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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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天色有点暗，月光转了几圈，慢慢转到了他身上。

他站在一间房门前。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红木质门，边角甚至有一点点腐朽了。他却无端有点害怕，这害怕令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可他的手却先他的脚一步推开了房门。于是他走了进去。

屋里是书房的装扮，漆黑的桌子、书柜，还有满桌杂乱的纸。他眨了眨眼，就像一个误入神秘领地的探险者一样，悄悄地走了过去。他来到书桌边，上面摆着一台老式的电脑，电脑开着，亮着微蓝的光。这点微光像是黑夜里的一点点萤火，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他挪动了一下鼠标。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的梦，所以一切就显得特别容易被发现，他仅仅是碰了下电脑，那个文件就被打开了。里面铺陈着一个又一个孩子的资料，还有各种他看不懂的身体指数，他的呼吸一顿，刚想更加详细地翻动，就感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敬华，你在看什么？”

他整个人一僵，宛如被电击了一般地抖了一下，他像是在那一刻变成了一个人偶娃娃，转头的瞬间甚至听到了自己脖子咔咔作响的声音，他转过头，嗫嚅道：

“……”

声音没有传出去，因为他脚底的地面突然破碎了，他一下子从空中坠落了下去，失重的痛苦感让他窒息了起来，他掐住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呜咽出了声。

画面和声音在慢慢远去，他忽地听到滴的一声，像是那种老式收音机换台的声音，然后一道标准的女声从那里传出来，却是模糊不清的：“据【】记者报道，从郊外挖出的十三具尸体皆来历不明，没有出生地，疑似黑户口本，其中一个女孩被相关人员指认出身份，据说来自一家【】孤儿院，她的名字叫【】，关于孩子们的具体死因，法医还在继续接触中……”

他在虚空抓了一下，抓到一张白色的纸，纸上是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的照片。他盯着那个女孩，蓦地尖叫了一声，仿佛见了鬼。

远远的，似乎还有人在问他：“小敬华，你在看什么？”

……

杨敬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刷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了几口气，手习惯性地朝旁边摸去。

什么都没有。

杨敬华一怔，画面才回到他眼里来，他不在那栋华丽的别墅里，而是在一家小蜗居中，他的身边也没有端木熙，那个人早就在一周前被他亲手送走了。

他从床边摸了摸，摸出一把散乱的烟来，然后哆嗦着点上，他看了这根烟很久，忽然又把它熄灭了丢掉了。杨敬华重新躺回床里，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他蜷缩在被窝里，姿势像一个婴儿，神态却带着成年人的冷漠。

端木熙。

这个名字这样突兀地浮现在他心里，带走了一切温暖。它拉扯着他的心弦，扯出了一片杂乱的痕迹。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拆开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在感到了一阵痛彻心扉的难受后，同时袭来的是一阵火辣辣的爽快，他几乎自虐般地想着那人的音容面貌，一时间感到自己的心被撕开了，冷风哗啦啦地灌进去，老鼠钻进去，苍蝇钻进去，蟑螂钻进去，然后发现里面除了满地荒凉什么都没有。

我失去他了。他想。

杨敬华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落下泪来，可是他没有，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切都像被冻僵了一样，时间、声音、泪水。他的四肢百骸、关节之间像是卡进了一根发丝，这根来自外界的发丝打破了原本严丝合缝的配对，让他一时间连活动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想着那根银白的发丝，一路想到了那人柔软的脸庞。杨敬华忽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不堪负重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一周没有离开这间房子了，也一周没见端木熙了。

他像是要把那人从生命中抹掉一般的逃避着，缩居在这个小地方，没日没夜的思念、徘徊，再一遍遍杀死那个思念的自己。

杨敬华抹了一把脸，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这东西他这段时间都没有时间看，早就没电很久了。他插上充电器，等了一会，开了机。

“叮咚”。

您有一条新信息。

杨敬华一愣，划开锁屏，信息来自十分钟前，是一个没有收入通讯录的陌生号码，短信内容：看下面。

这个号码杨敬华化成灰也认得出来。

他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扑到窗边，掀开窗帘往下看去。房子在六楼，以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马路对面的一棵树。

树下什么都没有。

杨敬华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

开门。

78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整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一切，然后我决定……我要追求他。”

“……什么？”

“我要追求他。”

79

端木熙发完短信以后就站在门边没动了。

其实他也有点紧张，他觉得杨敬华应该不会拒绝他，但是他心里又没底，他在楼下等了五分钟，花了两分钟爬上了楼，然后又踌躇了三分钟，才发出了那一条“开门”。发消息前他其实觉得自己这样太冷漠，想了很多种方法，比如说用一点表情？“开门。微笑”……感觉更冷漠了。或者像那些女生一样用点那什么文字？“开门。QAQ”……感觉有点蠢。端木熙删删改改两分钟，最后还是忐忑地发出了那句“开门。”

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或者重物从什么高处摔下来，端木熙心里一动，他抿了抿唇，一时间觉得刚才犹豫的自己像个白痴。

一周前他和杨敬华从看守所里出来，然后分道扬镳。他回学校处理了一下交换生的事情，发现和杨敬华预料的一样，并没有多少人发现他的失踪。他把学生会的事物交接了一下，然后就回到家开始思考杨敬华的事。

过去在孤儿院的事情他已经想起来七七八八了，杨敬华大概就是他那时候的“小哥哥”，但端木熙在乎的不是这个，“小哥哥”已经过去了，他必须要处理一下他和现在的杨敬华的关系。

端木熙咬了咬手指，家里一个月没打扫了，积了一层灰，他也放弃继续打扫，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床铺，就躺上去发呆了。

杨敬华。

小哥哥。

杨敬华。

小哥哥。

杨敬华。

杨敬华。杨敬华。

他看着天花板，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他觉得有些荒谬，正如杨敬华所说的，他们本是应该错过的关系，却被他强行再次扭在了一起。他回想着幼年杨敬华蓝色的鸭舌帽，又想起现在的杨敬华扎着长发的流苏，一时间有些时空错乱的混乱。杨敬华，杨敬华，杨敬华。端木熙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问题一出现，就摧枯拉朽地霸占了他的整个心神。端木熙想，如果是因为儿时的那点情谊，完全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如果是因为他的那一束波斯菊……尽管时间点很特殊，但是杨敬华是这种为了一点小情谊就惦念这么久的人吗？端木熙想不通，记忆里的小哥哥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杨敬华”呢？而他又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杨敬华哪怕剑走偏锋也要得到呢？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烦，端木熙一把坐起来，他看着自己摆在书桌上的电脑，忽然想起了杨敬华那一台电脑。电脑里的“端木熙”好像一下子全都钻到了端木熙的脑海里，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再次回到那里。

端木熙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确定了目标就会实干，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自己，就往静灵山走去。但是却被堵在了山底下，因为落月的事情，上头为了方便搜山，就以前几天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为理由给封山了。端木熙在山下徘徊了一会，焦虑地咬了咬唇。

他看着别墅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片树林，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那栋困了他一个月的别墅是不存在的，是他的幻想。端木熙原地转了转圈，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掀开封条钻进去了。但他没有，他向来是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唯一出格的就是杨敬华。杨敬华好像一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把他原本的生活砸了个稀巴烂，把他用来赖以生存的自我保护给砸了个粉碎，之后太阳强烈，风声簌簌，他站在和煦的秋日里，无端给抖落出了一身冷汗。

他忽然想，那我呢？

我喜欢杨敬华吗？

真要命，端木熙想，这个人是个变态，绑架他，跟踪他，偷窥他，甚至还‎‌强‍‍‌奸‌‍‌‎他……可他现在居然开始思考，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可是有些念头不想还好，一钻出来，简直让人满心都是它。

那天端木熙在山脚下转了一会，最后放弃地返回了家，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搜索引擎，他先输入了“静灵山”。

324672条搜索结果。

端木熙上下拉动了一下，大部分都是些景区介绍，他想了想，又试着输入了“孤儿院 人体实验 十四年前”。

1278921条搜索结果。

大多数都是新闻网站的报道，端木熙简单看了几个，把目光停留在了一条评论上：“我听说那个端木落月也有小孩，他怎么下得去手……那个小孩该不会也是他的实验品吧？”

端木熙手指一顿，忽然想杨敬华的身手，端木落月该不会也对他做了什么吧？端木熙越想越有可能，他刷得一下站起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去。

然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端木熙等的有些不耐烦，他伸手想去敲门，却没想到一推，门就开了。

杨敬华居然忘了锁门。

端木熙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到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的心情撞在他心头，他一把推开门，然后就被一个方便面盒子绊了一下，他堪堪扶稳墙，看着脚底的垃圾袋，顿时感到更加气了。端木熙咬着牙跨过去，这是一家一室一厅的房子，端木熙走过客厅，径直往卧室走去。卧室门紧闭着，他的手刚放上去，门就开了——

杨敬华打开门，对上了一双灿若星子的眼。

端木熙一怔，比他反应更快的是杨敬华，他跟被触了电一样的飞快地往后退，一路退到了窗边，端木熙看着他，一瞬间，他以为杨敬华会跳下去。

不是想不开什么的，而是不敢面对端木熙。

端木熙手放在门板边，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没锁门。”

要命，他想，你在说什么呢端木熙？

杨敬华呆呆地“哦”了一声。

端木熙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虽然心里也很紧张，但是却没有移开看着杨敬华的视线，他放下手，走向了杨敬华。杨敬华就跟一个即将被非礼的中年妇女一样，满脸的一言难尽，他往墙边缩了缩，直到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端……端木。”

端木熙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他。

杨敬华犹豫了一会，道：“你怎么过来了？”

端木熙道：“我很担心你。”

80

“等等，您是说追求？”

“是的，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他。”

“……真是难以置信。”

“是吧？我也觉得，简直有病，对不对？但我要是没病，怎么会来找你呢？”

“哈哈，您真幽默。”

81

端木熙拉开窗帘。杨敬华的房间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糟糕，满地都是零食袋子和方便面盒子，还有各地的烟头，带着整个屋子都烟雾缭绕的厉害。端木熙一进来就被呛到了。床单变成球滚到了地上，被子挤做一团，端木熙看了会，抱起床单放在一边，开始给杨敬华叠被子。

杨敬华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他像是又恢复到了第一次和端木熙见面的那天的姿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端木熙拿扫帚来扫了一下地面，同时头也不抬的道：“我问了学生会，你一周没去上课了。”

杨敬华一愣：“我……抱歉。”

端木熙看了他一会，意味深长地道：“你永远不必和我说抱歉。”

杨敬华沉默了一会，突然喊道：“端木。”

端木“嗯”了一声，他正在把垃圾扫起来。

杨敬华盯着他，眼神有些阴沉：“你不告发我吗？”

端木熙扫好垃圾，一并倒进了垃圾桶里，他拍了拍手，才回头道：“我为什么要告发你？”

杨敬华：“因为我……我那样对你。”

端木熙忽然走过来，伸手将杨敬华按在墙壁上，他比杨敬华还要高一点，这样刚好能完全圈住对方，并且显得杨敬华更加小了。端木熙满意地看着这个结果，道：“你觉得，问题全部在你？”

杨敬华没说话。

端木熙道：“你觉得如果我全力反抗，你会怎么样？”

杨敬华一顿：“大概会一塌糊涂吧。”

端木熙笑了笑，他这会才认真看起来杨敬华的脸，真是糟糕透顶，胡子拉渣，黑眼圈很重，皮肤苍白。端木熙抓着杨敬华来到浴室，开始给他刮胡子。他的声音透过泡沫传进来，有些模糊不清：“本来也就一塌糊涂了。”

他弄完后，拿毛巾擦了擦杨敬华的脸，然后捧着对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端木熙眼神明亮，杨敬华瞳孔灰暗，端木熙摸了摸他的眼睛，在他唇上留下一吻，轻声道：“记住，我们是同谋。”

他说着，转身放开了杨敬华。

杨敬华怔怔地看着端木熙，他忽然一伸手，将端木熙拉了回来，端木熙猝不及防，脊背一下子撞到了门板上，支棱的蝴蝶骨冲了上去，冲得他倒吸了一口气，刚想骂人，嘴唇就被人封住了。

杨敬华急切地吻着他：“端木……端木，你……”

端木熙张开口和他接吻了一会，然后他发现杨敬华根本没再接吻，完全就是在胡乱啃他，他顿时有点烦躁，推开了对方，他抹了抹嘴唇，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你接吻的。”

他的视线瞥到床上，有点游离，“……也不是来和你做爱的。”

杨敬华一愣，脸刷得红了。

端木熙看了他一会，“噗”得一下笑了出来。他推了推杨敬华，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杨敬华红着脸让开了，然后他看着端木熙把垃圾袋绑了起来，端木熙提了提垃圾袋，走到卧室门边，合上了门，道：“收拾一下自己，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尾音收在了门闭合间。

“……还怪可爱的。”

82

“我一开始觉得他有些抗拒我，还以为是他不够喜欢我，后来我发现不是。”

“怎么？”

“您听过塞林格的这句话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听过——‘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凌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的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您的意思是他太爱您了吗？”

“是的。”

83

上车的时候杨敬华还有点懵，他看了看驾驶座的端木熙，神色还有些茫然。端木熙调试了一下车，转了转方向盘，没急着开动，他道：“路有一点点远，车找同学借的，我跟章轩学过开车，不过还没来得及考驾照，你有驾照吗？”

杨敬华连忙回过神：“有的。”

端木熙“唔”了一声，道：“被抓了就换你。”

杨敬华：“……”

杨敬华干巴巴地道：“我驾照放在屋里。”

端木熙：“……”

端木熙侧头笑了一声：“那就祈祷我们不被抓到吧。”

他说着，踩下了油门，SUV疾驰而去。

一路上杨敬华都没有看窗外，他一直盯着端木熙，端木熙给他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道：“孤儿院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敬华没料到他话题的转换，一愣神：“什么？”

端木熙道：“人体实验。”

杨敬华沉默了一会：“大概和报社知道得差不多。”

端木熙：“他没对你下手吧？”

杨敬华眨了眨眼，他的反应还有些迟钝，显然没明白端木熙的意思。端木熙看不过去他这样，便重点提示道：“端木落月。”

这个名字触动了杨敬华的心神，他的表情沉默了下去，许久，他才道：“没有……落月哥对我很好。”

端木熙“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杨敬华看了他一会，道：“那天……那天，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端木熙道：“哪天？”

杨敬华有点犹豫：“出来那天，你说你和落月哥一起掉进了下面的河水中，落月哥救了你，你发了一场烧，醒来后就没看到落月哥了。”

端木熙“嗯”了一声，道：“你猜？”

杨敬华：“……”

端木熙不再逗他，笑了笑，道：“你希望我怎么说？”

“落月哥不是那么……”杨敬华顿了顿，显然在找形容词，“热心肠的人。”

端木熙道：“嗯，热心肠到挟持了我。”

杨敬华：“……”

他结巴道：“抱、抱歉。”

端木熙看了他一眼，心情有点微妙。杨敬华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直比刚见到他那一天还要拘谨，他本以为他们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关系会好转一点？至少不该像现在这样，他想，太糟糕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至少杨敬华是这么觉得的，等到了目的地时，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了。端木熙踢了踢他，“下车，”他说，“我们运气不错，一路的交警都和你一样。”

杨敬华一愣：“什么？”

端木熙道：“瞎了。”

杨敬华听懂了这个梗，哈哈笑了两声，补充道：“我不瞎，你很好看。”

端木熙：“……”

他有时候真分不清杨敬华是在和他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端木熙拉过杨敬华，“到了。看。”他说。杨敬华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是一片蔚蓝之海，这景象令他心里一动，他忽然觉得身旁这人非常适合大海，就像他非常属于自由。端木熙把车停不一边，然后走路下来。下面是个很大的沙滩，海水一层层漫上来又溯回去，像是吹走着的一层又一层流年。

杨敬华知道这么一块地方，离城区有点远，要开车过来，是什么居家旅行圣地，带给你最纯粹的阳光浴，和最刺激的冲浪体验……宣传牌上是这么说的。只是他没有来过，落月和杨宁都不喜欢旅游，杨宁工作忙，落月爱宅在家，他们正儿八经出去玩的次数好像只有一开始哄杨敬华带他去的游乐园。

他没想到的是，第二次带他出来玩的，会是端木熙。

端木熙拉着他走到售票处，售票处的阿姨显然是见过端木熙的，顿时寒暄了起来：“小端木，长这么大啦？你哥呢？怎么没陪着你来。”

端木熙对她笑了笑：“我哥工作忙，我今天带一个朋友来玩。东西就用我和我哥以前用的吧。麻烦李姨了。”

李姨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去那边换衣服吧。”

端木熙爽快地应了一声，拉着杨敬华钻屋子里去了。

端木熙推了杨敬华一把，让他去那边选泳裤。杨敬华没动，只是看着他，端木熙道：“我的泳裤这里还有寄存，你去挑一件，一会带你下海。”

杨敬华“啊”了一声，局促地走了过去。端木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觉得杨敬华这个人很奇妙，他入世的时候能够很入世，一旦他不那么想入了，就会有种和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冷漠。他说不好这份冷漠是来自杨敬华本身还是他的臆想，但这无疑都让端木熙心情不悦了起来。杨敬华看泳裤的地方有几个小孩子，他们拿着泳裤跑来跑去，总是弄的杨敬华取不下上方的泳裤。于是端木熙也跳了下去，他几下赶来那些孩子，把泳裤丢给了杨敬华。

杨敬华连忙接过，有点紧张地道：“端木，我……”

端木熙道：“如果我没有叫走那些孩子，你会伤害他们吗？”

杨敬华一怔。

端木熙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抹了把脸，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白痴。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紊乱的思绪，就听到杨敬华道：“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我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人的！”

“他们，任何人。”端木熙道，“那我呢？”

杨敬华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端木熙忽然觉得疲倦，不再看他，拿好了泳裤和沙滩衬衫就进换衣间去换了。他出来的时候杨敬华正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泳裤也换好了，露出上身精炼的肌肉形状，相比下来端木熙没几块腹肌的腹部就有点不能看了，他趁着杨敬华还没注意到他，赶紧把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方。

端木熙走下来，将一件沙滩衬衫丢给了杨敬华。杨敬华是典型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他胸腹部的肌肉线条几乎优美，给沙滩衬衫半遮半掩地弄了一下，反而显出了一丝更sex的感觉。

端木熙欣赏了一会他的身材，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杨敬华寻声抬头，就看到端木熙系的严丝合缝的领口。

杨敬华：“……您这是出来玩还是去参加中美边贸会议啊？”

端木熙不置可否，他拉起杨敬华，道：“过来。”

他拉着杨敬华一路走到沙滩上，前面是一块帆船冲浪的地方，杨敬华无端有些瑟缩，但是有端木熙没由得他瑟缩，他熟练地跟负责人打招呼，然后拿到了一个冲浪板，端木熙把它夹在腋下，转头去问杨敬华：“你会游泳吗？”

杨敬华乖巧地道：“不会。”

这倒是出乎端木熙意料了，他看了杨敬华一眼，后者犹豫着说：“我八岁那年贪玩，被一伙海盗劫持了，我哥当时很忙，没办法来现场，落月哥和他们谈判了好久，后来他们就把我丢进水里了……那之后我就怎么都学不会游泳。”

端木熙未置可否，他看着杨敬华的眼睛，道：“我会游。”

杨敬华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端木熙的手。

“我知道。”他笑眼弯弯。

端木熙却松开了他的手，他取下帆板，递给杨敬华一个偏小一点的，“这是我的，”他道，“我初中时候升学压力大，章轩就带我来这边冲浪放松。”

杨敬华抚摸过冲浪板上的磨痕，像是在抚摸一个年幼的端木熙，他漫不经心地接道：“我知道呀，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端木熙蓦地打断他，“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

杨敬华一怔，一时间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道歉道：“对、对不起，端木，我……”

端木熙忽然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杨敬华瞬间安静了。

端木熙拍了拍冲浪板，道：“走吧。”

第一次上海的感觉其实不太好受，至少杨敬华就有点晕，他绝望地想，我该不会是晕船吧？不过端木熙没给他多想的机会，已经划出去了。端木熙站在杨敬华身后，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拉着帆板，海浪的声音有点大，于是他几乎是贴着杨敬华耳边道：“放松，跟着我的动作来，别太紧张。”

杨敬华心说你这让我怎么放松？端木熙的衬衫被海浪打湿了，正湿答答地贴在他身上，而那滚烫的胸膛正贴着杨敬华的后背，烫得他呼吸都不对了。

海浪一时间升高了，杨敬华忍不住抓紧了端木熙放在他腰间的手，他的呼吸都快了起来，几乎要闭上眼不敢去看。

端木熙道：“睁开眼，看，没什么可怕的。”

杨敬华睁开眼，一波海浪从他们面前打过去，端木熙剑走偏锋，直接从海浪上方冲了过去，他冲过水幕，一下子滑到了浪潮上方，就姿态而言，不像大海在主导他，而他才是那个主导大海的人。这个视角有些新奇，杨敬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们周围没有什么人，入眼望去全是湛蓝的大海，再远一点是金黄的沙滩，然后是后面鳞次栉比的楼层。杨敬华深吸了一口气，感受那在胸腔撞着情绪不断骚动着他的内心，一时间他忽然很想亲吻端木熙。

端木熙带着他慢慢滑下去，同时嘴里还在说道：“章轩上次也是带我这样冲上来，虽然有点危险，但是风景的确很漂亮，尤其是看着在下面冲浪的人群，一时间觉得好像魔法一样，我脚底的海浪可以操控他们前行的方向。章轩告诉我：有时候你得见一些波澜壮阔的景色，才能不拘泥于小小的尘世中。”

杨敬华“嗯嗯”了两声。

端木熙感到不对，他侧身去看了看杨敬华，然后就看到对方裤裆满满地鼓起来了。

端木熙：“……”

杨敬华的脸有点红，他赶忙道：“端木、不是，不是，我……”

端木熙一脚把他踢进了水里。

然后他松开帆板，一把也跳进了水中。

杨敬华在落水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想法居然是：他终于要杀了我了吗？但他这想法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一只手拉住了他，他顺着那只手望去，那人银白的发飘散在四周，眼如点漆，杨敬华心里一动，想靠近那个人，身体在水里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并且感到自己开始窒息了。而那人，他拉过了杨敬华，单手搂住了杨敬华的腰，凑过去含住了他的唇。

甜蜜的空气传到杨敬华的肺部，化成了一缕甜蜜的清风。他咬住那人的唇，水从他们身边流过，鱼从他们身边游过， 浪花从他们上方拍过，冲浪的人们掠过他们的头顶，如果放到爱情片里，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只有一对相拥亲吻的爱人。

那当真是浪漫极了，可是他们并不是恋人。所以端木熙很快松开了杨敬华，拖着对方来到水面，他看了杨敬华一会，道：“落水的感觉怎么样？”

杨敬华如实回答：“很害怕。”

端木熙抿嘴笑了起来：“还你的，在车上那次。”

杨敬华一怔，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眶突然一红，他急切地抓住端木熙的手臂，道：“我……我。”

端木熙两指封住了他的话语，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话，上岸再说。”

84

“您爱他吗？”

“我试着剖析我的内心，回溯我的记忆宫殿……然后找出这个问题的否定答案，但我失败了。是的，我爱上了一个绑架我的男人，无可救药。”

“所以您来找我？”

“不，我并不是因为我爱他来找你。”

“那么？”

“因为他爱我。”

85

亲吻来的凶狠而热烈。

端木熙在被推到换衣间墙壁上时，还在想，这总算有点他认识的杨敬华的模样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完全胡来的一次，杨敬华难得露出一点肉食者狩猎的狠辣，那一次极大的满足了端木熙，但是这次却又好像不那样。杨敬华的凶狠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吻了吻端木熙的唇，一下子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再度变得胆怯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端木熙唇，忽然放开了对方，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一只手拉住了他。

杨敬华顺着那只手看去，端木熙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他被这眼神盯的有点紧张，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端木”。

端木熙“嗯”了一声，忽然把手放在了杨敬华的裤裆上，那里鼓鼓的，撑起了一个小帐篷。杨敬华有点脸红，也有点不知所措，端木熙突然半跪下来，解开了杨敬华的裤头。

杨敬华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心里一惊，不敢置信地道：“端木，不……”

端木熙握住了他弹出来的‍‌‍‎‌阴‌‌茎‍‌，他靠的有些近，被扑面而来的麝香味糊了满面，这味道令他有点反胃，但他还是忍住了。端木熙摩擦了一下‍‌‎‍‎龟‍‌‎‍头‎‍‌‌‍，淡淡地说：“你说章轩满足不了我，你说对了，也说错了。”

杨敬华一愣。

端木熙张开口，含住了他的性器。突然入口的感觉有点刺激，杨敬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手放在端木熙头上，后者的头发薄且软，他忍不住揉了揉。端木熙给他揉得有点舒服，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有点像小猫，杨敬华想。一股奇怪的感觉升上了他的心头，被伺候和顺从的感觉太过舒服，让他忍不住想要恃宠而骄。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杨敬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让他的性器能够更深地进入端木熙的口腔，端木熙有些难耐地舔了舔，柔软的舌尖滑过茎身，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刺激。杨敬华现在头皮都快飞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端木熙并不是第一次给他口，但也许是水下那一吻导致的，他现在格外的敏感和刺激，只觉得人生在世，活了二十多年，再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时候了。

端木熙舔了一会就受不了了，虽然他有心对杨敬华示好，但是‌‌‍口‌‎‍‍交‎‌‍到底令他不舒服，他舔了舔舌头，想退出去。但是杨敬华的手如铁钳一般抓着脑袋，令他无法动弹半分。又来了，端木熙想。他总觉得杨敬华有个什么开关，一旦他不小心开启了，这个人就会如同启动的机械娃娃一样，变得活跃而疯狂起来。

端木熙放空了一会大脑，认命地舔起了自己口里的性器来。杨敬华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端木熙很少在他面前如此顺从顺从过，哪怕是在那一个月，他感到不悦的时候还是会反抗一下，不像现在，如此的拉低身段来……讨好他。

杨敬华不受控制地弯下腰，他的眼眶有些红，如果端木熙看到了，大概又要以为他要哭了。可他不是要哭，他是激动得眼睛红了，像是某种古书里记载的恶魔，神秘而疯狂。杨敬华张了张口，声音细若蚊吟：“端木……为什么？”

也许是周边太安静，也许是他俩太安静，总而言之，端木熙听到了这句话，他有点奇怪，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点复杂，但依然漂亮，端木熙想要退出来说话，杨敬华却突然用力往前挺了一下，端木熙呜咽了一声，未发出的声音被卡在了深喉里。

还能为什么……喜欢你呗。

‌‎‍‌高‎‍‍‌潮‍‎‍‌来得那样猝不及防，端木熙给灌了满喉咙‍‎‍‌精‎‍液‍‌‌，他咳嗽了几声，却没有吐出来。杨敬华有点紧张，他看着端木熙吞咽的动作，表情有些无措，他蹲下来，伸手摸向端木熙的嘴唇，道：“端木！别咽下去，吐……吐出来。”

端木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杨敬华受不了他的眼神，抬手捂住了端木熙的眼睛，他小声道：“……脏。”

端木熙“噗”的笑了一声，‍‌‍‎‌阴‌‌茎‍‌出去的时候还‌‌‎射‎‌了‌‎不少白浊在他嘴边，他随意舔了舔，道：“你说过的。”

杨敬华一愣：“什么？”

端木熙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要收下的。”

杨敬华呆愣了两秒钟，猛地扑向了端木熙，单人换衣间太小，两人挤在一团，哪免有点放不开，杨敬华将人压在门边，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端木熙，但是自己却因为地滑得站都站不起来，连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端木熙笑弯了眼，干脆坐在了地上，他伸手摸了摸杨敬华湿润的长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像蝴蝶落在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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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杨先生在关于您的事情上，有什么不对吗？”

“是的，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比如？”

“他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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