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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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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违心之论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着,在露娜芙蕾雅充满希冀的热切目光的注视下,瑞布斯强自按捺着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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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违心之论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着,在露娜芙蕾雅充满希冀的热切目光的注视下,瑞布斯强自按捺着胸膛中激荡的心绪,唯恐动摇的心声变为话语被世人所闻。他深怕自己会变得软弱而回应她的恳求。能够拒绝这样的悲切希求的,该是怎样的一副铁石心肠啊!所幸,这对于在步步为营的艰难生活中,早已将神经打磨得如同钢铁一般冷硬的瑞布斯而言,却并不太难。

瑞布斯回视着露娜芙蕾雅的双眼,目光坚定、面带冷笑,吐出了恶魔一般的违心之言:“露娜芙蕾雅,你说的那个人,从来未曾存在过。” 他轻抚着公主挂满泪水的面颊,“既然你执意要求一个答案,我不如就让你彻底地明白,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对于你,我一直怀着深深的憎恨。自从12岁时,母亲让我知晓了你的身份,我就未曾有一刻停止过嫉妒,原来我在过去的岁月里为了继承特涅布莱王位,为了完成神巫的义务,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个笑话!从你出生时,我就已经注定是颗弃子了,此身唯一的价值不过就是作为所谓的‘疑兵之计’来混淆视听。你了解过这种不甘吗?”

兄长恶毒的话语让露娜芙蕾雅彻底愣在了原地,瑞布斯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着,继续说道:“我哭泣过、怨恨过、诅咒过,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六神真是不公平啊!你的能力远不及我,但是所谓的神谕却注定了你会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我们就如同在蛛网上挣扎的飞蛾,命运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钉得死死的了。所以,尼弗海姆的入侵毋宁说是及时地提供了一个机会,他们摧枯拉朽地砸破了一切上天制定的法则,并赐予了我新的人生。之后的一切,无论是屠杀神明,攫取神巫的力量,还是在帝国腐臭的权力漩涡里的交媾,不过都是我对命运的复仇罢了!

你看,脱离了神明的掌控,这个世界不还是在好好地运转着吗?即使是我僭替神巫之位多年,那些所谓六神的子民们不是仍然瞎子一般,对着一个鱼目混珠的假先知歌功颂德吗?用生命去遵守着上古腐朽约定的弗勒雷家和切拉姆家,不过是六神的弄臣罢了!偏生你们还一副匡时济世、悲天悯人的可笑嘴脸!”

瑞布斯放开了他的手,露娜芙蕾雅的头颅无力地低垂了下去,她的双肩耸动着,好像正在无声抽泣。

美丽公主的悲泣足以使最坚硬的心肠也为之动容,然而,冷酷无情的假先知却发出了他的最后一击:“明白了吗?露娜芙蕾雅,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要再试图向我索求什么廉耻、道德和仁慈。这场‌‎兄‌‎妹‎‍‌‌‍友爱的虚伪游戏,早就已经让我觉得无聊透顶了。”

兄长的致命一击终于折断了露娜芙蕾雅坚强的背脊,她发着抖,好像双腿已然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一般,跪倒在了靠背长椅前面,将她的脸庞埋在了椅面里。无声的抽噎逐渐变成了恸哭。瑞布斯强忍下伸出手去安慰露娜芙蕾雅的冲动,冷酷地走过妹妹身侧,甚至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他在公主对面的一张圈椅上落座,手指支撑着自己的脸颊,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姿态。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露娜芙蕾雅终于收起了眼泪,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对瑞布斯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嗫嚅着道:“对不起……瑞布斯……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兄长却抬起手指,做个了噤声的手势:“我说过,露娜芙蕾雅,这场无聊的游戏让我作呕。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请回去吧。”

露娜芙蕾雅颤抖着站起身来,表情木然地回望着瑞布斯,说道:“无论您是怎样看待我的,您曾经给予了我人生中最快乐的12年的时光,这仍是不争的事实。”她向瑞布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我会在远方为您祈祷的,弗勒雷大人,希望您能够早日幡然悔悟,不要耽于势位,在罪恶的道路上泥足深陷。如果您有一天愿意回到特涅布莱,请您记住,露娜芙蕾雅的心,依旧像以前一样。”

随后,特涅布莱总督掏出手帕抹了抹脸颊,拿起她的外套,几次深呼吸之后,终于再次高傲地直起身板,走出了这间客室。在门口,她撞见了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了那里的艾汀·伊祖尼亚,男人此刻正尴尬地挠着脸颊,犹豫着要不要上去问好。所幸,露娜芙蕾雅并没有给他太多的踌躇时间,她冷冷地向帝国宰相点头致意以后,就和他擦身而过了。

在露娜芙蕾雅转身离去后,瑞布斯面无表情地抓起酒架上装有威士忌的水晶方瓶,几乎斟满了整只酒杯,随后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灼痛了尚未进食的脏腑,让他有些反胃,几滴未及咽下的酒液顺着下巴流淌下来,没入了衣领。青年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他死死地攥着那只杯子,颤抖的手掌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盯着手中的残酒看了片刻,瑞布斯一反平日的冷静自持,暴躁地将它掷向了墙壁。

艾汀未经通传便走进室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水晶玻璃杯擦着他的脸颊砸到护壁板上,飞溅的碎渣割伤了红发男人的皮肤。他用拇指蘸了一下面颊上沾染了烈酒味道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

“怎么?您又和总督殿下闹矛盾了吗?”男人走到壁炉边的圈椅上坐下,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

“阁下已经站在门外偷听很久了吧?恕我直言,这种明知故问的把戏很无趣。”神巫面带厌烦地回答。

“请殿下原谅我的失礼。刚刚从无聊的御前会议中被释放出来,鄙人本想来给您问安。但是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进入,故而才在门前徘徊踌躇了许久。”

“对于这种结果,您是否满意了呢?”

“其实无论出于帝国的利益考量,还是出于我个人对您的喜爱,我都希望殿下能够和露娜芙蕾雅大人和睦相处。但是奈何总是事与愿违。”艾汀露出了做作的遗憾神态,随即话锋一转,说道,“殿下,有句老话——’半真半假的谎言最为伤人’,这可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以鄙人的经验来看,谎言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人们并不能凭空捏造出他想也没想过的念头。”

“阁下是什么意思?”神巫挑眉问道。

男人抿了一口威士忌,说道:“您刚刚和总督大人所说的那番话,恐怕并不是完全的违心之论吧?”说到这里,帝国宰相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如果您有意的话,我随时可以帮助您取代露娜芙蕾雅大人,成为真正的神巫。”

“保证露娜芙蕾雅的安全是我们合作的前提,在这一点上,我无意退让。”瑞布斯截住了他的话。

红发男人闻言,有些沮丧地耸了耸肩。

拒绝了恶魔的蛊惑,瑞布斯倚在窗边说道:“闲谈就到此为止。身为一手导演了这出闹剧的人,您有义务陪我演完最后的一幕。”他扯落了系在脖子上的领巾,松开衬衫纽扣,以傲慢的姿态睥睨着艾汀,说道,“过来吧,请您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共犯。即使是这样乏善可陈的荒诞戏,也至少应该让它有始有终不是吗?”

如果是在尼弗海姆军队里,神巫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扫过之处,一众军官往往都会噤若寒蝉;但这种傲慢做派在帝国宰相看来,却不啻为最高级的‎‍‍‎诱‍‍‎‌惑‎‌‌‎‍。他站起身来,躬身一礼:“在下乐意之至。”

艾汀将瑞布斯抵在落地窗上,冰冷的玻璃在背后传递着丝丝凉意。男人的吻异乎寻常地温柔,他轻轻地啄吻着青年的嘴唇,舌尖在唇齿间轻抚,描摹着那两片薄唇的轮廓。艾汀这种仿佛世上最为虔敬的情人一般,温吞的亲吻方式,却让瑞布斯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他把手掌探向男人的下体,狠狠攥住了对方胯间已然半硬的性器,脸上浮现出恶毒的嘲讽笑容,问道:“您又在玩什么新把戏吗?或者该不会是连日来的纵欲,让阁下的身体难以消受了吧?”

要害被掌握在无情的敌人手中,帝国宰相却伏在瑞布斯的肩头发出了畅快的大笑,神巫轻佻的挑衅点燃了他‍‎‌情‌‎‍欲‎‌的火焰。犹如狂风暴雨的舔舐啃咬落在了瑞布斯的脖颈与胸膛,年轻的神巫仰头喘息着,双手如同野兽一般撕扯着男人结实的背脊。长裤被扯落,在几次潦草的扩张之后,艾汀鼓胀的性器急切地顶入了青年的肠道,几小时以前刚刚被入侵过的松软‌‍‌‎‍穴‎‌‍口‎‌‍‍‌几乎毫无滞涩地接纳了他。瑞布斯的双腿架在艾汀的手臂上,整个身躯被挤压在男人和背后的落地窗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重力的作用使得男人的性器抵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瑞布斯紧紧地攀附着帝国宰相的双肩,在激情中撕咬着艾汀的臂膀,毫不留情地将对方宽阔的背脊抓出道道血痕。

在这些日子的实践中,艾汀对于对方的身体早已了解得无比通透,他凶狠地撞击碾磨着瑞布斯的敏感点,将一声声呻吟逼出神巫的喉咙。在快感的惊涛骇浪中,瑞布斯终于放弃了一切思考。他知道露娜芙蕾雅的车驾应该尚未驶出府邸,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一定会抬头回望这扇窗户,甚至她也许正矗立在庭院的某处注视着这不堪入目的画面,但瑞布斯却没有回头去确认的勇气。他必须亲手捻灭露娜对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种,让往日的美好记忆彻底燃成灰烬。

在头脑的一片混沌中,瑞布斯听到了红发男人带着恶意的声音。他伏在他的耳边说道:“神巫殿下,总督大人总算离开了呢。”

这一刻,理性的堤防终于彻底崩塌,泛滥的情感如洪水一般倾泻了出来。泪水盈满了瑞布斯的眼眶,旋即无声地滑落下来,在欲海的浮沉中,他默默地留着眼泪。艾汀一面加大了腰部挺动的力度,一面一滴不漏地舔去了神巫脸上苦涩的泪滴。哭泣使这名青年的面孔平添了一分让人心碎的圣洁美感,帝国宰相贪婪地吸吮啄吻着瑞布斯的眼角,好似这些泪水比之奥尔缇西最圆润饱满的珍珠,还要更加弥足珍贵。

在两个人疯狂的喘息纠缠中,这场野兽一般的交媾从中午持续到了傍晚。他们如同求偶期的长须豹一般,反复地相互厮磨索求,在情热中焚烧着各自的理智,直到神巫在第四次的‍‎高‍‌潮‍‌‎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疲惫不堪的帝国宰相搂过瑞布斯的腰,在他苍白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个亲吻中夹杂着各种晦暗不明的复杂情绪,但却唯独不带有任何‍‎‌情‌‎‍欲‎‌味道。捧着神巫熟睡的脸庞端详了片刻之后,艾汀放任自己陷入了沉眠。

夜晚,瑞布斯从梦中惊醒,感觉到帝国宰相温热的吐息正喷洒在自己的颈后,他带着嫌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将男人压在自己腰上的健壮臂膀挪开,随即披上扔在床边的晨衣,走向了阳台,双腿和腰腹间的黏腻液体已经干涸,这种好像软体动物的黏液板结在皮肤上的质感让他有些不适。

阳台的铁艺雕花茶几上还放着艾汀之前留下的火柴和半包香烟。瑞布斯点燃了香烟,就着冷冽的空气深吸了一口。艾汀的小雪茄对于从来不好此道的人而言,未免有些呛口。焦油的味道在口鼻中烟熏火燎地弥漫开来,呛得瑞布斯眼角有些发酸,他硬生生地把烟气吞了下去,尼古丁的作用让他的神经有些昏昏然。

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想必是艾汀被自己吵醒了。青年头也没回地把手中的烟盒反手抛给了对方。

来者却在接住烟盒的一刻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并不喜欢香烟的味道。”——是甘地亚娜的声音。

瑞布斯转过身,本能地想要拢紧衣襟去掩盖身上的爱欲痕迹,但却在中途不动声色地放弃了打算。

“您都知道了?”瑞布斯苦笑着问道。

“露娜芙蕾雅都告诉我了,我从来没见她如此伤心过。”

“露娜芙蕾雅……她还好吗?”瑞布斯用夹着香烟的手按了按额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他有些不想直视甘地亚娜的双眼。

“她哭了一下午,刚刚睡下。”黑发的神使回答道,“您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如此地贬低自己呢?”

“如果让她知道真相的话,非但对于目前的形势毫无助益,反而还可能让她在自责的驱使下冲动行事。这是我经过充分分析,所能想出的最为稳妥的处理方式。”瑞布斯倚靠着阳台的石栏,仰头呼出了一股烟气。惨淡月光映照着青年修长的脖颈,艾汀所留下的青紫淤痕依稀可见。随即,他低头掸了掸烟灰,说道,“况且我活不了多久了,也许是六、七年,也许更短。一个叛逆者咎由自取的灭亡,总比一位亲人的离去,所带来的创痛要更小一些不是吗?露娜芙蕾雅终究要学会放开我的扶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

“那您的幸福呢?”

听到神使的话,青年却低着头笑了出来,他说道:“我的幸福就是创造出一个让她和世人,都能够安稳地生活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的世界。希望到那时,所有的纷争、灾难和黑暗都将随着我葬入坟墓。”

“您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但是除了一身污名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并不认为这样的结局是公平的。”甘地亚娜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怜。

“尊敬的神使,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更何况,您面前的人并不值得任何同情。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赎罪罢了。”瑞布斯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也能恬不知耻地去追求什么幸福的话,那么那些被我残忍地亲手推下深渊的冤魂们,又该何去何从呢?从杀死第一个无辜者的时候,我的良知就注定了将永生不得安宁。”

瑞布斯看着甘地亚娜,深深地鞠下了一躬,说道:“从此以后,露娜芙蕾雅就拜托您了。”

送走了黑发的神使,瑞布斯点燃了第二支烟。他刚刚对甘地亚娜所说的赎罪,实际上只解释了一半。

就像艾汀所说的,他对露娜芙蕾雅的那番违心之论并非完全的谎言,在明白了‌‎兄‌‎妹‎‍‌‌‍彼此的命运之后,阴暗的念头确实曾经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过,然而,这些幽深泥沼一般的情绪却在妹妹灿烂的笑容之前溃不成军。罪恶的萌芽未及长成,便被他无情地扼杀了。从那以后,瑞布斯便刻意疏远了露娜芙蕾雅。他须要时刻握紧良知的绳索,提防着自己内心中那头名为野心的怪物奔出牢笼,将一切人世间的亲情欢乐吞噬殆尽。长久以来与自身欲望的战斗已然使瑞布斯精疲力竭,也许沦为一个彻底的献祭者,懦弱地躲进死亡的怀抱反而是一条更为轻松的道路。

神巫吞吐着口中的烟雾,熟悉的烟草味道让他有些莫名的心安。想到这场错乱的闹剧,瑞布斯发出了难以抑制的低笑。谁又能想到呢?与自己相伴12年的妹妹将他看做一个心怀叵测的罪恶灵魂;和他分担秘密的神使把他当做一名大公无私的崇高殉道者。到头来,了解他全部的良善与邪恶,甚至于对他内心深处藏匿着的卑劣念头和痛苦挣扎都知之甚详的,居然只剩下了那个夺走他一切希冀的红发恶魔。

第三十五章 访客

帝国军官俱乐部位于伊米尔大街24号,距离泰坦大道的尼弗海姆军部办公楼只有500码远。这是一栋三层洋房,整个房屋建筑仿照古典时期的形制建造,被雨水侵蚀的外墙显得有些老旧。俱乐部采取严格的会员制,只有尼弗海姆帝国校级以上军官才有资格使用。这里设有餐厅、酒吧、弹子房、赌场、舞厅,此外还有专供高级军官使用的包厢,只要肯花足够的钱,就能享受到市面上难以买到的雷斯塔伦优质雪茄和各地美酒,更不用提,还可以和俱乐部里风情万种的舞娘发生一点风流韵事。

今晚,伊米尔大街24号的这栋三层小楼迎来了一位稀客。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外,甚少光临俱乐部的帝国上将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将名片通过厚重橡木大门的小窗,递给了门房。半分钟后,带着一脸谄媚笑容的俱乐部值班经理将这位不苟言笑的大人请进了他的包厢。虽然很少使用这间设施,但是对于所有需要维持上等人的体面的军方高官而言,在俱乐部里没有一个包厢是说不过去的。这间包厢曾经属于一位帝国元帅,但是很不幸地,这位元帅的子孙当中没有一位继承了祖辈的英雄气概,相对的,格拉雷亚上流社会骄奢淫逸的风习,他们倒是学了个十足。由于后继无人,这间包厢也就这么空了下来,直到我们的主人公在他来到帝国的第四个年头,以300万基尔的高价买下了它。

在包厢落座之后,弗勒雷上将点了一瓶740年份的里德南部红酒和半打产自雷斯塔伦的拉多叶雪茄①,便摒退了殷勤伺候的侍者,独自留在了房里。

待他终于能够开始享受自己的孤独时光以后,这位上将表现出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向身后的高背斜椅上靠了过去,点燃一支雪茄,熟练地吐了个烟圈。如果各位看客的观察足够细致入微的话,恐怕就会发现帝国上将的异常。首先,我们知道香烟并不是弗勒雷殿下的最爱,虽然偶尔为之,但是其熟练程度恐怕并不足以使他吐出这样经久不散的环形烟圈;其次,现在这位用军服外套的立领遮住小半张脸的男子虽然也在尽力地维持一副冷酷神情,但是这种皮相上的淡漠和神巫大人那种骨子里的峻厉仍然相去甚远;最后,尽管五官已然相当形似,但是这名青年瞳孔的颜色并不是弗勒雷上将那种接近浅灰色的冰蓝,而是更偏向于湛蓝色。幸而,俱乐部经理见到弗勒雷本人的次数并不多,这位冒名顶替的男子才得以坐在了这里。

这名男子原名帕布洛·莫拉莱斯,是阿本德罗特夫人的“侄儿”之一,当然,在沙龙里,他是以“勒内”这个特涅布莱风格的名字为众人所熟知的。帕布洛是个孤儿,6岁时跟着流民的队伍来到了格拉雷亚,从此以后一直混迹街头,他做过童工、当过扒手,也曾在街上卖过艺,偶尔也会仗着一张好皮相充当伴游少年,从寂寞的律师太太、军官夫人手里赚些零用钱。5年前,萧条时期开始时,穷困潦倒的帕布洛被房东赶了出来,在街上忍饥挨饿的他被阿本德罗特夫人相中带了回去。本来,他以为只需要像往常一样伺候一下那些贵族太太就可以了,谁知道最终来光顾他们的却大多是这些太太们的丈夫。但是缺乏一技之长的他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可不想再睡回大街上,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下去。好在阿本德罗特夫人并不是位吝刻的雇主,帕布洛手里的钱财也渐渐积攒了下来。起初他只有轮廓和发色有些肖似那位大人,来光顾他的访客并不太多,于是他凭着日夜钻研,反复练习,模仿着那位大人的气质、神韵,甚至是细微的小动作,渐渐地,他变得炙手可热。随着财富的积累,他也在外貌上进行了一些调整,经过了十几次的面部成形手术后,几乎达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自然,他也就成为了沙龙里的红人。

比起阿谀谄媚,沙龙里的访客们显然更爱他们伪装出的傲慢矜持。他可以随意的嘲弄男人,鄙视激情,煽动他们的欲望,自己却毫不动心。男人们则明知他们身份卑贱,却愿意在床笫以外的地方将他们当做王子一般供奉着。所有的访客都会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即使明知一切都是做戏,帕布洛对这样的状态也是相当心满意足的。总体来讲,这是一位平庸的青年,无论善恶都没有超出世俗的标准,就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他生活得浑浑噩噩。男人们的阿谀奉承和娇惯宠爱把他本就轻浮的心哄得愈发志得意满,直到一个月以前,一位客人的光顾使帕布洛的骄傲第一次受到了重创。

初夏季节的格拉雷亚正是各种社交舞会繁忙的时节,然而在五旬节之后,出于述职需要回到帝都的瑞布斯却发现,今年的社交季有些风声鹤唳。大街上随处可见四处巡逻的魔导兵,宪兵队则身着便服混迹于百姓之中监视着过往人流,皇家歌剧院门口有重兵把守,即使是在贵族府邸举办的舞会上,身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也比比皆是。

“这是由于3月份发生的几次小范围暴乱和刺杀导致的。消息被封锁了下来,那时候您还在前线,所以不知道罢了。”艾汀·伊祖尼亚躺在瑞布斯的身边,抽着雪茄对现状作了这番解释。

瑞布斯回到帝都的当晚,帝国宰相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滚到了床上。从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算起,这种肉体交易已经持续将近4年左右了。无论这种往来是否始于胁迫,瑞布斯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在身体上居然出乎意料地相当契合。作为一名床伴,除了第一次恶意的暴虐玩弄之外,艾汀的表现并不算糟糕,至少从肉体层面而言,和他做爱甚至称得上是一种享受。他们之间的‌‍‎‌‎性‍‍爱‍‎‍‎与温柔缱绻毫无关系,但这种如同两只野兽相互搏杀撕咬一般的粗暴交合方式,反而更加适合用以概括宰相与神巫之间,明争暗斗却同时又不得不上下其手的苟且关系。

“哦?是哪些大人遭遇了暗杀呢?”对于小规模的暴动,瑞布斯是清楚的,至于刺杀,他却是初次耳闻。

“无非是军方高官和宰相官邸的一些幕僚们,托姆鲁特老元帅遭到了两次袭击,险象环生;贝斯提亚这老家伙倒是差点些死在乱枪之下;在这些暗杀活动中,我损失了五名忠实的拥蹙者。”

“贝斯提亚居然侥幸逃脱了?听到这个,我倒是有些遗憾。”瑞布斯一边压下红发男人在他的腰侧撩拨的手掌,一边说道。

艾汀笑了起来:“别这么无情嘛,神巫殿下。我们好歹是一个战壕里的同伴。再说,贝斯提亚的头脑可是帝国的至宝啊!”

“查出对方是哪路人马了吗?”瑞布斯从艾汀的手指间摘下抽了一半的雪茄,倚在靠枕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了烟雾。

“目前还没有,对方就像清晨的雾霭一般,在阳光下倏然失去了踪影。”不健康的嗜好物骤然被夺去,帝国宰相怔了一下,随即耸耸肩,从匣子里再次拣出了一支。他把雪茄点燃,话锋一转说道:“所以基于现状,为了保护您的安全,鄙人特地为您增派了十五名护卫。请神巫殿下这些日子尽量深居简出,如果需要外出时,就请让他们随行吧。”

“哼,您不觉得以我的身手,足以对付这些藏头露尾的鸡鸣狗盗之辈了吗?阁下这十几名护卫,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吧?”瑞布斯脸上挂着冷嘲,斜睨着艾汀。

神巫含讥带讽的视线激起了艾汀的刚刚平息了不久的欲望,男人没有回应对方的问话,而是捻灭了烟头,再次欺身压了上来。

这种时刻有人跟踪监视的状况,固然为瑞布斯接下来的行动制造了一些麻烦,但是好在对于一向准备万全的青年而言,这些小小的障碍并不至于使他束手无策。在彻底陷入爱欲的深渊之前,他仍在默默地盘算着。

在格拉雷亚贵族聚居的腓特烈区边缘,矗立着一座环境清幽的宅子。偶尔有不明就里的外省贵族被这栋宅子温馨可爱的庭院所吸引,而向腓特烈区的住民发出询问,于是他们多半会得到一个语带轻蔑的回答——“那是阿本德罗特夫人的宅邸”,仿佛说出这个姓氏,就已经使他的名誉蒙羞了一般。身为一名十几年前刚刚得到爵位的新贵,能够在寸土寸金的腓特烈区占据一席之地,已然证明了这位准将遗孀颇具经营手腕。

无论何朝何代,上流社会的圈子总是相对封闭的,有些布尔乔亚阶级虽然笨拙地模仿着贵族老爷们的言谈举止,但是出身的鄙俗却使他们永远被放逐于圈子之外。上流社会的风习教这些世家子弟无法忍受小资本家和手工业者的锱铢必较,比起小心翼翼地计算收入,他们更喜欢大肆挥霍手中的年金。但阿本德罗特夫人恐怕是个例外,这个毫无根基的女人没有祖产可以供她靡费,她并不耻于公开表现出视财如命的拜金习气。虽然在贵族社会的主流圈子中声名狼藉,但是每每到了夜晚,阿本德罗特沙龙恐怕比之在宫廷中能够占据一座②的贵妇人的客厅还要炙手可热。这位夫人有着当代女强人务实的美德,对于那些冒着酸腐气息的诟病,她根本就未曾在乎。

傍晚时分,一名将脸部笼罩在大氅的风帽中的访客叩响了阿本德罗特夫人的大门。门房出来应声,他对于来访者这种讳莫如深的做派已然见怪不怪了,到这里来的每一个贵族老爷都是多少有些鬼祟的。他打开大门,从访客手中接过名片和几个利弗尔③的赏钱,就拿着名片去向主人通报了。“倒是位阔绰的老爷,几个基尔就可以打发的事,却给了好几个利弗尔哩。”门房沿着小径向大宅走去,一边把手中的银币放在牙齿间咬了咬,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但我可没看见他的车驾,这位老爷好像是步行过来的?这个时间的客人倒是不大寻常。”——要知道,阿本德罗特夫人的沙龙,往往要到入夜时分以后,才会开始迎接络绎不绝的访客。

来访者谢绝了门房将他引入前厅的提案,在候见的当儿,他环顾着这间大宅。这是座白石砌成的三层小楼,房子前面是一片小小的庭院,一座喷水池位于庭院的中央,步道两边的花坛里盛开着天竺葵和踯躅草。如果不考虑到这栋建筑物藏污纳垢的用途,它倒像是个由一位时髦‍‍‎‎少‍‍妇‎‍‎细心打理的静谧花园。

几分钟之后,侍者将访客殷勤地迎进了夫人的会客室。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陈设处处精美华丽,透着一股脆弱精致的女人气。阿本德罗特夫人显然是刚刚被从睡梦中唤醒,草草梳妆打扮之后就带着几分慵懒步下了旋梯,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带走了她青春的芳华,但财富却给她红润的脸庞镀上了珍珠般的色泽。

“六神在上!伊祖尼亚大人,是什么风把您这位负心的情人吹来了?”阿本德罗特夫人把她那副风骚仪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行了个矫揉造作的屈膝礼,“算来,您已经有两年多未曾来看看我们了。可怜的勒内简直为了您肝肠寸断。”

“是吗?对于这位相思成疾的勒内,我倒是有兴趣见一见呢。”访客笑着说道。阿本德罗特夫人并没有听到她预想中,帝国宰相那油腔滑调的声音,相反,这位来客的笑语中却带着一股冰川泉水一般的冷冽质感。

阿本德罗特夫人提高了警惕:“请问阁下是谁?为什么要冒用伊祖尼亚大人的名字?”

“夫人拿我当噱头赚得满盆满钵,却不认得我的声音吗?”访客拉下风帽,强行牵起沙龙女主人的丰腴手掌,弯腰行了个吻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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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多叶:一种味道相对清淡的雪茄烟叶。

②在宫廷中能够占据一座:指高等贵族才能拥的有在国王或王后面前坐凳子的特权。

③利弗尔:欧洲过去的一种银币面值,这里借用一下。总觉得钱币的面值不应该只有基尔一种,然后我就开始胡编乱造了……。

第三十六章 密会

阿本德罗特夫人像被电到一般缩回手臂,向后退去,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神巫那张隐藏在风帽下面的俊美脸庞在她看来,却比地狱里长着羊腿子的魔鬼更加可怖。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叫,倒在了座椅上。

这名访客,或者说,冒用了艾汀·伊祖尼亚之名的弗勒雷上将,则从一个鲛皮囊中拿出一瓶嗅盐,放在女主人的鼻子下面晃了晃,唤回了她的神智。随后,他从容不迫地在夫人对面的靠背长椅上坐了下来。

阿本德罗特夫人撑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她弓着身子,就像罪人向神祇祷告一般低下头去,双手交握抵在前额上,口中念念有词,甚至不敢看一看她面前审判者的面容。此时,意气风发的沙龙女主人早已失去了她风骚娇媚的作态,她有些战战兢兢地支吾着说道:“请可怜可怜您眼前的老寡妇吧!弗勒雷殿下。我无意冒犯您!您知道,生活不易,我们也不过是赚些辛苦钱罢了!”

此时,神巫殿下无动于衷地坐在对面,端起侍者呈上来的葡萄酒,拿在手中晃了晃,随即轻轻抿了一口,冷笑着说道:“732年份的奥尔缇西珍酿。看来夫人的生意确实不错啊。我对那位号称千金难求一面的勒内先生很感兴趣,不知夫人是否愿意为我引荐一下呢?”

这个要求将阿本德罗特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如果说这里别的孩子还只是有些形似或是神似弗勒雷大人,称不上是她损害神巫名誉的实证;那么堪称可以以假乱真的勒内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一名权倾朝野的帝国上将而言,杀死几名男娼,毁掉一个毫无根基的军官遗孀,只是件举手之劳的事情。即使到皇帝那里去申诉,恐怕伊德拉陛下也只会笑着责备一番弗勒雷的鲁莽,罚去他几个月的薪俸,而不会再有更重的处罚了。想到神巫殿下残暴无情的刽子手的凶名,阿本德罗特夫人只能瑟瑟发抖地坐在那里,好像被猫叼去了舌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女人那丰腴的脸上充满了踌躇算计的神色,额角渗出的冷汗破坏了她精致的妆容。

看着仍在考虑脱身之策的沙龙主人,瑞布斯又在炙烤着女人的恐惧火焰上添了一把薪柴:“阿本德罗特夫人,我奉劝您,在开口说话前,请您考虑清楚应该怎样答复我。”

最终,准将遗孀在畏惧与焦虑的双重压迫下,垮了下来,她脸色灰败地向一旁的侍者吩咐道:“代我看一下勒内是不是已经起来了,无论他方便与否,都让他即刻出来见客。”夫人闭上了眼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他问到,就告诉他,是伊祖尼亚大人来访。”

看来阿本德罗特夫人为了保全自己,已经做好了牺牲手中摇钱树的打算。她甚至隐瞒了来人的身份,以防止“侄儿”望风而逃。对于夫人的真诚配合,瑞布斯举杯致意,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十几分钟以后,随着一扇侧门打开,话语声从瑞布斯的背后传来:“伊祖尼亚大人是怎么在时隔两年以后,又从落满灰尘的记忆角落里,把我想起来了呢?”

这把声音带着些特涅布莱口音,听起来冷冰冰的,语气中的傲慢和嘲讽倒是和帝国上将有个七八成的神似。瑞布斯听到对方的话,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随即,他站起身来。

门口的青年在瑞布斯转身的一霎,就好像兔子见到了鹞鹰,拔腿向门口跑去。然而,一颗擦过脸颊飞过的子弹却在下一秒终止了他的逃亡。神巫冷酷肃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你再试图动一下,我不保证下一枪会不会落在你的腿上。”

被吓得脸色煞白的青年瑟缩地倚在门板上。弗勒雷则攫住了他的下巴,像评估一件商品一般左右端详了起来,看来这位青年为了见他心爱的“伊祖尼亚大人”,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片刻之后,瑞布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对阿本德罗特夫人说道:“我想要包下这位勒内先生今晚的时间,我想夫人您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当瑞布斯和这位金发青年终于坐在专属于沙龙红人的小会客室中时,这种如同照镜子一样的感觉令神巫觉得有些好笑。勒内局促不安地坐在他的对面,无论是五官还是形体,甚至于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和他本人极为相似。

“我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不必这么紧张。”瑞布斯安抚着青年的紧张情绪,“你可以试着像接待别的客人时一样面对我,让我见识一下你走红的原因。”

听到瑞布斯的话,青年如蒙大赦,他盘算了片刻,挺直了腰板,决定按照神巫的话去做。再糟糕也不过是丢掉这条卑贱的性命罢了,于是他决定赌一赌。

看见对方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恢复了往日对待访客的倨傲神情,瑞布斯笑了起来,他斟上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勒内。

如果仔细观察,我们就会发现这两名如同双胞胎一般的青年虽然同样高傲,但他们的本质却是大相径庭的。若是说勒内给人的感觉如同一朵带刺的白玫瑰,想要攫取他,就必然要抱着被刺伤的觉悟;瑞布斯则是笑容中也带着几分残忍和肃杀,他就如同一把收割了无数人命的宝剑,刀刃上泛着嗜血的寒光,其中的危险程度有如天壤之别。

“你来自哪里?”帝国上将问道。

“特涅布莱。” 勒内思索了片刻,决定如此作答。并期盼神巫殿下对待他的同胞会仁慈一些。

瑞布斯微微低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盯着手中的葡萄酒,说道:“不要试图向我撒谎。尽管你将特涅布莱口音中的后鼻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我的母语里可没有你这么重的弹舌音。我猜,你的故乡大概是雷斯塔伦吧?”

青年点了下头。

“名字?我是指你的本名。”

“帕布洛·莫拉莱斯。”

瑞布斯喝了一口酒,说道:“莫拉莱斯先生,对于你在这门生意上所取得的成就,我给予高度认可。但同时,请接受一个小小的建议:改掉你那蹩脚的特涅布莱口音吧。在弗勒雷家族的宫廷中教养长大的人,必须要将伊奥斯诸国语言说得流畅纯净。说实话,这种变了味儿的尼弗海姆通用语听起来很刺耳。”

瑞布斯的奚落明显伤到了对方的自尊,刚才还伪装出高傲神态的青年,此刻却在羞愧中红着脸颊垂下了头。神巫放下酒杯,站起身来。他走到青年身前,随意地挑起一缕对方半长的金发,缠在手指间把玩着。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这倒是个颇为新鲜的体验。考虑到自己这些年有意无意中得罪过的人数之众,以及这种针对自己的下流妄想可能会激发起的征服欲和复仇快感,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帝国贵族对这些青年趋之若鹜了。

“对于你的冒犯,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的营生也可以继续下去。”瑞布斯抬起对方的下巴,弯下腰去,在青年耳边说道,“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就可以了。当然,我想这件事你会保密的,对吗?”

于是,一个月以后,就发生了我们之前在帝国军官俱乐部中所目睹的那一幕。

至于真正的神巫殿下则利用替身的掩护,摆脱了帝国宰相“好心”安排的那十几名护卫。此刻他正在两名向导的陪同下,蒙着双眼,坐在车辆上向格拉雷亚龙蛇混杂的卢恩区驶去。他的武器早在上车以前,就被两名向导缴下。虽然目前的状况看上去十分可疑,但我们能够从弗勒雷上将轻松泰然的姿态上判断出,此次短途旅行毫无胁迫嫌疑,他完全是自愿前往的。

待车辆停稳后,瑞布斯在向导的扶持下走下脚踏板,空气有些潮湿,带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道。四周除了偶尔的昆虫鸣叫外,只余一片寂然,下城区常见的酒菜味道和醉鬼的喧闹也不见踪迹,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显然是身处于人迹罕至的偏僻地带。向导确认了一下瑞布斯脸上的布巾绑得是否牢靠,并再次要求他起誓,在得到允许前绝不试图扯下蒙眼布。得到了神巫的承诺,一行人拾级而上。在向门口放哨的卫兵表明了身份后,随着年久失修的铰链声,厚重的大门开启了,他们向着建筑物的里面走去。

除了两名向导以外,瑞布斯从脚步声能够判断出,至少还有20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跟随着他。这倒算是个盛大的欢迎仪仗了。穿过了几条回廊,经过了几道转弯,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两名向导在将来客安置好后,便退下了。

“尊敬的先生,欢迎光临!请原谅我们出于谨慎而不得不做出的一些小小的冒犯。现在请揭下您的蒙布吧。”一道带着机械质感的沙哑声音说道,听起来对方使用了变声器。

瑞布斯没有等东道主将这种许可重复第二次,就扯下了蒙眼的黑色布巾。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晃了下神。他发现他正站在一间宽阔的大厅中央,这件大厅是一间尼弗海姆古典时期的建筑物,换句话说,就是兴建于新历350年以前。从大厅正前方的小圣堂来看,这里显然曾经是一座教堂或是修道院。圣堂的中央的墙壁上,六神的画像已然变得斑驳不堪,大理石祭坛和花岗岩石柱已然倾颓于地,杂草在石缝间疯狂地滋长着。满地的灰尘和破败的玫瑰窗都表明,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和荣光,这间教堂都早已随着宗教信仰在尼弗海姆帝国的江河日下,而变得无人问津了。

大厅里只有两盏灯以供照明,一盏悬挂在瑞布斯所站位置的正上方,另外一盏镶在小圣堂左面的墙壁上,而在其对称位置的另一盏烛火架并没有亮起。头顶刺眼的灯光使四周的阴影变得更加深暗,两侧戴着风帽的与会者们可以清楚地捕捉到来客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而自己却沉浸在黑暗的庇护中。

“两个月以前,我们接到了一封匿名信,摆出了各种证据、声称对我们的一切谋划知之甚详。并推荐了阁下作为我们所图之事的共谋者,言称阁下在政治立场上是可信赖的。不知您对此是否了解?”会议的主持人说道。

“当然,这封匿名信就是出自我手。”神巫答道,同时,他注意到不下十把狙击枪正在瞄准着自己的要害,致命的红点在他的头部、心脏等位置晃动。

瑞布斯的回答引起了一阵骚动,坐在神工架子①里的主持人用手杖敲击了几次木板,才止住了会场的喧哗。

“那么您是否明白参与这次集会意味着什么?我们对您的这番交往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我们从不强迫别人加入我们的事业。但是既然您已然向我们表达了参与的意愿,那么在您拿出足够的诚意证明自己的立场和价值以前,我们是不可能任由您活着走出这扇大门的。”主持人用一种平静而庄严的声音说道。

死亡的威胁并没有恫吓到神巫,他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747年的那场针对艾汀·伊祖尼亚的暗杀活动中,各位利用特涅布莱宫廷卫队旧部和路西斯的一些游兵散勇转移视线,自己躲在幕后,暗中操纵着局势。从那时起,我就已然初窥到了贵党的端倪。您可以试想一下,在经历了七年的调查后,我对各位的诸多秘密究竟掌握到了何种程度。”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道,“实际上,在座诸君中一半以上人员的花名册,现在就躺在我的保险柜里。”

来客的话让集会参与者们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人群骚动起来,有几个对神巫的意图抱有怀疑的与会者甚至提出他们应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瑞布斯神色冷漠地站在原地,盯着会议主持人所在的方向,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所以,我们现在还能够平安地坐在这里,而不是被羁押在宪兵队的审讯室,看起来似乎还是阁下宽大处理的结果了?”在骚动平息后,主持人说道。

“您可以把它看作是我所抛出的橄榄枝。”瑞布斯回答,“毕竟,如果我真的对诸位心存恶念的话,只需要把手中的证据交给警务部处理就可以了,何须深入虎穴只身犯险呢?”

“这还不足以说服我们。阁下知道我们的宗旨是尊勤君王,而以您的立场,我们并看不出拥护陛下的统治能为您带来什么好处。况且从您过往的言论中,我们也嗅不到一丝保皇党的味道。这让我不得不对您的居心深表怀疑,要知道,很多野心家也是打着尊皇的幌子,进而挟天子以令天下的。”

“我对于尼弗海姆的统治者是谁并没有兴趣。而且诸位虽然打着保皇党的旗号,但是在皇帝陛下年高无嗣的现状之下,恐怕未来也不得不从皇室旁支中遴选一位年幼的继承人,而后重组内阁,掌控大权吧?”弗勒雷上将以尤维纳利斯②式的嘲讽语气说道,“保皇,对于各位来讲也不过是一层随时可以脱掉的华丽外衣,它最大的用途就是暂时用以包裹立宪派的本质。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里为谁才是皇室正统争论不休,然后来重新探讨一下谱系学吗?我和各位的合作,不过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上罢了,就让我们尽量化繁为简吧。”

“那么协助我们的计划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我对于帝国的皇权继承无心干涉,但是至少在想要除掉艾汀·伊祖尼亚的这一点上,我和各位还是利益一致的。从之前几次蹩脚的袭击行动上来看,你们根本奈何不了这位狡猾的权臣。然而,我却拥有执行这项暗杀的绝佳条件。在这场合作里,诸君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还能得到一名有力的帮手,算下来并不亏吧?”瑞布斯噙着一抹冷笑,直视着神工架子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问道,“您说是不是呢?托姆鲁特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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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神工架子:多是教堂内避静处的一间小屋子,一面是听告解神父戴着领带坐在座椅上听告解,中间隔板上有小孔以传声音,隔板的另一面设一跪凳,是办告解者跪着向听神功神父自诉已罪。

②尤维纳利斯:古罗马讽刺诗人尤维纳利斯,又译朱文纳尔、朱文诺尔。尤维纳利斯一共留下了5卷诗集,其中有16首史诗体讽刺诗。词锋尖锐,讽刺辛辣。

第三十七章 托姆鲁特其人

瑞布斯的问话带来了一片死寂,坐了近百人的集会场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几名对党派领导人忠心不二的勇士已然拔出了剑,虎视眈眈地瞪视着神巫,只等待首领的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结束这名狂妄年轻人的生命。

这时,会议主持人笑了起来:“看来您的功课做得很到位。对于您强大的调查能力,我表示由衷的敬佩!”听起来他已经拿掉了变声器,恢复成了那把熟悉的苍老声音。

对于保皇党领导人的赞许,神巫微笑着欠身致意,欣然领受。

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从神工架子后面走了出来,托姆鲁特老元帅一改之前老态龙钟的迟钝步态,显得坚毅而矫健。他抬起手,安抚了同伴们剑拔弩张的紧张情绪,让暴躁的亲随们坐回了原位。他说道:“各位同仁,既然我们的新朋友已然识破了我们的伪装。并且他提出的条件也颇值得考虑,不如就让我们抛却这种藏头露尾的畏缩做派,以同等的诚意来回报这位新同仁吧!”

随后,他摘掉了黑袍的风帽,让自己的面容暴露在了灯光下。此时的托姆鲁特卿和我们在官场上见到的那位温吞而昏聩的老人简直有如云泥之别,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到脑后,那双耷拉着的无精打采地浑浊双眼中,此刻却散发着机警睿智的光芒,佝偻着的身躯站得笔挺,双手撑在镂錾精美的金属手杖上,姿态中充满了旧时军人那种骄傲坚毅的派头。随着领导人身先士卒的表态,其他的与会者也陆续站起身来,摘下了风帽,现出自己的真容。瑞布斯毫不意外地在这些人里发现了众多熟悉的面孔,大多是些已然淡出权力中心的老派军官,或者是一些以刚正不阿而闻名,但却同时也因为自己的过分正直,而被排斥于核心派系以外的少壮派。

神巫环视四周,对他们略微点头致意。一众军官则以矜持的姿态回了礼。对于瑞布斯,他们并没有完全的信任,一些人的脸上带着迟疑,另一些人的脸上带着审视,有一些对弗勒雷上将的为人颇为不齿的耿直军人,脸上则甚至挂上了露骨的轻蔑表情。

对于其他人对自己的观感,瑞布斯并不在意,他轻笑了一声,镇定地等待着托姆鲁特的下一步棋。

老人示意瑞布斯在小圣堂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则在布道台处入座。

“您说您是除掉艾汀·伊祖尼亚的绝佳人选,这我并不否认。”托姆鲁特双手交握置于布道台上,神色和蔼,“但我感兴趣的是,执行刺杀的机会您一直都具备,是什么让您拖延到了今天才决定动手的呢?”

“想必您知道帝国赖以称霸大陆的魔导兵,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吧?”看到老元帅点了下头,瑞布斯继续说道,“那么在我继续讲下去之前,我想要知道贵党对于魔导兵研发抱持什么样的态度。”

“我的家族历代服务于尼弗海姆皇室,凭着武勋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四十八年前,当我加入帝国军队的时候,魔导兵还没有诞生,一切的战绩,都是将军带领着军队,脚踏实地地拼杀出来的。”老元帅并没有直接回答瑞布斯的问题,而是开始讲述往事,“牺牲虽然惨烈,但是军官和士兵在浴血奋战中培养出的默契却也是难能可贵。直到三十一年以前,帝国第一魔导兵研究所的成立改变了一切。这些没有灵魂的傀儡被大量地投入战场,将官赖以立身的荣誉感也变得一钱不值,军队不再需要凝聚力,只需要下达指令,魔导兵就会去不计代价地完成任务。

从那时起,我们这些来自老门阀的军人逐渐变得心灰意冷,开始在军队中混沌度日。皇帝陛下解散了内阁,他只需要掌控着魔导兵就可以拥有绝对的权力,我们这些有着近百个旁支的贵族门阀成为了负累,武勋过于卓著反而会引火上身。

在旧时代,皇权多少会对在民众间素有贤名的文官,或者是在军中享有盛誉的武将有所顾忌。虽然我们的政体不同于阿科鲁德,但这种权力制衡会形成一种代偿机制,从而避免国家陷入彻底的疯狂。但是现在这种机制显然已经失灵了。”

在缅怀往事之时,托姆鲁特显出了这把年岁该有的老态,他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所以,孩子,您在问我对于魔导兵的态度吗?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们现在的军队已然变得无耻而下贱!我们所做的事情不是战争,而是单纯的屠杀。在这种战斗中,不存在富有诗意的悲壮牺牲,只是满坑满谷的战争机器对人类的杀戮罢了!无论生还是死,都变得毫无价值,两相比较,我们的敌人反而更高尚一些。”

在老元帅气喘吁吁地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后,一阵突兀的掌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神巫一面鼓掌,一面起身对托姆鲁特表达了敬意。

“托姆鲁特元帅,请接受我的敬意。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帝国军人业已消失的气节。”神巫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很高兴知道,在魔导兵的问题上,我们立场一致。”

瑞布斯以一种安闲优雅的姿势倚靠着小圣堂颓败的石栏,继续说道:“至于我反对魔导兵继续开发的理由大致与您相同,甚至比您还要再多出一点。您知道,弗勒雷家世代都在与星之病和死骇打交道。然而鲜为人知的是,死骇实则是由动物在高浓度的星之病病毒的影响下,感染变异而成的。当然,人类也不能幸免。尼弗海姆帝国这种大量地人为制造死骇的行径,大大增加了整个伊奥斯陷于星之病威胁的风险。这些是我匿名资助的研究人员半年前提交的报告,里面详尽地列举了死骸的活动分布,以及其活动频率的曲线图。这也是促使我现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说着,神巫将一叠文件递给了老人。托姆鲁特戴上老花镜,快速地浏览着这份作者署名为沙尼亚·艾盖尔的研究报告,神色愈发凝重。

“您应该也能觉察出,近一年来,死骇的活动变得愈发频繁。如果放任下去,想必不久的将来,整个大陆都将被死亡笼罩。阻止灾厄的发生,是弗勒雷一族的义务。所以,魔导兵的开发必须终止,所有已经投入使用的魔导兵也必须被回收和净化。然而,无论是手里掌握着绝对权力的皇帝陛下,还是以魔导兵为立身之本的帝国宰相,都不会容忍这件事情的发生,为此,艾汀·伊祖尼亚必须死。”

“那么您希望我们怎么与您合作呢?”老元帅摘下老花镜,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随侍的亲信,交由下方的与会者传阅。

“只是除掉艾汀·伊祖尼亚并不足以使帝国放弃魔导兵计划,我希望各位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发动一场宫廷政变。”金发的青年背着双手,直视着托姆鲁特说道。他的面容一半沉浸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另一半则在昏暗灯火的映照下显出冰雪般的色泽,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神色。

神巫的话仿佛在会场中投下了一颗炸弹,引发了全场的骚动。老元帅不得不用手杖狠狠地敲了几下脚下的石板,才平息了人声。

托姆鲁特咳了几声,清了一下喉咙说道:“孩子,您在明知道我们是保皇党的前提下,却仍然向我们要求一场宫廷政变,我很佩服您的勇气!到底是什么让您觉得,我们会配合您的行动呢?”

“因为从现状来看,只是清除宫廷中的害虫已然远远不够,诸位根本不可能说服已经因权力而疯狂的伊德拉陛下放弃魔导兵计划。而一旦魔导兵存续下去,到时候不要说是帝国的皇权了,整个伊奥斯大陆的文明都将不复存在。孰轻孰重,想必以各位精明的头脑,还是算得清的。”瑞布斯微笑着说道,“至于在废黜伊德拉之后,各位愿意拥立新主、重组内阁也好,或是干脆废除帝制,投向共和的怀抱也罢,我并不关心。当然,这个合作还需要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特涅布莱的彻底独立。”

会场中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内心盘算着究竟如何做才能为帝国以及伊奥斯带来更大的福祉。良久的沉默之后,托姆鲁特问道:“您能确保杀死艾汀·伊祖尼亚吗?您对这个男人了解多少?”

瑞布斯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动摇了。他说道:“艾汀·伊祖尼亚的过去已不可考证,他第一次入境尼弗海姆是在32年前,当时的记录已然由于733年的市政厅大火荡然无存。随后,他在12年前突然被伊德拉陛下任命为宰相,在此之前,整个帝国朝廷根本无人听说过这个人。传闻他出身于帝国第一魔导兵研究所,然而研究所里根本找不到他的任何记录。反而是贝斯提亚,经常会透出些口风,可以看得出,近十几年的魔导兵开发都是由伊祖尼亚一手主导的,然而再行详细询问的话,贝斯提亚便会三缄其口了。对于他,即使我动用了手下的所有力量进行调查,结果也是石沉大海。只能说这个男人的经历被藏匿得很深。

然而这和我们的谋划没有什么冲突,一切有生者,皆有覆灭之日不是吗?只要确保攻击到他的要害,艾汀·伊祖尼亚也是可以被铲除的。各位以往的行动中,往往都低估了宰相阁下的狡猾和戒备等级,在这方面,我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制造出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孩子,您知道,这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个重大的决定。我并不能现在当场给您答复。可以容我们考虑一段时间吗?”沉吟了片刻之后,老元帅终于被说动了。

“当然。但是希望各位能够尽量果决地做出判断。要知道,市民阶级的一切平庸美德:小心、审慎和顺从,对于任何想要成就丰功伟业的人而言,非但毫无助益,反而还是一种拖累。在命运降临的瞬间,它只要求您的当机立断。”瑞布斯向与会者们微微欠身致意,而后说道,“两个月以后伊德拉陛下70岁寿辰的庆生舞会,将会把伊祖尼亚身边那群蝇营蚁附的小人们全部聚集到皇宫。在我看来,可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下手时机了。”

两周之后,瑞布斯收到了保皇党的回信,当然,在这种各方势力眼线密布,以互相盗取信件为获得信息的主要伎俩的境况下,托姆鲁特并不会留下什么书面上的把柄。他只是委托自己的独生子洛基·托姆鲁特送来了一份晚宴的邀请函。

当在宅邸的客厅里见到一脸窘相的洛基时,瑞布斯不禁失笑,这位成长于帝国豪门的年轻人还没有掌握那套上流社会的虚伪社交技巧。对于老元帅委托洛基来送信的这个安排,瑞布斯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妙。洛基是在去年年初刚刚调任到自己麾下的,官拜准将,是自己的主要幕僚之一。在神巫看来,这位年轻人有趣得很。他既不和那些陈腐的贵族军人们一起阴奉阳违、口蜜腹剑;也不像那些敬仰他的实干派军人一样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他似乎想要摆脱家族的荫庇,自己闯荡出一点名堂来。在军中,洛基·托姆鲁特谁的账也不买,同时,那些势利小人们也慑于他显赫的出身而不敢造次。而在面对神巫殿下之时,这位和露娜芙蕾雅同龄的年轻准将似乎总是拿捏不准应当采取一种什么样的姿态,于是这种窘迫就化为了别别扭扭的态度,时而赧然羞怯,时而冷嘲热讽。这无疑给弗勒雷上将无聊的行伍生活带来了一些小小的消遣,他总是忍不住要去作弄一番这名涉世未深的准将,将后者惹得恼羞成怒来寻一下开心。不得不说,在和帝国宰相多年的相处中,神巫似乎也沾染上了红发男人的一些恶劣习性。

瑞布斯带着戏谑神色看着洛基·托姆鲁特冷着脸,递上一封散发着木质熏香味道的信函,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靠背长椅上。

“家父打算在星期六举办一次小规模的晚宴,这是邀请函。”待自己的上司拆开请柬后,托姆鲁特准将干巴巴地说道。

“承蒙老元帅想得起我。”瑞布斯伪装出一副惊讶神色,明知故问道:“可是就我所知,我和令尊好像只有寥寥数面之缘,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啊。这番盛情邀约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家父如何甄选宴会的宾客是他的自由。我又如何能知道他是怎么凑出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桌人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其实在他的内心中,对于父亲执意邀请弗勒雷上将的原因,自有一番猜测。他认为,毫无雄心壮志的父亲多半是在为幼子谋划一个平顺的未来,而安排他去借着递送请柬巴结上峰,大概就是父亲计划的一环。这在于心高气傲的洛基·托姆鲁特看来,不啻为一种侮辱。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在性格傲慢的帝国上将面前自降身段,他就不免感到如坐针毡。

瑞布斯听到对方在谈论自己父亲时毫无敬意的口吻,发出了一阵低笑。看来这名年轻人并不了解老元帅这头年老的雄狮掩藏在昏聩表象之下的獠牙。

对于这种略嫌唐突的邀约,如果欣然应答的话,难免会引人生疑。毕竟神巫不喜应酬这件事可是人尽皆知的。于是瑞布斯决定再周旋一阵子。

“看样子,您并不太欢迎我啊,托姆鲁特卿。”

“您多心了,父亲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

“好吧,我会考虑出席的。”帝国上将抛给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您到底来还是不来?”想到父亲要求他务必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洛基·托姆鲁特耐着性子追问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一方面,我可能会因事受阻;另一方面,在这场晚宴里,您才是我唯一的故知,说到底,您还没有以个人的名义对我作出欢迎呢。”看着年轻准将急躁的态度,瑞布斯决定暂时屈尊效法一下帝国宰相,以让这场刁难看起来更真实。

“弗勒雷殿下,我诚恳地邀请您参加本周六在寒舍举办的晚餐会。不知这样说,您是否满意?”托姆鲁特准将硬着头皮说道。

“那么,我很荣幸地接受您的邀约。”

“那您可真是太赏脸了!”洛基·托姆鲁特故意把“赏脸”两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而这又换来了神巫的一阵轻笑。

随后托姆鲁特准将气急败坏地抓起外套和帽子,瑞布斯则把他送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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