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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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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白鸦

为了方便谈话,也为了能够在夜晚躲避死骇的骚扰,阿拉尼亚带着男人来到了位于附近的圣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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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白鸦

为了方便谈话,也为了能够在夜晚躲避死骇的骚扰,阿拉尼亚带着男人来到了位于附近的圣标。

男人看着脚下出自神巫家族之手的莹蓝色法阵,微微出神了片刻,他环顾着四周,似乎对环境颇为满意。

“请问阁下要谈的生意是?”男人迟迟没有开口,这让本就脾气暴躁的女佣兵失去了耐心,“想必以您的身手,该不会是来雇佣护卫军团的吧?”

“我想请您加入尼弗海姆军。”背对着阿拉尼亚,男人终于开口说出了目的。

“别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海文德佣兵团做生意的原则!我们不从畜生手里赚钱。”愤怒让阿拉尼亚抛弃了本就不多的斯文。

“畜生吗?畜生手里的钱也是真金白银。对于不问是非、只看利益的雇佣军来讲,应该都一样吧?”男人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别给我小瞧了雇佣军!”对方的冷嘲彻底激怒了阿拉尼亚,女佣兵腾空跃起,提起枪向他奋力刺下的同时,怒吼道。

男人举起枪刺格挡住了来自空中的跃击,随即挥刀平砍,逼得阿拉尼亚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刚刚一瞬间的交锋震得女佣兵虎口发麻,她张开手指活动了一下,又握紧了长枪。敌手的强大激起了阿拉尼亚的战意,她在不知不觉之间舔了舔嘴唇,嘴角带上了修罗一般的笑容。

男人冷哼了一声,接下了女佣兵接连的致命攻击,并在阿拉尼亚左肋露出破绽的瞬间反守为攻。几次电光火石的交锋下来,阿拉尼亚的双手已然发疼,但对方还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

阿拉尼亚迅速分析着当前的形势——这个男人很强,至少比自己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敌手都强。而且他现在所用的应该不是惯用兵器,从男人的手法上来看,他显然有意隐瞒自己真正的对敌路数。如果这名匿名男子认真起来的话,甚至有可能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在确定不敌的情况下还要继续逞强显然并不是个贤明的判断,于是阿拉尼亚收起武器,率先做出了和平的表示。

作为回应,男人也随手把枪刺抛到了一边。

“能让我听听阁下要求我加入帝国军的理由吗?”阿拉尼亚抱着手臂,斜睨着男人问道。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枚硬币。阿拉尼亚随手接住硬币,这片圆形金属的尺寸和1基尔硬币类似,但却是纯金打造的。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上面镌刻着一颗树形的浮雕——尤克拉希尔,世界之树,它是这家秘密结社的图腾。

“这个,您应该听说过吧。”男人说道。

“以前曾经见过一次,不过我看见的那枚是锡币,可没有这么贵重。”女佣兵边回答问题,边把硬币抛还给了男人。

“请原谅我刚才冒犯的试探,您用行为证明了海文德佣兵团的品格。不知女爵有没有兴趣接下尤克拉希尔的生意?”

“去干嘛?加入帝国军吗?”阿拉尼亚冷笑着发问,“我从来没见过哪家组织会花自己的钱去给敌人招兵买马的。”

“单靠民间的力量,想要动摇尼弗海姆这只庞然大物无异于蚍蜉撼树。现在帝国正在招募佣兵,这是唯一能够打入其军方的机会。”男人解释道。

“算了吧,对于这么危险的事情,我还是敬谢不敏了。毕竟我们作为佣兵团,可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和追求,只不过想在几个国家的夹缝里赚点辛苦钱罢了。”说着,阿拉尼亚转身离开,背对男子挥了挥手权作告别,“感谢阁下今晚的襄助!作为报答,我不会把您的消息卖出去的。”

在女佣兵即将走出圣标范围之际,男人说话了:

“所谓的佣兵,只有在尚且存在多方势力的时候还有用武之地。您可以设想一下,假如尼弗海姆夺得了伊奥斯大陆的控制权,而皇帝又重新拥有了无限的魔导军队,这时候的帝国想必已经无所忌惮。至于佣兵,除了一点军饷之外,并没有忠义之忱,这在多疑善忌的伊德拉看来,无疑将会成为心头之患。”

看到女佣兵停下了脚步,男人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到那时,雇佣军还有什么价值呢?更何况是海文德这样一支拒绝对尼弗海姆谄媚的队伍。帝国的权贵们会先怂恿您旧日的同行来对付您。

然而在分赃的季节中,尼弗海姆那群虎饱鸱咽的贪婪小人可是不愿意有人来稀释自己手中的权力的。况且佣兵这种不完全忠于皇帝陛下的武装力量,会让帝国高层寝食难安,这种兔死狗烹的套路可说是正中伊德拉的下怀。在天下大定之后,那些之前对尼弗海姆投诚的佣兵团大概也会步上您的后尘。”

阿拉尼亚转过身来,凝神听着男人的说辞。

“结论是,无论是否选择与帝国合作,只要尼弗海姆征服了伊奥斯大陆,身为佣兵的诸位都是死路一条。”男人说着,向阿拉尼亚伸出了手,他摊开的手掌上托着那枚刻有尤克拉希尔图腾的金色硬币,“所以,您现在有没有兴趣来谈谈这笔生意了呢?”

阿拉尼亚从男人的手中拿过硬币,放在手指间把玩着。

沉默了半晌,男人听见她回答道:“来说说阁下的具体委托事项吧。”

“现阶段的要求并不多,只需要您的佣兵团加入帝国军队即可。关于以后的任务,尤克拉希尔会通过自己的手段联系您。”

“先说好,这个委托是要收取酬劳的。而且我们是合作关系,海文德佣兵团可没有加入贵协会的意思。”阿拉尼亚在合作上附加了一些制约。

男人颔首认可了女佣兵的条件,抛给她一张提款卡,“定金是500万基尔,之后每年都会有300万入账。任务结束后会有1000万的尾款。此外,能够从帝国皇帝手里抠出多少钱来,就权看女爵的本事了。这笔生意,海文德佣兵团可一点也不亏。”

“哼,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尤克拉希尔协会。合作愉快!”阿拉尼亚把金卡塞到了随身腰包里,“如果有需要,我怎么联系阁下?”

“请尽量不要联系我。如有事我会联系您。若是万分紧急的情况,把您手里的硬币送到玫达修公会联络点即可。”

“顺便一问,阁下在尤克拉希尔是什么阶级?”阿拉尼亚想要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这个秘密结社分为三个阶级,第三阶级为尼弗海姆(协会中一般称为“雾之国”,以示和帝国国名的区分),主要是联络站干部、一般战士,宣传员和联络员;第二阶级为约顿海姆,包括高级战士和负责各大分部的干部;第一阶级阿斯加德只有寥寥数十人,负责战略和决策的制定。虽然阿拉尼亚了解得并没有这么细致,但大致的阶级划分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些粗略的信息在地下社会里也并非秘密。

“阿斯加德以上。”男人语气淡漠地背着手答道,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茶里要不要加糖这种程度的问题。

男人的回答让佣兵团长瞬间愣住了,就她所知,阿斯加德以上,只意味着一个人——尤克拉希尔协会的创始者。

男人继续说道:“所以请您放心吧,海文德佣兵团的信息和相关账务往来并不会计入协会的账本。您可以看作,您只是在和我个人合作。”

“那可真是三生有幸!”阿拉尼亚伸出手,双方击掌为盟后,契约正式成立,“为了方便交流,请至少告诉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吧。”

男人沉吟了片刻,答道:“你可以叫我‘白鸦’①。”

以上,就是阿拉尼亚决意加入尼弗海姆军队的经过。在那晚之后,男人就像蒸发了一般,从未联系过她。如果不是手中提款卡里的巨额存款,阿拉尼亚甚至要以为这一切只是她醉酒之后所做的一场荒唐的梦。

当帝国上将,第三军团总司令——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确认阿拉尼亚的调令无误之后,就将这位佣兵团长及其队伍安排到了自己麾下的第87空中机动师团。准将的头衔对于一名佣兵团长而言未免过高了,但是不难想象,海文德佣兵团这样一支长久以来拒绝帝国延揽的精锐部队的臣服,对于贪慕虚荣的伊德拉·奥德凯普特陛下而言应该是个意外之喜。故而赐予高位以示天恩浩荡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弗勒雷上将冷峻严苛的做派,军中一切繁缛社交则是能免则免。顶头上司不发话,也就没有了虚情假意的欢迎宴,这也正好契合了并不想和帝国军人发展什么私人交情的阿拉尼亚的心意。

至此,帝都一别之后,瑞布斯已经在前线度过500多个日夜了。伊祖尼亚仍然保持着每月两到三封信的习惯,这让神巫不禁怀疑,帝国宰相自从被裁撤掉了一大半权力以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或者艾汀是不是干脆放弃了回到权力中心的企图,不再维持一个勤勉臣子的假象,而是每个月都花上大把的时间去写这些巧言令色的废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艾汀每次的来信里,都会捎上贝斯提亚‍‎‌兄‍‌‎妹‌‎‍‌写来的慰问。有的时候是图画,每逢节庆的日子,则是孩子们手制的贺卡,偶尔还有海拉亲手做的干花,或是芬里尔的昆虫标本。在标本制作方面,艾汀似乎也掺了一脚,其中有一次,瑞布斯打开帝都寄来的包裹时,除了孩子们制作的蜻蜓和蝴蝶的标本之外,还有一个玻璃盒掉了出来。里面钉着一只人们在小餐馆厨房中司空常见的,有着油亮棕色覆翅的昆虫标本,上面用花写体注释着“Blattaria”(蜚蠊)②。字迹明显属于帝国宰相。当然,在一向洁癖的神巫看来,这只可怜的昆虫除了焚烧炉恐怕不会有更适合去处。于是在被制成标本后,它也没有逃过被处以火刑的命运。

海拉每次的信封上,都会堂而皇之的写着“来自神巫殿下的未婚妻”,好像非常以这个头衔为傲。消息从经手信件的勤杂兵口中不胫而走,军中纷纷为弗勒雷上将居然也能有未婚妻这个事实倍感惊诧。要知道,虽然神巫殿下有着一等一的相貌,但是其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足以使人完全忽略掉他的美貌。在起初几年的新鲜劲儿过去以后,格拉雷亚大部分的名门贵女都认清了神巫的漂亮皮囊之下藏着一只冷血修罗的事实,于是在收拾了自己破碎一地的芳心之后,她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其他风度平庸的男人。贵妇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尽量不去接近神巫,但军队中需要与弗勒雷上将朝夕相处的下属就没那么走运了。每当跟他共处一室的时候,下属们总是感觉如同身处格洛布斯溪谷凛冽的寒风中,连骨头都要冻得生疼。他们衷心地佩服这名居然敢和这位冰原冻土一般冷硬的殿下缔结婚约的女勇者,并祈祷婚后生活的温暖能够让弗勒雷上将拥有些许人类的感情,让其不要再是这么一架运转完美的战争绞肉机。

在凛冬将至的时候,瑞布斯收到了来自帝都的召回令。召回的原因有两个:其一,艾汀·伊祖尼亚所负责的新型魔导兵的开发取得了新进展,需要弗勒雷上将代表军方的意见去初步判断该项计划的战略价值;其二,特涅布莱总督即将在来年一月到格拉雷亚进行访问,作为露娜芙蕾雅的亲族,瑞布斯需要随同帝国皇帝对贵宾进行接待。

当瑞布斯抵达帝都的时候,格拉雷亚正飘着鹅毛鹤羽一般的大雪,而伊祖尼亚早已摆出了殷勤的恭迎姿态。他带着贝斯提亚家的两个孩子站在停机坪上,魔导飞船降落时的气流卷起了他的一头乱发,两个孩子也几乎要被混着飞雪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倔强的小家伙们裹在厚重的毛氅里绷起劲站得笔直,他们热切地注视着神巫殿下走下舷梯,随即撒开了艾汀的手,如同两阵旋风一般扎到了瑞布斯的怀里。

瑞布斯接住向自己砸上来的两个孩子,在两年的时光里,他们都长高了一些。原本只到他的膝上位置的孩子们,现在已经快要有他的腰那么高了。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想必不出几年,这两个孩子就会出落得高挑挺拔。想起贝斯提亚矮小佝偻的身材,瑞布斯倒是感叹了一番基因的神奇。

对于孩子们的见异思迁,艾汀似乎有些不满,他走上前去,弯下腰,胡乱揉了两把正扎在瑞布斯腿上的两颗金色的小脑袋,埋怨道:“哦!你们这两只忘恩负义的小狼崽,一看见神巫殿下就抛弃你们的老朋友艾汀了,也不想想这两年是谁陪着你们胡闹,帮你们在贝斯提亚面前承担恶作剧的后果的。”

但他的抱怨只换来了孩子们的白眼和鬼脸,于是帝国宰相只得无奈地放弃了唤回自己应得荣宠的尝试。他直起身,隔着漫天风雪,久久地注视着睽违了两个寒暑的金发青年,说道:“欢迎回家,我的神巫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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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鸦:取典自缪塞《白乌鸦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白色羽毛的乌鸦,因毛色不同而被家族拒绝,历经波折和自我怀疑,虽然有过一时荣光,最终却在荒野中孤独终老。

②蜚蠊:蟑螂。

第二十七章 伊祖尼亚家生活片段

当天深夜,也许是在风雪里站了太久的缘故,海拉发起了高烧,芬里尔也有些咳嗽。虽然瑞布斯帮他们稳定了病情,但两个孩子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于是在艾汀的紧急召唤下,贝斯提亚冒雪赶了过来,老人一进门就没有停止过抱怨。从他的小声咕哝中,瑞布斯得知,自从入冬以来,孩子们的健康状况就不是很好,这次是在他们执拗的任性要求,以及伊祖尼亚的再三保证下,贝斯提亚才勉强答应让他们外出的。

老人从药箱里拿出两支针剂,里面装满了紫黑色的药剂,随后他把两名不称职的代理监护人赶了出去。站在门外,瑞布斯听到了海拉的尖叫和大哭的声音,大概是老人注射药剂的手法过于生硬的缘故。芬里尔虽然没有像妹妹一样哭号,但是想必也挨了狠狠的一针。

“比起贝斯提亚阁下的一针,追命蜂的尖刺恐怕都要自愧弗如。相信我,您是不会想拥有被帝国生化研究第一人抽血的荣幸的。”艾汀站在瑞布斯身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道,仿佛他什么时候真的曾经被瓦瑟戴尔扎过针似的。

治疗结束后,两位成年人被允许进入了孩子们的卧室。此时,两个小家伙已然睡熟了,海拉的脸上还带着哭泣过后的泪痕,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瑞布斯买给她的卡通魔界花玩偶(这东西其实是艾汀做主挑的)。芬里尔虽然没有哭泣,但是男孩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他此刻并不好过,他在睡梦中搂着海拉,将妹妹紧紧地护在怀里。

虽然天色才刚刚破晓,但是再也无法放心将孩子交给艾汀和神巫照顾的贝斯提亚,还是执意冒着清晨寒冷的空气,将这对‍‎‌兄‍‌‎妹‌‎‍‌带回了自己的府邸。老人在临走前扬言,至少在孩子们的状况彻底稳定以前,艾汀是别想再见到他们了。

在孩子们离开以后,大宅中又恢复了以往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不同于帝国宰相,长期的戎马生涯养成了瑞布斯规律的作息习惯。他每天早晨5点钟准时醒来,这个时候,宅子里的仆人也才刚刚起床进行一天的准备工作。幸好神巫殿下向来不怎么需要他人伺候,这倒让艾汀府中怠惰惯了的仆人们松了口气。他起床后的头两个小时通常都会在训练室度过,然后才会回到房中洗漱,正式开始一天的生活。按照格拉雷亚上流社会的习惯,早餐通常在上午10点左右开始,而习惯了每天8点钟以前用饭的瑞布斯并无意改变伊祖尼亚家的作息。他经常会在早上处理一些公务来打发掉用餐前的这段无聊时间。帝国宰相通常要在床上赖到中午才会起床,府邸的门房对所有不懂规矩的不速之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大人下午两点以前不会客。”故而,每天从起床到午后可以说是瑞布斯最难得的清净时光了。伊祖尼亚照例在家中处理政务,而瑞布斯为了避免和他照面,除了用餐以外,下午和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选择留在自己房中。即使这样,他仍然难以完全躲开艾汀的滋扰。

在格拉雷亚上等人的家宅中,晚餐通常要到晚上9点钟才会上桌,伊祖尼亚家当然也不能免俗,这种懒惰且不利于健康的作息让瑞布斯一度非常鄙视。夜晚,艾汀·伊祖尼亚借着用餐的当儿,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提案。

当时,艾汀正在把一坨坨的鸡蛋碎、洋葱碎、酸奶油,甚至小红椒,往涂了低盐鱼子酱的小圆面包上堆砌,这种牛嚼牡丹一般的吃法让一向口味清淡的神巫怀疑红发男人的味蕾是不是已经死绝了。艾汀大嚼了一口他的创意三明治,开口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由于男人嘴里塞满了各种搅在一起的食材,两人之间又隔了一张长桌,瑞布斯压根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没有兴趣去追问,神巫把最后一勺鱼子酱抹在薄饼上,挤了两滴柠檬汁——他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折磨人的晚餐。

见青年对自己的提问毫无反应,艾汀仰头喝下一大口干香槟,把口中的那坨味道诡异的渣滓咽了下去。随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胸,说道:“神巫殿下,我最近在考虑让贝斯提亚把芬里尔和海拉过继给我,您看怎么样?”

神巫则一脸冷漠地答道:“这是阁下的私事,我不认为我有过问的资格。”

“可是您毕竟在寒舍下榻,如果家庭成员增多的话,对您也会有一定影响。”

“当初陛下的这个安排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我并没有厚颜无耻地认为自己可以干涉您的生活,所以您没必要考虑我的看法。”

“很遗憾您是这么看待这个安排的。但至少鄙人可以保证,艾汀·伊祖尼亚待您的诚心是不曾打过半点折扣的。回到刚刚的话题,我说的收养,是指共同收养。”越过长餐桌,男人直视着瑞布斯的眼睛。

“共同收养?谁和谁?”神巫放下了刀叉,皱眉问道。

“您和我,伊祖尼亚和弗勒雷,收养贝斯提亚的孩子,您得承认,这个组合简直汇集了格拉雷亚上流社会的精华不是吗?”艾汀仿佛陶醉在了自己美好的愿景里,他张开双手,带着一脸崇高的神色,“贝斯提亚并不是个适合教育孩子的人,这老东西经常几个月都泡在研究所里,而那里的环境对于孩子的成长可并不怎么健康。而我正好需要有个继承人,我相信您应该也需要一个是吧?这个安排不是很完美吗?”

“姑且不论贝斯提亚是否会同意这个提案,把一个老人晚年的安慰从他身边夺走恐怕并不人道吧?其次说到儿童教育,阁下在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时候,自己首先需要是一位内心健全的成年人,但即使以最低标准衡量,您也还差得远。至于在教养上的失职,您比起贝斯提亚,恐怕也不遑多让。最后,我根本无意陪您玩什么天伦之乐的游戏。况且您不觉得,以我这样的身份,家累应是最好能免则免吗?”说罢,神巫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站了起来,“如果阁下执意要收养海拉和芬里尔的话,悉听尊便。但是请不要把我扯进来。告辞。”

瑞布斯微微颔首致意后,离开了餐厅,留下艾汀一脸遗憾无奈地独自继续着晚餐。

自从伊祖尼亚被夺走了大部分权柄之后,谄媚的大小官吏也不见了踪影,以往门庭若市的宅邸日渐冷清,变得门可罗雀。除了偶尔不得不因为公务前来造访的官僚外,大部分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都避开了这位被帝国皇帝厌弃猜忌的失势宰相。除了贝斯提亚以外,暂代宰相之职的退役元帅托姆鲁特卿也成了座上常客。

此时,这位老元帅正和伊祖尼亚、贝斯提亚,以及弗勒雷一起坐在宅邸的小会客室里,商讨着关于帝国第一魔导兵研究所预算案的问题。虽然瑞布斯只是在这项计划里挂了个名头,但是出于职责,还是不得不陪坐在这里,听着几位帝国高官们的扯皮。午后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特别是当你还要面对一名像托姆鲁特卿这样说话慢吞吞的老人的时候,想要清醒地撑过整场会议就变得尤为艰难。

不同于借着混乱的时局平步青云,以赫赫战功在短暂的7年间攫取了帝国近半军权的瑞布斯,托姆鲁特卿则是缓慢地,用了40几年的时间一级级地升到了元帅的军衔。这名已然年届70的老人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更老一些,曾经茂密的棕发已经变得花白稀疏,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耷拉着,看上去驯顺而慈悲——作为一名退役军人,这位老者的气质全然和精明果决不沾边。说他毫无成绩怕是不大公允,但在老元帅40余年的戎马生涯中,却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壮举或者卓著的贡献。对于这位循规蹈矩的老人,帝国皇帝唯一可以感念的恐怕只有他的忠诚。托姆鲁特家族是尼弗海姆最为历史悠久、地位煊赫的几个门阀之一,不得不说,出身也在这位老元帅的升迁道路上助了一臂之力。他从未展现过什么运筹帷幄的权谋,也缺乏气吞山河的气概,唯一可以倚靠的,不过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态度。

现在这名气质平庸的老人正在用他那有些迟疑的态度解说着即将出炉的新历752年财政预算,就像所有年老昏聩的高龄人士一样,时不时地还要向随行的书记官确认一下自己所讲的内容是否准确。一向脾气暴躁的贝斯提亚则常常粗鲁地打断老人的讲话,提出质问。

和其他惯于发号施令者不同,身居高位的托姆鲁特卿倒是有一幅难得的好脾气,即使被无礼地打断,也会客客气气的按照贝斯提亚的要求进行说明,但是他经常前后矛盾的解释却往往会引发后者更大的不满。

神巫殿下冷眼看着两位老人的争执,其中一方越发暴跳如雷,另一方却始终恭谨和顺。而帝国宰相在几次试图给瑞布斯传纸条进行交流,却遭到无情的忽视以后,早已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毫无进展的会议中抽离出来,沉浸在了艺术创作中。瑞布斯无意中瞥见,艾汀的记事簿上除了开头几行还潦草敷衍地写了几条会议纪要以外,下面的空白地方已然盖满了拙劣的涂鸦。对于男人前卫的艺术风格,瑞布斯不甚理解,继而也就无从得知他到底画了些什么鬼东西。

于是一下午的时光就在两位老人毫无意义的争论中虚度过去了,即使巴别塔建造者们的交流,恐怕也不会比贝斯提亚卿和托姆鲁特卿之间的沟通更费力气。在托姆鲁特卿告辞后不久,仍在气头上的贝斯提亚也起身宣告离去了。

在临走前,老人抓着自己的外套和手杖说道:“伊祖尼亚阁下,弗勒雷殿下,新型魔导兵的研发已接近完成了,请尽快拨冗到研究所一叙,我会为您们展示我引以为傲的实验成果的。”

第二十八章 新型魔导兵

帝国魔导兵第一研究所位于距基格纳塔斯基地不远处的山区,整座基地周边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去往研究所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周围群山环绕,高大险峻的冰川为研究所提供了绝佳的天然屏障。

帝国宰相的座驾正在山间的小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窗外除了一望无垠的白色莽原,只有偶尔几颗雪松黑色的寂寥身影充作点缀。瑞布斯收回注视风景的目光,闭上将要患上雪盲症的双眼,揉了揉眼皮。他再次确定了,艾汀所谓的开车前往顺便欣赏雪景的提案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此时,帝国宰相正坐在他的对面闭目养神,静默的空气一如既往的难捱。

所幸不消多时,车辆就穿过了门口的哨所,抵达了研究所正门。瓦瑟戴尔·贝斯提亚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老人先引领两位高官来到会议室,发给他们几份资料,并简要说明了一下新型魔导兵的研发过程。

由于没有耐心倾听贝斯提亚那带着宗教式的狂热,颠三倒四的解说,瑞布斯把注意力放到了逻辑尚算通顺的会议资料上。在此之前,尽管在战场上使用过大量的魔导部队进行作战,但是关于魔导兵技术的核心,瑞布斯一直没有机会触及。艾汀则殷勤地凑了上来,对一些专业术语进行着解释。

从手上的资料中基本可以看出,魔导兵是在基因工程技术之下诞生的人工生命体,智能低下,具有抗光性差,容易自我崩溃等弱点。而瓦瑟戴尔的新型魔导兵则克服了这些劣势,它具有完美的抗光性,和与人类无异的高等智慧。如果投入量产的话,想必能够省下一大笔用在抗光护具上的预算,并且由于其能够胜任一部分的基层管理职能,花在军饷上的开支也会随之减少——听起来倒是个完美的主意。

新型魔导兵是由两个原始样本的体细胞核结合而成的,资料中将其称为00号和01号,研究人员各抽取了它们的一条染色体组,经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终于通过不同的排列方式构成了四条载有完整遗传信息的双倍体,其中一个未能顺利孵化,一个在出生后夭折,最终成功培育的成体有两只,就是他们即将见到的完美兵器。

在贝斯提亚完成了他的解说后,艾汀让这位醉心研究的年迈学者退下了。他言称,以自己对研究所的熟悉程度,足以带着神巫殿下进行参观了。

帝国宰相如同在花园中散心一般,带着瑞布斯漫步在研究所空旷的回廊里,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只有巡逻的魔导兵。当他们路过一处休息区时,几位研究员正站在自动贩售机附近的通风口处抽着烟闲聊。看到顶头上司走了进来,研究员们赶忙熄灭了手中的香烟,连放在长凳上的铁质烟盒都忘了拿,慌乱地行了个礼,便纷纷逃命似的离开了休息区。艾汀无奈地耸耸肩,接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给了瑞布斯。

男人背靠着自动贩售机,抽出一支研究员留下的香烟点燃,问道:“关于魔导兵,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首先,关于魔导兵的真实身份,我有一个猜测。”

艾汀示意瑞布斯讲下去。

“近几年,由于财政吃紧,我曾经按照军部的命令派人回收过报废魔导兵,却发现它们意外的轻,仿佛除了那一套护具壳子以外就不剩什么了。为此,我特地对比了一下正常魔导兵的体重,发现其间的质量差,大概相当于一名成年男子。

然而,报废的魔导兵周围并没有发现类似液体或是固体残骸的迹象,所以我推测,所有被消灭的魔导兵,死后都不会留下遗骸,他们最终会消失在大气里。结合今天看到的资料中提到的厌光性,这倒让我想起了弗勒雷家世代打交道的东西——死骇。您看我猜得对吗?”

回应着瑞布斯咄咄逼人的目光,艾汀鼓起了掌:“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段缜密的推理,神巫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洞若观火啊!”

“居然不惜人工制造死骇充作兵器,不得不说你们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龌龊!”瑞布斯露出厌恶的表情,冷嘲道。

面对神巫冰冷的话语,艾汀只是微微脱帽致意之后,不置一词地继续抽着他的香烟。看着站在严禁烟火的标识下吞云吐雾的男人,瑞布斯有些粗暴地从他的手指间夺过刚刚烧了一半的卷烟,捻灭后扔进了垃圾桶。

“阁下差不多也该休息够了吧?我可不是来陪您郊游的。”神巫站起身,走出了休息区。

随后在艾汀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一条有着半面全景落地窗的回廊,玻璃墙的对面就是巨大的魔导兵制造工厂。数万个虫茧一样的培养装置层层叠叠地靠着高达40多米的圆拱形的墙面竖立着,每一层都设有走廊和扶梯,几名研究员不时地去记录一下数据。培养槽距离走廊很远,周遭光线昏暗,瑞布斯无法看清里面浸泡着的生物的形态。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孵化装置。贝斯提亚正站在那里和下属谈话。

穿过重重回廊,最终帝国宰相带着瑞布斯来到了研究所的最深处,他用虹膜信息打开了机密实验室的大门。随着白色闸门升起,一间宽敞的大厅呈现在眼前,天花板、墙面、地板都是一尘不染的纯白,高亮度的环境让瑞布斯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正对大门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玻璃的前方有三排操作台,研究员们看到艾汀,都纷纷起立行礼,帝国宰相则示意让他们暂时回避。

艾汀走到操作台前,随手按下了几个按钮,镜子墙的左半面亮了起来,变成了一面单透玻璃,玻璃的另一面,一间如同精神疗养院病房一样的空间浮现了出来,墙壁和天花板镶以白色软包,空旷的房间里除了以螺丝固定在地面上的窄小单人床,只有一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以魔界花为主角的卡通动画。瑞布斯在单人床的下面找到了贝斯提亚口中的“‌‎‍‌现‍‌代‌‎科学的奇迹”,那是一只比通常体积小一些的类人形死骇,推测大概有两米左右的身高,此刻它正蜷缩在单人床下,看起来有一些恐惧瑟缩。这种情绪反应,瑞布斯从来没有在它的同类们身上见到过。

“很有趣是不是?神巫殿下,您可以试试和它进行对话,我保证它对人类的语言是能够理解的。”说着,艾汀按下了操作台上的通话键。

面对这个可怜的家伙,瑞布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不出怪物的原貌,但无论它以前是什么,现在它都只是一场残酷实验的牺牲品罢了。随后他试着与它打了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那怪物缓缓地从单人床下探出身来,看起来它还没有完全理解目前的状况。它在房间里寻觅了一圈,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这只死骇用后腿站立着,翻找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利爪在地面上刮刨,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确认自己周围空无一人后,怪物停在那里不动了。它微微偏着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长满獠牙的嘴咧开着,吐出了猩红的长舌。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攀上了瑞布斯的背脊,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只死骇或是动物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怪物散发着紫红色幽光的眼睛还在环顾着四周,随后露出了一丝失望。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这个发现证实了瑞布斯一直不敢深入去考虑的猜测,眼前的事实令他感到恶心,一种生理上的呕吐冲动折磨着青年的脏腑,他捂住嘴偏过了头。

这时艾汀按下了通话键,凑到话筒边上,对死骸说道:“你好!今天感觉怎么样?”

怪物咧开嘴,好似还没有适应现在的唇舌一般,发出了一串含混不清的声音。片刻之后,这只死骇开始说话了,它的声音低沉粗重,带着野兽咆哮般的气息:“艾汀大人,我好像听到了神巫殿下的声音,您把他带来了吗?”

这只怪物认识自己!这个认知让瑞布斯感到恐惧,他强迫自己直视着死骇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是如此的熟悉,答案甚至让他不敢去想。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刻是如此漫长,瑞布斯感觉自己的脉搏猛烈地跳动着,即使拥有极其强悍的神经,他此刻也不敢将那个结论付诸言语。真相就如同装在盒子里的恶魔,仿佛只要喊出它的名字,一切灾厄就会涌入现实。

关闭了通话器,艾汀的一只手攀上了瑞布斯的侧腰,青年听到他伏在自己耳边说道:“不和您的小未婚妻问个好吗?神巫殿下。”

瑞布斯蓦然回过头,瞪视着艾汀的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红发男人则用一如平素的玩世不恭态度回应了他,然而在他的双眼中,瑞布斯却找不到半分戏谑捉弄的神色。愤怒在一瞬间将青年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拔出军刀,向帝国宰相劈砍过去,艾汀则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向后腾跃了一步。饶是如此,锋利的刀刃卷起的劲风还是在男人的胸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好似全然不在意渗出丝丝鲜血的伤处,反倒是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破损的衣物说道:“您真是粗暴!这套衣服可是我找阿格鲁德的裁缝特别订做的,为此还等了将近半年呢。”

没有理会艾汀的插科打诨,瑞布斯继续挥砍着手中的军刀,随着利刃的破空声,帝国宰相在操作台之间狼狈逃窜着,但是显然无论以武艺还是对敌经验而言,艾汀比起对手都相差甚远。在辗转腾挪间,他已经被神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最终,在青年的一个突刺之下,逃窜不及的男人被一剑钉在了墙上,鲜血从他的双唇间喷涌出来,双目间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变得浑浊。瑞布斯则保持着将男人钉在墙上的姿势,垂首喘着粗气。此时,随着一声响指从背后传来,幻境消失了,眼前艾汀的尸体瞬间化为了乌有。

“您这样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的习惯可不好啊,这下子贝斯塔亚又该要我赔偿他被损坏的设备了。”

伊祖尼亚温热的吐息在瑞布斯的颈侧引起一阵颤栗,男人从背后钳制住了他的双手。他试图用手肘去攻击艾汀的肋骨,但是受制于人的姿势和身后男人铁钳一般的桎梏却让他无法如愿。也许是厌倦了青年手脚并用,毫无章法的攻击和挣扎,艾汀将瑞布斯禁锢在怀中压在了墙上。青年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男人听到了他愤怒的低吼和喘息。

两人沉默的对峙持续了数分钟后,帝国宰相感觉到怀中的躯体渐渐放松了下来,理性又再次回到了神巫殿下的躯壳。

“阁下可以放开我了。”男人听到青年带着压抑的愤怒,喘息着说道。

艾汀随即放开了瑞布斯,张开双手后退了几步。他看到青年拔出插在墙壁里的军刀,振掉上面的灰尘后,利落地还刀入鞘。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从容。

神巫一边整理着袖口的衣衫一边问道:“另一个在哪里?”

帝国宰相躬身一礼,走到操作台旁边,随着他按下了几个按钮,单透玻璃的右半面亮了起来。在和左半面类似的房间里,瑞布斯看到了一个茧形培养槽,一只尚未完全成形的死骇正泡在培养液中孵化着,它的左半张脸上还能隐约看出芬里尔清秀的轮廓。

瑞布斯侧开了眼神,不忍再看。

这时,艾汀却不合时宜地发问了:“对于贝斯提亚的杰作,您怎么看?”

在半晌的静默之后,神巫强行压制住胸中的怒火回答道:“在我看来,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导兵完全没有战略价值。”

“愿闻其详。”

“魔导兵并不是帝国的核心作战部队,他们不需要高超的武艺和谋略,其唯一的价值就是以数量上的优势去消耗敌方的战力。而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导兵,反而会变得畏首畏尾,失去他们作为先头部队的优势,这样和人类士兵还有什么区别?

况且您应该知道,使用具有自我意识的新型魔导兵替代基层军官的话,并不利于您和军方表面上的势力平衡不是吗?这个提案的推出不但会引起军部的反弹,也会加重陛下对您的不信任。更何况,大量制造拥有思考能力的魔导兵始终是有潜在风险的,这些……”瑞布斯顿了一下,咽下口中的苦涩,继续说道,“这些怪物的思想和行为模式是不可控的,一旦他们拥有了权利意识,就意味着大规模的军队哗变。这种情况一旦发生,甚至可能危及到整个大陆的秩序。”

艾汀看似有些为难地挠着脸颊,说道:“看来是鄙人考虑不周了,感谢神巫殿下的提点!我会和贝斯提亚探讨一下如何实施改进。”随即他话锋一转,“那么关于今天看到的两个样本,还要麻烦您保守秘密了,毕竟我们还不想惹祸上身。”

“对于这两个样本,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瑞布斯警觉地问道。

“这要取决于最终的商谈结果,如果确定计划中止的话,大概是……处分掉吧。虽然关于克服魔导兵厌光性的研究还要继续,但是这两个样本可是个棘手的问题。正如您所说,一旦他们的存在被外界知晓,那么我们的立场都会非常不妙……。”

艾汀的话尚未说完,他就被瑞布斯扯住衣襟抵在了身后的单透玻璃上,剧烈的撞击声让那头曾经是海拉的死骇吓了一跳,尽管早已关闭了通话,双方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瑞布斯还是从它的眼中读出了焦虑和担忧。

“光是用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做人体实验还不够,居然还想要毁了他们?旷野中的兽类尚且有舔犊之情,贝斯提亚的心肠甚至还不如一头畜生!还有您,宰相阁下,我原本一度认为您还是能够恪守人类道德的底线的,现在看来,我还是过高估计了您的人格。”瑞布斯愤怒的吐息喷洒在了艾汀的脸上。

青年的怒火非但没有震慑住艾汀,反而使他更为愉悦了,男人伸出一只手,抵在瑞布斯的胸口上,感受着他磅礴有力的心跳,每一次的搏动都是一声控诉。艾汀随即笑了出来,他说道:“亲手养大的孩子?神巫殿下,您还是小看了贝斯提亚卿对于帝国的忠义之忱呐。为了自己的祖国,他可是连亲生骨肉都没有放过,而那些实验的成品您早就司空见惯了。”

看着青年困惑的神色,男人解释道,“没错,就是外面那些数以万计的魔导兵。对于尼弗海姆帝国,贝斯提亚卿是多么的大公无私,富于奉献精神啊!在我看来,这位英雄父亲可真值得一枚‘殉国烈士亲属奖章’!如果魔导兵的遗族也有抚恤金这码事儿的话,那么贝斯提亚早就成了能和伊切涅利斯矿业集团一较高下的大富豪了。

相较于贝斯提亚真正后嗣的悲惨命运,这两个小可爱至少还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不是吗?更遑论,这两名被老人家当做自己的子孙悉心养育,并且寄托着他成为当代普罗米修斯的野心的孩子,从生物学上来讲,却和贝斯提亚卿没有半点血缘上的关系。”

艾汀贴到神巫的耳旁问道:“难道您就不好奇,孩子们真正的父母是谁吗?”

第二十九章 他所失去的

帝国宰相的话让瑞布斯一瞬间怔住了,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他皱着眉,不解地望向艾汀,而后者正微笑着回应他咄咄的逼视。

随后,男人开口了,即使恶魔的语言也不可能比他现在所吐露的话语更可怕。

他说道:“还记得745年冰神讨伐战之后,您曾经命悬一线的那场手术吗?对于从您身上割除掉的身体组织,贝斯提亚可是一点也没浪费啊。”

艾汀的话所带来的冲击,让瑞布斯如同看到了美杜莎的头颅一般,彻底呆愣住了,红发男人轻柔地把神巫的手指从自己的前襟上一根根掰开,在对方冰冷的指尖上落下一吻,随即,他牵着青年的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以一种富于诗情的语调说道:“怎么样?神巫殿下,不来一场亲子间令人感动的相认吗?”

神巫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他踉跄地任凭艾汀牵引着,走到了单透玻璃窗前。他的身体仿佛一具冻死在雪山里的尸体一般,冰冷而僵硬。对于艾汀话中的含义,瑞布斯一点也不想去理解,他正处于一种介乎于迷离与清醒之间的状态。他的每一条神经都颤动着,血液流过静脉的声音似乎清晰可闻,一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涌上了青年的胸腹。在混沌之中,理智鞭策着他的灵魂,推动着他驽钝的大脑,试图让他重新开始思考。

帝国宰相明显不愿意就此放过瑞布斯,不如说折磨这个青年就是他的乐趣所在。随着艾汀重新按下通话键,话筒中传出了死骇的声音——:

“神巫殿下,您在那里吗?”

沉重粗粝的声音唤回了瑞布斯的神智,沉默了片刻,他回应了海拉的呼唤。

“我就知道您在!”得知神巫的到来,它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我这些日子可过得太无聊了,爷爷老是让我输液打针什么的,芬里尔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冷冰冰的,我有点害怕。”

瑞布斯的手指轻轻抚触在玻璃上,描摹着海拉畸形丑陋的面容,他强迫自己伪装着平静,安慰道:“别害怕,我来看你了。我刚刚见到芬里尔了,他还在睡觉。等他醒了就会来看你,好吗?”

“太好啦!我一个人可闷坏了!不过这些天我长高了不少,爷爷说我已经长成大人啦!等芬里尔来了,我可要好好炫耀一番,明明他是哥哥,却没有妹妹长得高。”海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说道:“对了,神巫殿下,我已经长大了,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能结婚了呢?您可是答应了我的。啊!糟糕,我还得成为一个淑女才行!神巫殿下,您觉得我是个合格的淑女了吗?”怪物那丑陋的脸上带着些忐忑的神色,抬起了头。

悲痛已然压垮了瑞布斯的肩膀,他弯下腰去,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手的保护中,尝试了数次,终于在干涩颤抖的喉咙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放心吧!海拉,你已经是个非常出色的淑女了。”

海拉听到瑞布斯的回答,高兴地拍起手来,这种孩子气的憨态放在一个形状可怖的怪物身上是有些滑稽的,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

艾汀从背后拥住了瑞布斯,以青年的力量,足以挣脱这个不怎么用力的怀抱。但是瑞布斯此时却不想这么做了,在这一刻,这位坚强的斗士仿佛丧失了与命运抗争的气力,放任自己跌入了恶魔的樊笼。艾汀握住神巫的手,放在了一个按钮上,他趴在青年耳边小声说道:“来吧,神巫殿下,由您来决定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吧。按下这个按钮,隔离室的通风口就会释放出针对死骇的剧毒。他们会先感到困倦,而后就是毫无痛苦的长眠。如果您选择让他们活下去,我会默认为您对新型魔导兵的计划持认可态度,研究还会继续;如果您选择让他们死亡,我就会即刻终止这项开发。

请选择吧,无论于公于私,您都是最有资格做这个判断的,不是吗?”

如同一个世纪一般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阴森凄惨的沉寂在空气中发酵着,感受着青年手指的冰冷和颤抖,艾汀听见瑞布斯说话了——

“海拉,你愿意先休息一会儿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青年停顿了片刻,仿佛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被撕扯着,承受着痛苦的宰割。随后他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强逼着自己继续说道,“我保证,你一觉醒来,就能见到芬里尔了。”

语毕,神巫的手掌重重地将操作台上的按钮压了下去。

白色雾状的气体溢了出来,渐渐充满病房,隔绝了他们的视线。当烟幕散去时,病房里和培养槽中变得空无一人,仿佛这些孩子们根本未曾存在过。

在返程的车上,两人之间一言不发,神巫不顾患上雪盲症的风险,一直茫然地注视着窗外。艾汀扔给了他一件东西,瑞布斯有些迟疑地垂下目光,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卡通魔界花布偶正躺在自己的膝盖上,那是他曾经买给海拉的礼物。

“把它留着作纪念吧。”艾汀说道,“真遗憾,是您亲手放弃了拯救他们的机会——我当初那个共同收养的提议,可是非常认真的。您,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两次。”

红发男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但他那阴鸷的语气中除了恶毒以外,似乎还隐约蕴含着一丝愠怒。

新年之际,驻守在外的尼弗海姆帝国校级以上军官如果没有正在执行中的任务,都须要回到格拉雷亚述职。当然,以一介佣兵身份跻身帝国将校之列的阿拉尼亚也在其中。看着发到便携通讯端上的召回令,佣兵团长在内心发出了嗤笑,格拉雷亚吗?她已经有九年未曾回到这个自己出生的故乡了。不过这道调令倒是来的正好,阿拉尼亚在几天以前接到了来自尤克拉希尔协会最高领导人的指令,要求她暗中保护即将在一月份造访尼弗海姆的特涅布莱总督露娜芙蕾雅·诺克斯·弗勒雷殿下。这封及时的召回令倒是免去了她和不近人情的弗勒雷上将编造借口告假的麻烦。

实际上,在接到那名自称白鸦的男人的指令时,阿拉尼亚想起了地下世界曾经流传的一个谣言,有人曾经猜测尤克拉希尔协会和特涅布莱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为此,阿拉尼亚还曾经怀疑过自己身边唯一的特涅布莱关系者神巫殿下。可是当看到对方即使面对协助路西斯队伍的特涅布莱同胞时,也毫不留情的血腥手段,佣兵团长又默默地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阿拉尼亚已经对尼弗海姆的军队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第三军团的军官基本可以分为两派,一派主要由来自旧门阀的军人构成,他们把弗勒雷这位异国王子的崛起视为一个潜在的威胁,并且对于这位年轻上将和曾经权倾朝野的帝国宰相艾汀·伊祖尼亚之间的关系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大部分的猜测都倾向于认为弗勒雷与伊祖尼亚上下其手,待时机成熟,甚至可能联合起来发动政变,使帝国王座易主,其中还有一小部分穷极无聊的将官对于二人之间的关系抱持着各种下流的幻想,这其中就包括曾经和阿拉尼亚发生过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的卡利戈·乌尔多准将。当佣兵团长发现自己居然和这名无赖同为第三军团的幕僚时,她毫不掩饰地对这种堪称恶意的巧合做出了厌恶的反应。当她把卡利戈酒后的胡言乱语和弗勒雷上将那张如同格洛布斯冰原一般冷峻的脸孔联系在一起时,这位佣兵团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神巫殿下美则美矣,但是在了解其为人的阿拉尼亚看来,很难想象有人会对着这位冷酷严苛的男子提得起任何“性”致,于是这种恶意中伤便被佣兵团长当作空穴来风抛到了脑后;当然,第三军团当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弗勒雷上将抱持着敌意,一些根基相对浅薄,全凭功绩晋升的实干派军官对于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则不乏钦佩与憧憬。对于他们而言,拥有这样一位能够在战场上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并保存己方实力的指挥官是一件难得的幸事,毕竟,在双方同样装备精良、纪律整肃的情况下,指挥官的实力就显得至关重要。獠牙想要发挥作用,可不能装在一只兔子的嘴里。对于军人,生存和荣誉乃是第一要事,至于那些门阀之论、派系之争,又和每天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军汉有什么关系呢?

在新年前的几天,阿拉尼亚带领自己的几名精锐队员回到了帝都。和记忆中的岁末景象不同,如今的格拉雷亚到处都是一片萧条,平民的居住区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扉,商店里的物资也少得可怜。由于四海为家的佣兵团员们在帝都并没有宅邸,阿拉尼亚则是早已和家族断绝了关系,于是他们选择了在距离城郊两里处的一家酒馆兼旅店落脚。临近郊区的地方有一些由于种种原因破产关闭的厂房,纺织作坊、屠宰场、食品工厂都昭示着曾经商业文明存在过的痕迹,但是现在却已然变得破败不堪。

按照官场的习俗,阿拉尼亚还需要去弗勒雷上将府上进行拜会。令她惊讶的是,她的顶头上司竟然和帝国宰相艾汀·伊祖尼亚共居一处。现在阿拉尼亚终于知道那些关于这两位大人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的无稽之谈是从哪里来的了。

递上了名片,佣兵团长才得知弗勒雷上将现在正以神巫的身份在格拉雷亚附近的几个行省进行访问中。但是她也并非完全无功而返,宅邸的主人伊祖尼亚以殷勤好客的姿态接待了她。在坐立难安地应付了艾汀的寒暄后,阿拉尼亚终于疲惫地回到了旅店。男人带着长辈式的关切,询问了许多关于弗勒雷上将军中生活细节的问题,帝国宰相那看似随性,实则滴水不漏的谈话方式让她在应答的时候绞尽了脑汁。

尼弗海姆帝国的新年朝会照例充满了各种官场上的陈词滥调。在新年过去后的第三天,特涅布莱总督露娜芙蕾雅终于抵达了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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