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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迷仙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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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遗憾,没能早点遇到他

唐花番外,仙山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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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仙引

——鬼斧天工番外六(唐花)

一、 绿酒一杯

咔嚓,咔嚓。

幽静的深山中,金石交击的摩擦声回荡不绝。

不远外便是玉虚峰冰雪晶莹的山峦,塞外苦寒地,可此间却有涓细的清泉淌过雪原冻土,在满地霜白中筑出一方绿意盎然的世外桃源。轻风揉碎斜红,缤纷的空气里,面具覆额的女郎青裙飘飘,仿佛山巅拂落的一片新雪,踏着乱红无声走近。

年轻的万花弟子默默坐在遍地的机甲中间,正低头雕琢着人偶嘴角的弧度,并不看来人一眼。

唐无怡在他身畔停下脚步,取下面具,对着面前已完成了十之八九的机甲人偶仔细端详片刻,又看看顾松鹤手中人偶分毫不差的眼角眉峰,末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真是像,人若活着,怕是连我都分辨不出真假。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除了小郎君你,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般将他烙在心中。”

顾松鹤放下手中的刀具,从怀中取出一半带着裂痕的面具往人偶上头比了比,对她的话置若未闻。远离万花谷,久病积弱的人此时已经苍白得可怜,师门紫黑的衣袍下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细得好像随时都会被薄薄一片衣袖压垮折断。昔日孩子气的脸憔悴失色,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点漆般的眼眸明亮如昔。

唐无怡见到面具,挑了下眉梢:“果然他连这个都给了你——”

“既知他已死,何必还要山高水远跑来?”确认再三,顾松鹤才将刚完工的头颅往身边早已做完的肢体上装去,不回头地问道。

唐无怡无奈地一摊手:“我哪里想不请自来招人讨厌——可是总要敷衍一回才好交差。”语罢,大概也觉得这个话题并无什么可说,停了一停才问道:“怎么,不恨我?”

“恨你什么?”顾松鹤目不斜视,专注地对接着每一个机簧,似是对这个尖刻的问题无动于衷。

女郎的声音凉如碎冰:“你该知道,他是生是死,都在我一句话。”

“这句话,你不会轻易出口;真到了那一步,你不说,他们自然能找到代替你说的人。说到底,也不过恰好经你之口。”顾松鹤并不迟疑,淡淡道,“对唐翊,不论你是收买或者利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你不敢碰也碰不了。这江湖里,从来谁都是身不由己的。”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瘦得不成样子的面颊还隐约含着一丝讥诮。唐无怡被他一语点破,半垂下眼帘,苦笑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也不过是那个传话的鸽子。若当时唐傲骨绕过我下令,或许我还可以设法保全他一条性命。可惜这件事,唐傲骨点名了要我去办。”

“其实这样也好,”一会儿,顾松鹤拼完了机甲,探出一根手指细细抚摸人偶飞扬桀骜的眼眸,思索着说,“我生下来就不是能长命百岁的人,眼下这样,我反正不会孤单太久。万一若我先死了,以后那么还有多日子,年年月月一个人,他虽然不喜欢说,心里也会很寂寞的。”

唐无怡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凝视着他的侧影,沉默良久。她跟顾松鹤交集不多,真正见面也就三年前那个纷乱喧嚣的上元之夜。在那以前她不是没有疑惑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动摇了自己手下最冷静凌厉的杀手,令唐翊明知结局也要不惜一切地迎上去,在红尘情爱这万劫不复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后来长安月下相见,一句话的交锋,她已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病恹恹的身体里揉合了孩子式的纯粹天真和超越年纪的洞明冷漠。也许是过早体会到生命的艰难,他干净的眼眸中有种看尽世事的简单透彻,也远比她们这些江湖里漂泊的人活得坦诚也勇敢。

她已经很能理解他,然而此时此刻,依旧不能不被顾松鹤坦然吐露的心声所震动——这是个深情又无情的人,一面用命运赋予他的淡漠目光冷眼旁观世上种种情仇聚散,一面将满腔心血与情意化作海潮中寂静的旋涡,拉着心中唯一的那个人沉沦。

不知想起了什么,女郎修长的眉梢泛起一缕瑟瑟:“说的是,这样,也好。”

人偶的颈子少了一道很浅的伤疤,顾松鹤提起笔来补了补。沉默间两人各自独立,半晌不交一言。仿佛过了很久,顾松鹤掩住嘴角轻咳几声,低声道:“我只遗憾,没能早点遇到他。”

说这话时他略微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侧脸和嘴角,令听者无法分辨此刻他眼中究竟含着怎样的神情。他似乎很平静,连指尖细长的笔锋都没有一分一毫的颤抖。然而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瘦弱的侧影,却令久经江湖的暗影总管心中轻轻一抽。

青裙女郎眸光流动,迟疑了一瞬,轻启朱唇讲了件似是不相关的旧事:“我第一次见唐翊,他大概十六岁——也不对,好像还要更早些。”

顾松鹤双肩一震,缓缓抬起头来。

唐无怡幽幽道:“好像是开元二十六年,某日唐傲骨说捡回来个儿娃子,刚扔进欧冶子别院捶打了一天。叫我晚间去看看人怎么样,死了没有。”

“那年唐翊差不多十一岁——带着弟弟在广都镇上讨饭的野娃儿。没武功没背景,按以往的经验,在暗房里也只够当个沙袋。我原不抱希望,只是刚开始接手别院一些内务,手下缺人,所以还是听唐傲骨的吩咐跑了一趟。

“刚到暗房入口,就看到他们拖了个瘦筋包骨的小孩出来,正往抛尸的地方走。那小孩浑身是血,看不清面目,乍一瞧八成是死了,谁知被颠了两步又咳出一口气来。暗房的人见他没死透,这才转了个方向把人送回去,叫人来看看还有几分活路。

我回去复了命,晚间一时兴起又过去瞧了瞧。他房中乌漆麻黑,隔着窗隐隐约约见榻上趴着个半死的人,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娃儿拉着他的手直哭。看伤的人倒是好心,给他留了一盒止血膏。后来唐翎离开,我这才瞧见他什么模样——肋条八成是断了,鼻青脸肿,半张脸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思及往昔唐无怡顿了一下:“小郎君,说来不怕你生气,那时候我是不信他能撑到出师的。欧冶子别院的暗影是什么你大约也晓得,熬不成杀手正式出道,性命就还不如唐子衣养来取乐的猫儿狗儿。唐翊那时候的样子,说是块好材料我也是半信半疑。”

“姐姐聪明机变,嫌弃他也是自然。”从唐无怡开口的那一刻起,顾松鹤就连呼吸都放得格外轻,像是生怕错过了有关于那个人的一点故事。此刻听心上人被这般褒贬也不恼,反而很诚恳地附和道。

“非我夸大,年年那么多新人,不乏唐家堡自家各枝的好苗子。欧冶子别院暗房里走一趟,出来时不断胳膊少腿的就算人才,再放到江湖上一历练,留下来能用的根本没有几个。何况唐翊他一个半点根基都没有的野小孩,又是个上来就拼命挨揍的方脑壳。”唐无怡摇头道,“不过好在是我看走了眼,过了几年真被他混出了头——唐翊第一次任务回来后我去接应,险些都没认出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唐无怡挑起一根手指敲了敲额角,回想片刻道:“跟后来也差不多吧。有点瘦,比同龄的男孩子要高一些,一张死脸让人看了就想揍他一顿——哦,对了,他那时候脸上软的,倒是比后来多些傻气。”

“姐姐捏过?”顾松鹤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半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

“差一点儿。”唐无怡掩嘴笑道,“他那时候生嫩得狠,见了我像见了豺狼猛兽,避之不及。”

顾松鹤从石案上拿了只杯子,给她倒了杯不知泡了些什么的热茶:“姐姐是上司,想拿他怎么样,他还敢真还手不成?”

“怎么不敢?那回上元还不是为你扔了我一把机关。”唐无怡把玩了下手中的茶杯,觑着他意味深长道,语罢眼波一转,又说,“再则小郎君你有所不知,唐翊他本不归在我手下,只因唐傲骨要弹压人,这才临阵扔给了我,给他指派任务那时候我不在,他回来也就不认得。”

“原来如此。”顾松鹤点点头。

唐无怡徐徐道:“别院暗影的惯例,第一次任务是要试探一个杀手极限的。你那老相好手倒是很快,本来该我先到一步,结果我去的时候,他人已经在江边等着了。翘腿坐在石头上调千机匣。我见是个毛头小子,刚抬了抬手,脚边先被钉了一梭子毒镖。”

“真是胆大包天。”顾松鹤越发乐了,抬手托起了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可不是?我手下经过那么多杀手,论起不懂规矩他称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唐无怡牵了牵眉稍,仿佛如今想起来都还对曾经下属的行为头疼不已,“那次任务目标很扎手,他出手杀得是痛快,细节处理得却还不够干净。我因此训了他几句,他虽没怎么顶嘴,光看眼神也知道半点没往心里去——从小就不知好歹。”

“那姐姐是如何收拾他的?”

青裙女郎婉转叹了口气:“说也说了,我又打不赢,还能如何?”

“哦?”顾松鹤尾音扬起,俨然不信。

“不过他那时候武功虽好,也还排不上一等一。”唐无怡唇角挑了挑,轻描淡写道,“后来欧冶子别院里召集暗影杀手们切磋练手,我就叫人逮住他好生教训了一顿。”

“噗”非但没对自己的情人报以半分同情,顾松鹤眨了眨眼,闻言笑出了声。

“不过现在想想,打也没把他打老实。再后来么……”

因为某个微妙的交集,两个本该毫无关联的人头一次平静地对坐在石案两侧,就着一壶半温不凉的酽茶,絮絮交换着关于另一个人生前种种的讯息。

他们说了许多话,所有的语言最终都只关于那一个人。唐无怡其实讲得很零碎,然而坐在对面的人却听得极认真,漆黑的眼睛灵光闪烁,犹如沉默的夜海上腾起一团炽热的火。他苍白近乎于透明的脸颊时而显现鲜亮的颜色,微微咳嗽着,曲起的嘴角亦勾勒温柔又遥远的笑纹。

待到壶中的茶彻底冷透,倒进杯子里的水也尝不出什么滋味的时候,青裙女郎这才窈窕站起身来。

顾松鹤低头摆弄着一片机甲,决绝的声音里带着丝冷:“姐姐此来,如果是想带‘他’走,请恕我不能答应。”

唐无怡毫不意外,了然笑道:“上面是有意要我带他的头颅回去复命,不过我看现在也不大必要。小郎君放心,人都不在了,这点事我还做得了主。”

“如此,多谢姐姐。”

“举手之劳罢了。”唐无怡拾起手边薄如浮冰的白玉面具,一时似又记起什么,凝眉片刻再度转回身来,“小郎君,你想不想再见一见他?”

顾松鹤微微不解:“怎么见?幻境,还是梦里?”

唐无怡摇了摇头:“也不尽然。”说着摸出一只小小的羊皮囊,放在石案上,缓缓道:“我这里有一壶酒,名为颠倒梦想,是从长安西市的布衫老人那里得来的。听闻若是有缘之人喝了,便能进入一个亦幻亦真的画中世界,在那里,兴许你能遇到你想见的人。”

“画中世界?”

“那地方叫迷仙引,究竟是什么所在也没人能说得清,只知不是现世也不是梦中——这酒一日只能饮三盅,饮过即醉。有人只浅咂一口便能如愿,有人日日酩酊也不得法门,缘分有无只看命数,你可愿试一试?”

顾松鹤垂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瘦弱的指尖虚虚悬在酒囊上方:“这是好酒。”

“是。”

“既是好酒,姐姐可尝过?”

不曾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唐无怡微怔了怔,殷红如血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并不回应。

她未说一个字,顾松鹤却已从女郎唇边难以解读的弧度中得到了答案,不觉疑惑道:“都说一醉解千愁。醉生梦死是这江湖乱世里多少人求而不可得之事,姐姐就真的不动心?”

“我应该动心么?”

顾松鹤无声仰起脸,清冽的目光直直撞上唐无怡深静如古井的眼眸。女郎那张艳丽的‌‍‍‎‎美‎‍‌‌人‎‌‍‎‍脸精致得仿佛一幅画,世事流转,悲喜交织都不曾给画中人带来分毫变迁。唯有雪光返照的某一个瞬间,在她眼角飞霞般的红妆里,隐隐约约,似有难言的怅惘一闪而逝。

他思忖片刻,慢慢道:“我不知道。经文里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我只是猜姐姐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唐无怡轻声重复道。

顾松鹤笑了笑,微微一偏额头:“那个帮你揍了他一顿的人,难道姐姐不会想起他?”

斜风掠过,吹动泉边花树千瓣白影,自空气里打着旋儿从两人眼前坠落。

唐无怡眼光闪动,良久,撩了下额前一绺长发:“小郎君,有些事情上我不及你幸运。比如你说的那个帮我揍了唐翊一顿的人,我想见他,可若我见了他,定有话要问。然而不论哪个答案,我却都不想听。”

冰冷的假面遮住了女郎艳光夺人的长眉妙目,打磨得很薄的玉石之上,除却代表着唐家堡江湖身份的森然纹路,就只留一对沉默而空洞的眼窝。

“原来如此。姐姐还有年年岁岁,颠倒梦想,徒增苦厄。”女郎的话无头无尾,顾松鹤亦不追问,只叹息着道。有那么一刻,穿过单面透光的面具,唐无怡从对方苍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悯然。

青裙女郎愣了愣。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几无交割的人说起这些。他们虽处在同一片江湖,命运遭际却无半分相似,只因为一个互有牵扯的人见过短短的两面,还来不及多说几句话。他们本该是全然不同的人,彼此都不太了解对方的背景,遑论所思所想,可偏偏却又能够在此时此刻相互理解,甚至于从对方一个眼神里,得到无声的宽容和原谅。

“唐翊看不上这天下许多人,唯独对唐翎和对你的心,没有半分可疑。”唐无怡又道,“我得了这壶酒是没甚用处。留与不留,全在小郎君你。”

“我反正一个人无聊,醉了还能找点乐子。姐姐的厚赠,却之不恭。”顾松鹤掩嘴咳了几下,眉头舒展,“恕我不能远送。”

唐无怡笑了一笑,伸手拂去衣襟上一瓣白花,丹唇里吐出最后的告别。

“何必客气。值此一别,再无相见,小郎君,你我后会无期。”

【1】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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