又说,饿了,想吃粥。
他怎么说也陪站了一段时间,安思心里一软,就去煮了。
回头宗隐嘶嘶哈哈被嘴里的粥烫到,还含糊问,“你怎么说的我们的事?”
安思就看着他,把那粥拿走,让他凉了再吃,然后轻描淡写告诉他。
“哦,就说我老房子着火,一不小心都烧光了。”
三、伤
宗隐受伤。
安思在和他冷战。
邦女郎问他怎么了,他思索片刻,说安思更年期吧。
精英男打听怎么了,他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离开了纸醉金迷的大上海,南美的炎热气候让安总的火气随之上涨。
精英男就撇嘴,心想老大你蒙人靠点谱吧,咱们这冬天平均温度也就十三四啊。
宗隐左侧小腿是一道枪伤,定期换药,这次见到安思开车,就趴在他那跑车边说,“随便找个人送我行了,没必要你跑一趟。”
安思脸色并不多难看,对话减到五个字以下,“上车。”
宗隐叹口气,单腿跳上车。上车试图和安思闲聊,“这车据说三秒内提速能破百,你试过没?”
安思没有半点回应。
宗隐很有毅力地说了一路,到一间民居外安思看都不看他,淡淡一句,“下去。”
宗隐就又单腿蹦下去。
这破地方是个地下黑诊所,宗隐这种枪伤去不了医院。诊所的医生是个一条腿的西班牙裔老头,脾气古怪,但手术技术和设备是真好,宗隐每次受伤都来找他。
安思没进去,坐在车上抽烟,面不改色听见里面宗隐和无照黑医用几种语言对骂,太阳穴两侧隐隐作痛。
里面宗隐咬牙切齿地说,“庸医,杀手!你会不会换药?要是你这么对待你其他病人,为什么你另一条腿还没被炸断?”
老头取下老花镜,用消过毒的花园剪夹起伤口里的引流带往外扯,在宗隐的骂声中冷冷说,“恶心的东亚人,情人不在就不装坚强了?”
宗隐的冷汗瞬间痛出来,骂出一串脏话,凶戾地盯过去,“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情人?”
“你在我这里从来叫痛,骂我医术差,只有他送你来那次,你安静得像死狗,难道不是怕情人心疼?”
“至少有人在床上等我,不像每次性关系都要付钱的瘸子那么可悲——啊!”
“捅屁眼的,艾滋等着你。”老头把碘伏棉团全塞进伤口,宗隐嘶声痛吼,两人又激烈对骂。
安思将烟摁灭,走进去,“都给我闭嘴。”
宗隐当即没了声音,老头也被震了一下,安思朝那个白大褂都没穿的人说,“请继续包扎。”
接下来整个过程宗隐只有拼命喘息的声音。
梁元前几天出现,名义上是跟一个代表团访问南美,实际上来确保一个某局和他们合作的计划能够完成。
在人员安排上安思和宗隐发生矛盾。
安思将宗隐放在相对后方的指挥位置,而宗隐要求去更危险的地方。
“那里不需要你。”安思当时坐在桌后,与梁元并列,语气平静。
“我知道。”宗隐吸气,站在他面前,“但人言可畏。”
梁元当即拍着大腿笑出声。
安思和宗隐的关系不是秘密,太多双眼睛盯着他,所以他必须将宗隐置入最危险的境地,来显示他大公无私,哪怕根本没必要。
但做没必要的事,拿最亲信最亲密的人开刀,本就是一种遵守政治场潜规则的表示。作出这种表示,才可能被集体接纳向上爬。
安思在那一刻神色自若,“出去。”
宗隐站着没动,安思看了他片刻,淡淡说,“滚。”
宗隐出去,梁元乐不可支,撑着头说,“安思,你的心不够狠了,越混越回去。你TM是四十岁不是二十岁。人家都要求去死了,你就该送他去死。”
安思似笑非笑,“然后看着他死,我痛苦一辈子?”
“那也是你活该。”梁元残酷又甜蜜地说,“至少你曾经拥有过。你来南美,和他变成上下级,就TM是一招脑子进水的臭棋。”
这就是为什么上下级恋爱要不得。
宗隐每天去安思书房报道,也不说话,就立正罚站,他们都知道对方的立场,这立场的差异不可调和。
直到安思说,“如果你只是我的下属,我不会给你机会挑战我的决定。”
宗隐沉默,然后说,“对不起。”他用上爱人的身份,用最公私不分的方式逼安思表现出无私,减少他们的事对安思带来的不利影响。
安思指向门,“滚”字都没说。宗隐安静出去,接到新的部署,如愿以偿被放在一个危险的位置。
他想尽量不受伤,否则安思的怒气真不知道要怎么消。但是以一种出奇倒霉的方式,在激烈混战结束后,已经确定安全的情况下,被小鱼小虾瞄准别人结果打偏的流弹击伤,这能找谁说理去。
回去的车上宗隐也很安静,可能是确实在痛。
停车的刹那宗隐说,“我保证,下次一定加倍小心。”
安思说,“我会提前调回北京。”
梁元顺带传达了这个风向,你的冷板凳会坐得比预期短一些。回北京至少你不是那谁的直属上级,不必一次次亲手送他去死。
从车库蹦进门,宗隐就抱住安思,“别生气。”
安思这几天拒绝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此时挣开宗隐一定会摔倒,只能说,“滚。”
“滚不动了。”宗隐死死抱着他的腰,“痛。”
安思不会告诉他,那车确实三秒内能破百。宗隐枪伤后迅速失血,在车上昏迷时,安思亲眼见证,车速七秒内升上两百。
四、病
安思调回北京,半年后,梁元又跟外交部一个代表团过来,那天晚上和宗隐吃个饭,两个人就去吃烤肉。
梁元这次出访,穿得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戴副金丝边眼镜,头发还用了定型,这会儿坐在烤肉小店里,和宗隐吃得满嘴流油,然后若无其事笑眯眯砸下一个炸弹,“噢,你不知道吧,你家那谁病了。”
宗隐端啤酒的手就一停,梁元看热闹地说,“往上爬嘛,首先要站准队伍,这点我们目前没大问题,之后就看两个字,一个忍,一个狠了。老头子,就是你家那谁老领导,说他不够忍,把他塞到一堆老油条里练内功去了,那可都是千年的人精呀……”
结果那晚宗隐就没睡好。
躺在床上睁眼看房顶,病了。
病了啊。
安思回京以后他们没联系过几次,出于安全和保密,有联络线路也不能擅用,偶尔说上几句,基本报喜不报忧。别说安思病了不告诉他,他出什么事也不会告诉安思。
安思现在工作压力又大,人际交往还费心,用脑过度,就容易头疼失眠。弄久了怎么会不病,也许相思也是原因之一,所谓……相思病。
宗隐枕着手臂笑,想起安思走之前那次,刚洗完澡,一身水汽,自己扑上去,他笑笑问,“要不然这次,你来?”
自己当然果断拉安思上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不了下次十倍百倍还回来,他要怎么还自己就怎么还,老实配合决不废话。
即使在下面,安思也很喜欢吻他嘴唇和颧骨上应该有伤痕,却没留下伤痕的地方。修长的手指分开贴在他后颈,轻柔的吻落在脸上。
安思在床上一向不叫,这次却被他弄出低低的两声。宗隐明知故问,“看来我还不错。”
安思看看自己半勃起的前端,带点宠溺地说,“还行。”
那次安思没有直接高潮。虽然第一次宗隐就被他手指弄射,但那时心情激烈到一个地步,有情绪的影响,后来也不是每次都会被插射。安思明天的航班,他更不敢乱来。
抽出来才发现,安全套居然裂了,这意味着他的精液进到……他很喜欢要安思无套内射,但不确定安思的洁癖接不接受得了被人内射。宗隐提着那个安全套,表情微妙。却被安思拍了拍,“没关系。”
那是,反正不会意外中奖。宗隐就笑了,俯身用嘴含住安思半硬的部位。
那次做完,宗隐懒懒地撑起身,压在安思身上问,“你是不是想这么给我留个念想啊?”
安思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摇,反问,“如果是?”
“那没必要。”宗隐眯眼。
安思一笑,在宗隐手上写下他的答案。
宗隐看着他以指为笔地写,这一次他愿意让宗隐来,原因是“情之所至”。
宗隐用力握住手,握住那四个字。他们其实从没说过爱,见过太多生死,开始觉得说爱是一件很不祥的事。在一起三年,这是安思首次对他表白。
次日梁元看见宗隐哈欠连天地塞给他一个游戏机。
他要让梁元替他带个图片文字,都要被拆开反反复复审查。
宗隐挥手说,“爱审就审吧,审完能通过就给他,通不过你们自己销毁,别来问我了。”
那确实是个普通游戏机,被拆开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以后转给安思。
安思接到,眼角唇边扬起浅淡笑意。
梁元来了兴致,理所当然在病房里一坐,“这算什么,提醒你劳逸结合?”
安思就云淡风轻地说,“差不多。”
他几乎可以听见宗隐的想法,说要有点娱乐,还说你不是成天嫌我抱着游戏机不撒手吗,现在我把我以前抱着不放的东西寄来陪你了。
四片段完
附送第五个小片段。
宗隐三十五岁生日后,作为南美站站长,接到一个电话。
公事公办的,“回来吧。”
“这是命令?”
“是。”
“那我服从。”
停顿片刻,安思的声音变得温柔,“回来吧。”
这显然不再是命令了。
于是宗隐也换了口气,“回来陪你吸霾啊?”
“北京的环境也没那么差。更何况,南美有什么好,你就呆不腻?”
“我喜欢足球。回来有什么好处。”
安思按起眉心,怀疑自己年纪越大,脾气越好,才四十五,就容得下人这么蹬鼻子上脸跟自己说话了。可转念一想,敢蹬鼻子上脸的就这么一个。
他催促,“快回来,你想要的家庭影院我给你装,以后我陪你看球。”
然后他听见对面的人得意地笑了。
食住与共,伤病不离。
就是最好的结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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