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尼弗海姆往事
周六傍晚,瑞布斯如约前往托姆鲁特的宅邸。宴会预定将于晚上9点开始,而他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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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尼弗海姆往事
周六傍晚,瑞布斯如约前往托姆鲁特的宅邸。宴会预定将于晚上9点开始,而他则在7点的钟声刚刚敲过时,就抵达了帝国元帅的前厅。在这座位于腓特烈区繁华地段的大厦中,晚宴的准备一早便已就绪了。大宅并不算是托姆鲁特家族的祖产,这个煊赫门阀的采邑位于帝都近旁的行省,他们在那里占据着广袤的森林和田产,甚至还有几座气势恢宏的古堡。后来随着家族逐渐介入帝国的权力中心,托姆鲁特也将主宅迁到了格拉雷亚,这栋富丽堂皇的大厦中,一砖一瓦都镌刻着这个勋贵之家累世的荣光。
仆人引着帝国上将来到了老元帅的会客室,脸上堆砌着和蔼笑容的托姆鲁特卿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扮相,带着他那正努力维持着骄矜派头的继承人,做出了殷勤出迎的姿态。在几句客套寒暄之后,老元帅就把洛基·托姆鲁特支开了。这名帝国准将则带着难以察觉的如蒙大赦般的轻松,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迫不及待地告退了。
由于宅邸主人的建议,谈话的地点也由客厅改为了书房。仆人送来了餐前酒和几块用以果腹的点心,随即便退了出去。在锁好门后,帝国前元帅和神巫的谈话旋即转入正题。
托姆鲁特带着些疲惫的神色说道:“弗勒雷上将,对于您前些日子的提案,我党内部经过讨论,已然一致通过。行动日期按照您的建议,定在一个半月以后的宴会翌日。这是我们所签署的同意书,现在就差您的签名了。”
瑞布斯接过那卷厚厚的羊皮纸,在上面看到了诸多熟悉的姓名,随即他掏出钢笔,在末尾落上了自己的签名。
“您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于我们而言实属不易。大部分的成员原本期待的只是攘奸佞、清君侧,对于奥德凯普特的统治,我们仍然是持拥护态度的。然而现状却逼得我们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老元帅检查过纸卷上的签名,而后将其收入了书架后面的暗格,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瑞布斯端起茶几上的酒杯,抿了一小口,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以贵派的立场来看,即使在铲除伊祖尼亚一党之后,为了今后能够在尼弗海姆立身,恐怕也不得不走上立宪派的道路吧?保留皇帝对于内阁决议的签字权,也不过是一种相互制衡的手段罢了。任何一种体制走到极端都难免会引发对于异端的清洗,专政主义的瘟疫和无政府主义的灾难就像镜子的两面,二者一样糟糕。不如说这种保守的道路反而是最为温和稳妥的。
至于对伊德拉陛下的仁慈心存侥幸,则是一种最为愚蠢的心态。即使除掉了艾汀·伊祖尼亚,一旦权杖回到皇帝陛下的手中,我们照样一个也活不了。另立新主是势在必行的。毕竟,‘Spes non consilium est’①。”语毕,神巫向老元帅举杯致意。
托姆鲁特微笑着听罢帝国上将这番稍嫌冰冷的宽慰,说道:“说起伊德拉陛下,不知弗勒雷卿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当是陪一位寂寞的老人家缅怀一下往事,打发时间好了。”
瑞布斯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欣然奉陪。
“我在伊德拉陛下5岁时就认识他了,身为他的伴读,每天陪着他读书、练剑,到处胡闹。少年时代的伊德拉陛下可不是现在的样子,比起宫廷太傅们死板的教学,这位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殿下更喜欢换上仆役的衣服,偷偷溜出宫去,到市民阶级的舞厅和剧院去玩耍,甚至还经常出入贫民区的市集。他对于前代皇帝将大笔的财政收入都投入到战争支出方面大为不满。曾偷偷在六神的教堂中接受过洗礼的他认为,帝国贵族们这样的横征暴敛和挥霍无度已经让格拉雷亚变成了史前传说中的’摩蛾拉之城’②。每当路过街边饥肠辘辘的行乞者之时,他总是会不多不少地施舍给每名乞丐一个角子,并把这种行为戏称为‘上缴自己的什一税③’。”
说到这里,老元帅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润了润喉咙。他的目光越过瑞布斯,注视着往昔,眼中饱含向往之情。
“我陪他转遍了格拉雷亚的大街小巷,访尽了帝都的医院、市场、收容所和福利院。每一次尼弗海姆学院的会议,伊德拉殿下总是会以旁听生的身份匿名出席,从无错漏。说出来,您可能难以相信,虽然身为皇族,皇太子殿下却有着更接近共和派的开明思想。他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于腐朽的世袭制度的不满——‘即使在皇族之中,天才人物也总是少数。内阁和三级议会的作用就是用以制止蠢材的恶政,防止最危险的事情发生的。比起把所有筹码押在一个超人的意志身上,议会这种多数人平庸智慧的集合体反而是个更安全的选择。’,这曾是他在47年前说过的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我们那位陛下啊。”神巫冷笑着说道,同时他也对那位思想激进的青年是如何成为现如今这名陈腐秩序的捍卫者的这件事,充满了好奇。
“是啊。如果这一切不是亲身经历,想来,我大概也是不敢相信的。”托姆鲁特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容,“伊德拉陛下厌恶战争,他看厌了寡妇们的眼泪,听够了战争孤儿的悲泣,于是他发誓要将战争结束在他这一代。他在25岁那年登基,之后,陛下裁减了军备支出,并把大量的财政收入都用在了接济贫民,兴建福利设施方面。新王的励精图治曾给尼弗海姆帝国带来了十几年海清河晏的好光景。直到三十几年前,我发现陛下开始慢慢地变了。一开始的转变只是细微的,他成立了魔导兵研究所,让这些没有灵魂的人偶替代了人类士兵,这个决策曾是出于一种仁善的意图,他不愿让我们的国土’用她自己子女的鲜血涂染她的嘴唇④’。直到后来,伊德拉陛下开始频繁发动战争,在伊奥斯大陆大肆征伐屠戮,我才骤然发现,在我远离王座,驻守边疆的十几年中,陛下已然变得面目全非了。为此,我曾多次去信向他谏言,并期望能唤回曾经那位仁慈开明的君主,他则这样回答了我——”说着,老元帅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带锁的木匣,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了神巫。
瑞布斯展开这张被悉心保存着的泛黄纸页,伊德拉那清癯遒劲的字体映入眼帘:
托姆鲁特贤卿,
我发现长久以来我和你都错了,争端的产生不只是由于统治者的意志,更是出于不同文明间的利益分歧。即使当我在位的期间,能够苟且偷安一世,营造出一段虚假的和平,可是当我过世以后,恐怕尼弗海姆的子孙和路西斯的子孙们仍然会重新操起剑戟,再次让这片大陆血流成河——这就是我们可悲的人性。
和平是一时的,战争才是永恒的主题。不,我不能把这条艰难的道路留给未来的孩子们。只有让伊奥斯迎来绝对的统一,我们才能停止重蹈覆辙。
亲爱的朋友,我从未敢忘记过自己的承诺,我们应该在这一代将战争的锋刃永远锁进和平的刀鞘。为此,我情愿以战止战,即使双手染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愿你在远方一切安好!
伊德拉·奥德凯普特
看得出曾经的帝国皇帝和托姆鲁特之间关系十分亲厚,在这封简短的回信中,他甚至抛弃了称孤道寡,而是单纯地以一位挚友的身份向他的知己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瑞布斯将信件折好,还给了老元帅,后者则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弗勒雷殿下,想必您也能想象得出,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老人用饱含无限憾恨的语调说道,“后来,随着尼弗海姆的军力日渐强盛,陛下与我们这些旧日的朋友逐渐离了心,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当初许下的誓言。地位改变了他的思想,权势迷惑了他的眼睛,嬖幸们的阿谀谄媚让他日渐听不进诤臣的谏言,于是,尼弗海姆帝国彻底走上了穷兵黩武的道路。”
结束了对往日时光的追溯,托姆鲁特有些疲惫地说道:“所以,希望您能够谅解,但凡存在一丝唤回陛下初心的可能性,我都是不愿意去踏出这一步的。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说着,老元帅有些心力交瘁地抬手捂住了双眼。
幸而,托姆鲁特并不是沉溺于往事、裹足不前的人。不久之后,那副高深莫测的慈悲笑容又回到了这头年迈雄狮的脸上,“喜欢缅怀旧时光是老年人的坏毛病。好了!听我这个老东西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您已经厌烦了吧?请用一些点心吧,我们离晚宴开席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
之后的晚餐会上,托姆鲁特果然请来了几位可能会对自己继承人的仕途有所助益的客人。洛基·托姆鲁特则在晚宴的全程冷着张脸,显得有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父亲的这番举措显然伤到了这只刚刚展翅的雏鹰那颗高傲的心。
席面的菜肴中规中矩,乏善可陈。既没有失了上等贵族的体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
席间,老元帅作为一名父亲,问起了年轻的托姆鲁特在军中的轶事。弗勒雷上将则作为洛基的上司对后者给予了赞赏,言称这位贤嗣足堪克绍其裘,他虽然尚嫌稚嫩,但却不辍祖先的威名。然而这番夸赞却让托姆鲁特准将红着脸,向他怒目而视。
在用完晚餐之后,各位绅士们三两相携离开餐厅,去往吸烟室。弗勒雷上将和东道主则落在了后面,老人一边起身,一边对瑞布斯说道:“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有个安稳快乐的未来。其实我很清楚以洛基不懂变通的骄傲脾气,根本就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帝国官场。但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我就只能尽己所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他了。相信您能够体会这种心情吧?”
在宾客陆续散去后,洛基·托姆鲁特趁着瑞布斯将要上车的当口截住了他。年轻准将即将说出的话好像让他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之后,他面红耳赤地说道:“弗勒雷上将,不管我的父亲私下里跟您说了什么,您都不要理会他。我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或是家族荫庇,我会用自己的成绩证明我的价值。”
瑞布斯却没有回应青年的请求,他在月光下端详着这位年轻准将的面容,年轻人的长相中可以看出老元帅青年时代的影子,但是比起书房里的老照片中那位青年军官的沧桑坚毅,眼前的年轻人略嫌精致有余而刚猛不足。他问道:“说起来,令尊的年龄跟您好像相差甚远啊,有什么原因吗?”
这种关于家常事务的对话,被帝国上将用他冰冷的声音说出来,难免让人感觉有些怪异。洛基也是稍微怔了一下,才回应了上司的询问:“其实是有一些内情的,虽然算不得秘密,但是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已然不多了。据说我父亲在前代皇帝执政的末期曾经触怒了皇室,随后便被派去戍边,甚至先皇还曾经在遗诏中下令,要求他20年之内不得返回帝都。直到他45岁时,才结束了这种流放生活回到格拉雷亚,在家族的安排下与我母亲缔结了婚姻。虽然听说父亲早年也曾有过一段勇武的峥嵘岁月,但是后来就变得愈发畏缩谨慎。当我出生时,他早已失去了一切雄心壮志,也许是由于年龄相差极大,他对我更像是祖孙的溺爱,而缺乏父亲的严厉。所以对于他的嘱托,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争取。”
瑞布斯听着洛基·托姆鲁特难得不带任何别扭情绪的坦诚自白,最终,对于青年的恳求,帝国上将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答复。他说道:“托姆鲁特准将,其实您有一位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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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Spes non consilium est:拉丁语格言,意为“心存侥幸并不是一种策略”,出自罗马帝国著名的工程师 Benedictus Treinorius(354-401) 笔下, Benedictus 常常用这句话告诫自己的同胞不要心怀侥幸,希望蛮族不要进攻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行动起来防止入侵。
②摩蛾拉之城:圣经旧约中的罪恶之城。
③什一税:什一税是源起于旧约时代,由欧洲基督教会向居民征收的一种主要用于神职人员薪俸和教堂日常经费以及赈济穷困者的宗教捐税。(为了完善幻想世界的细节,作者借用了很多现实世界的概念,请见谅。)
④化用自《亨利四世》。
第三十九章 皇家舞会
伊德拉陛下的70岁寿辰庆典对于格拉雷亚市民而言,是个难得的喜庆节日。在连年的战乱和灾荒之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狂欢过了。在帝都的大小广场上,整头的格尔拉和长毛羊被架在烤架上炙烤,葡萄酒像泉水一般取之不尽,新鲜的面包被盛在硕大的篮子里,供人随意取用,而这些都是由难得大发善心的市政厅免费提供的。人们穿着色彩艳丽的服装,沿街撒着鲜花和彩纸,用黄色、白色、和红色的花瓣在大路上铺出斑斓的纹样,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巨大的烟花从钟塔的顶楼升上天空,在缀满繁星的美丽夜空中绽放成了皇帝陛下姓名首字母的形状,将这位一代霸主的姓名书写在了众神用钻石点缀的蓝丝绒画卷上。在这种宏大排场的裹胁下,健忘的民众们仿佛已经将往日的怨怼抛在了脑后,他们满心以为此刻看到的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前奏,殊不知,这一切却实则是一个辉煌文明落幕的序章。
奥德凯普特宫,不像尼弗海姆其他的行宫一样,有一个取自神话,或是根据其所在地区而决定的名字。这座宫殿以其主宰者的姓氏命名,毫无诗意,但却简单明了地向世界昭示着——这就是国家意志的代称。这座宏伟壮丽的皇宫在格拉雷亚的正中拔地而起,硕大无朋的宫殿周围,是一座占地2.3万平方米的巴洛克式皇家庭园,喷泉奇景、遮荫长廊和开满了异国花卉的花坛星罗棋布。它们被修剪精美的树篱分割成星状,以宫殿为中心向八方延展,代表了奥德凯普特家族辐射伊奥斯全境的统治。
入夜后,灿烂的烟火从庭园中升上天空,将格拉雷亚的夜晚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城郊希芙河上的烟花也在同一时间爆炸开来,和宫殿交相辉映。三千多名身着华丽号服的仆役在宫廷中穿梭忙碌,来自阿格鲁德、特涅布莱的使者团,以及尼弗海姆全国数得上名号的勋贵们都聚集在了奥德凯普特宫的凯旋厅。
为了今日的盛典,这间大厅在年初便已经在内务省的主持下翻修一新了,老旧的壁画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护壁板上的浮雕也被重新描上了金,墙壁上旳嵌线翻修成了时新的样式,几十盏高悬着的水晶吊灯将宫室映照得格外金碧辉煌。在两百名宫廷乐师的伴奏下,一对对男女在舞厅中婆娑曼舞,挥洒着欢快的情绪。这些来自各大阀阅门第的贵族们身着缀着宝石的奢华礼服,川流不息,交织成一片弥漫着权力芬芳的海洋。在若干年后,这场汇集了全帝国的精华人物的盛会被历史研究者们谓为空前绝后的奇景,几乎近半对伊奥斯大陆今后的历史走向有着深远影响的人物,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在此刻齐聚一堂——伊德拉·奥德凯普特、艾汀·伊祖尼亚、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托姆鲁特父子、瓦瑟戴尔·贝斯提亚、阿拉尼亚·海文德。然而,身处在历史洪流中的人们,却往往并不会意识到命运的走向,在百年后,这场铺张靡费的盛典最终被定义为“一个旧世界燃尽时的耀眼火光,一个强盛王朝破灭前的灿烂绝响”。
舞会以精心排练过的小步舞开场,不同于恪守着旧时严谨礼仪的特涅布莱宫廷,尼弗海姆由于其新贵众多,故而也把市民阶级的一些审美意趣带入了宫廷中,华尔兹就是其中一例。在小步舞之后,紧接着的就是《皇帝圆舞曲》,这首曲子是服务于宫廷的音乐大师为此次盛会特别谱写的。除了那次和露娜芙蕾雅的帕凡舞以外,瑞布斯几乎从不跳舞,这种运动在他看来不过是男女搂抱在一起“围绕着屋子慢跑”(这也是华尔兹刚刚兴起时,欧洲报界的看法),是一种完全非生产性的虚掷光阴的方式。他随手端起一杯葡萄酒,抬眼观察着在舞池中摆荡旋转的人群,艾汀·伊祖尼亚正搂着一名来自阿格鲁德的女性公使——德-莫拉蒂夫人,翩翩起舞,男人的舞姿尚且算得上优雅,此刻他正和那名贵妇聊得不亦乐乎。
使这次的宫廷舞会较之往常更有看点的,不只是其盛大的排场,还有来自奥尔缇西的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弗兰西娅在尼弗海姆的初次登场。在几首圆舞曲过后,舞蹈的人们陆续停下了脚步,聚集在了乐队的附近。和伊祖尼亚相谈甚欢的阿格鲁德女公使现在正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将她裸露在礼服外面的娇嫩手臂挽在帝国宰相的胳膊上,等待着歌唱家的开场。在弗兰西娅开始以前,内务省安排了由尼弗海姆皇家歌剧院的两位当红演员演唱暖场曲目。瑞布斯隔着人群,注视着艾汀的一举一动。红发男人此刻正在和阿格鲁德女公使打趣,也许是他的哪句玩笑话触动了那名金发的美丽少妇欢乐的神经,女人倚在他身上掩口而笑。德-莫拉蒂夫人的莞尔笑容中,带着人们所能在一位阿格鲁德女子身上窥见的所有的美好德行——亦即尼弗海姆女人所欠缺的风情和路西斯女人所匮乏的温雅。
按照与保皇党人多次磋商才确定下来的计划,今晚将是帝国宰相在世上的最后一夜,政变将于翌日的朝会时发动。看着对于即将降临的灾厄浑然不知的男人,瑞布斯在内心嗤笑了一声,转身向舞厅外面走去。
虽然神巫的退场相当安静,但是在所有人都凝神倾听奥尔缇西歌唱家的咏叹调的时候,他不合群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您们的这位神巫殿下还真是古怪。刚才的尼弗海姆歌剧他听得那么津津有味,等到真正的行家出场的时候,他却又走出去啦。”德-莫拉蒂夫人用扇子掩住嘴,凑近伊祖尼亚说道。
艾汀顺着女人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虽然无意冒犯,但是再好的曲调,一旦用贵国生硬的语言演唱出来,就难免少了几分婉转。听啊,刚才那句’Quando m’en vo’①的开腔简直已臻完美!”女公使用一副艺术家的口吻继续点评道。
伊祖尼亚持起德-莫拉蒂夫人白皙柔软的手,吻了一下,说道:“正如您所说的,阿格鲁德人才是美学方面的行家。在这方面,尼弗海姆向来是以缺乏鉴赏力著称的,在这之中,则以军人群体尤甚。我们的神巫殿下在神赐的崇高职责之外,可同时还是名帝国上将呢。过分的感性会使他的屠刀变得驽钝。”
帝国宰相的话逗乐了这名高贵少妇,她说道:“那可还真是浪费了他这副可堪入画的容貌,即使是以艺术家严苛的眼光来看,他也完全不违背我们对于好看的一般定义。”
“相信我,夫人。我们的神巫大人即使对于自己的美丽,也是弃之如敝履的。曾经有几次,他带着一脸几乎足以毁容的伤疤从战场上归来,要不是我劝说他去贝斯提亚卿那里接受皮肤再生手术,您现在看见的就是一位弗兰肯斯坦先生的造物②了。”
“哦?我还以为贵国对于相貌的美丑是全不在意的。”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是当您还要担任帝国的门面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我们可不想民众看见一位满脸刀疤烧伤,像个凶神恶煞的强盗一般的神巫。”帝国宰相撇撇嘴说道。
“我听说,皮肤再生手术是不能使用麻醉剂的?”
“您的知识很准确。为了保证组织与神经的活性,皮肤再生手术是全程没有麻醉的。”
阿格鲁德女公使对此番情景稍作想象,对于痛苦的感知唤起了女性天然的同情心。她打了个冷战,用怜悯的语气问道:“那岂不是会非常痛苦吗?我真为弗勒雷殿下感到难过。”
“当然,但是正如先贤所说的’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也许适度的疼痛能够提醒我们的神巫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屡次以身犯险。不然身为弗勒雷殿下的监护人,我的立场也很难办。所幸,善意的提醒最终达到了成效。”帝国宰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仿佛自己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阿格鲁德歌唱家结束了她的表演,舞曲再次从宴会厅中传了出来。宫廷乐师们不知疲倦地彻夜弹奏着,带着纸醉金迷气息的华丽乐章在夜空下回响。瑞布斯正坐在花园中阴影处的长椅上,凝望着夜空。虽然时值盛夏,但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凉爽日子,花园中挂满了各色灯笼,悬在树枝间的琉璃球反射着缤纷的光芒。月色透过影影绰绰的枝叶倾泻下来,洒下一片静谧的光辉。
较之人类刻意制造的片刻浮华,大自然的光景有着亘古不变的魅力。深沉的夜色吞没了渺小的意识,舞厅中的乐声和谈笑声仿佛渐渐地飘远了,然而在凡俗尘世之中,瑞布斯清净的冥想注定不会持续太久,身后鹅卵石小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与性灵的对话。
“神巫殿下,原来您在这里躲闲。不得不说您真是找了个僻静的好地方。”艾汀·伊祖尼亚讨人嫌的油滑声音从背后传来。
瑞布斯斜睨了来者一眼,并没有开口搭腔。
“希望在下没有打扰到您,介意我坐下吗?”
想必即使自己拒绝,艾汀也会厚颜无耻地找个由头留下来,于是瑞布斯做了个手势,示意帝国宰相随意。
艾汀在瑞布斯身旁落座后,掏出一支雪茄,熟练地剪掉雪茄头,点燃后递给神巫,随后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
男人深吸了一口,让烟气在口腔中转了几圈,最后吐出,他一脸陶醉地说道:“这些雷斯塔伦雪茄还真是好东西,看来我们为占领路西斯付出的牺牲还是有些价值的。不过这些东西您在市面上可再也见不着了,自从托姆鲁特那个古板的老家伙接管了尼弗海姆的内政以后,一切奢侈的嗜好品都断绝了进口,说是这些小小的消遣会使帝国军人丧失锐气。”
“即使没有这些堕落的享乐,帝国军队也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了不是吗?”瑞布斯含讥带讽地说道,“这个时候开始整肃风气,恐怕有些为时过晚了吧?”
“正是如此,我们的军队中,除了高级军官,其余的不过都是些消耗品。能够执行命令足矣。适当的享乐是政治的必需品,它能够把贵族们的眼睛从权力上移开,去追求一些合法或者不合法的消遣。对于一支不断思考的军队,哪怕是一代霸主也难以担负起统治他们的重任。”
“所以我们的魔导兵才越来越多,军官才变得愈发懒惰下贱。”
“您也别这么苛酷嘛,我听说第三军团的将官个个都被您整治得像只惊弓之鸟。”红发男人揶揄道,“再抽一支雪茄吧?”
瑞布斯又点燃了第二支雪茄,烟草浓烈的味道在四周弥漫开来。
帝国宰相不无悔恨地说道:“该死!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杯上好的干邑就完美了,我们简直是在糟蹋这些里格路叶③和拉多叶里的精灵。我一定要说服德-莫拉蒂夫人给我弄几箱来,她刚刚对尼弗海姆皇家酒窖发表了轻蔑的评论。要我说,伊奥斯大陆上,只有这些阿格鲁德人才知道该怎样生活。”
“说到德-莫拉蒂夫人,身兼外务大臣的您,把阿格鲁德公使扔下那么久真的好吗?据我所知,女人是从来不能原谅一位绅士对于她们的虚荣心和自尊心的隐蔽冒犯的。”
“您多虑了!这些阿格鲁德女人能够轻易地把她们的一双白皙手臂搭到任何一个既不是他们的丈夫,也绝非她们的情夫的男士手上,这是卡埃姆海岬对岸的炙热阳光所养育的快乐习性。就像我以前说的,尼弗海姆人失于粗笨,特涅布莱人则过分冷峻,而路西斯人,”艾汀撇撇嘴,说道,“而路西斯人,他们的国土已经分裂太多年啦,以至于博马舍④再世,大概都难以给他们提炼出一个准确的国民性来。只有阿格鲁德人,这些地上的精灵,才明白快乐的真谛!而他们那里的女子所熟知的那些享乐的小把戏,尼弗海姆女性哪怕只要效仿个十分之一出来,恐怕都要名声扫地了。只能说我们这个社会比起大海的对岸,尚还处于未开化的阶段。”
“哦?在您眼中的快乐的真谛,恐怕不过是堕落的源泉吧?”
“瞧您说的,我们不是也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吗?对您来讲,那也不完全是悖德的罪孽吧?”帝国宰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站了起来,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您再这样继续保持着清教徒的作风,恐怕就真的要孤独终老了。难得今晚夜色如此美妙,不如就让在下教您一些不必那么遮遮掩掩的享乐方式吧。不知神巫殿下是否愿意赏脸跳支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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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Quando m’en vo:来自普契尼歌剧《波希米亚人》第二幕选段。
②弗兰肯斯坦的造物:出自玛丽·雪莱的小说《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一个由弗兰肯斯坦创造的、由尸体拼凑出的可悲怪物。
③里格路叶和拉多叶都是雪茄烟叶,前者浓,后者淡。
④博马舍:法国18世纪思想家,剧作家,以善于辞令著称。
第四十章 七重纱之舞①
带着些异国情调的乐曲声从舞厅中隐约传来,神巫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可以拒绝吗?”
“请别这么绝情嘛!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了。”艾汀继续劝诱着。
“如果阁下想跳舞,大可以回去邀请德-莫拉蒂夫人。或者如果您不嫌弃尼弗海姆女子拘谨的礼仪和生硬的舞步的话,大概帝国的高门贵女中,愿意取悦您的也大有人在。阁下何必在像我这样的——您是怎么说的来着?哦,‘过分冷峻的特涅布莱人’身上,浪费美好的夜晚时光呢?”
“六神在上!神巫殿下,您的这番话可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您是在吃醋吗?”帝国宰相故作惊诧地笑道,“如果您再执意拒绝的话,恐怕我真的不得不把您和那些爱耍脾气的小贵妇们混作一谈了。”
“真遗憾您居然带着这么一种狭隘的眼光,来看待我给您的关于如何度过美好夜晚的诚恳谏言。”受够了男人的胡搅蛮缠,神巫无奈地站了起来,左手背在身后鞠了一躬,对艾汀做了个邀舞的姿势,“那么就如您所愿。可是您要注意,我只会跳男步。”
帝国宰相退了一步,行了个有模有样的屈膝礼,说道:“对您,我总是乐于退让的。”
艾汀模仿女性礼节时矫揉造作的情态让瑞布斯感到一阵恶寒,他带着厌恶的神情执起了对方的手。
音乐的曲调不同于传统圆舞曲的优雅华丽,而是显得有些沉郁诡谲。在三拍一小节的悠扬乐声中,他们二人旋转摆荡着,如果有外人观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幅极其古怪的场景。两名同样高大的男子相互搂抱着翩然起舞,一个神情轻蔑,另一个则满脸陶醉。瑞布斯的右手虚放在艾汀的肩胛骨下方,恪守着一位绅士的礼节,尽量不去碰触他的舞伴;而艾汀的左手却如同阿格鲁德最富柔情的女子一般,带着些卖弄风骚的劲头搭在对方的大臂上,这让瑞布斯心下十分膈应。
即使以宫廷舞蹈教师严苛的标准来看,两个男人的舞姿也与滑稽蠢笨毫不沾边,甚至还带着一股雍容华贵的优雅气度。无论艾汀的舞伴是怎么想的,憎恶也好,厌烦也罢,他都不得不承认,就像任何时候一样,他和帝国宰相的配合从来都有着一种山鸣谷应一般的默契。他们肢体纠缠,身体紧靠,随着有些忧郁的舞曲连绵起伏,像晚风一般的在华尔兹的节奏中旋转倾斜。艾汀对于舞伴的每一步进退都配合得无懈可击,无论是踌躇步、锁链步,甚至是有些出自神巫刻意刁难的繁琐步伐或者重倾斜,帝国宰相都能够完美地应和——他可不是白白在格拉雷亚上流社会混迹多年的。
当他们在一个上升位的抱持中结束舞蹈时,双方都有些冒汗,两人被汗水蒸腾出来的熏香味道弥漫在仲夏夜的燥热空气中,静静地侵蚀着神经。也许是被满月扰乱了理智,瑞布斯做出了一件在他看来极其不谨慎的行为,他气喘吁吁地直视着艾汀的双眼,在对方同样喘着粗气的嘴唇上印上了一吻,问道:“阁下认为今晚的舞会怎么样?”
清浅的接吻显然不能满足帝国宰相的欲望,他抓住神巫拢在脑后的金发,一面把对方一丝不苟的发型弄得一塌糊涂,一面激烈地亲吻着青年的双唇,艾汀的吻带着一如既往的侵略性,他撬开了瑞布斯的唇齿,挑逗着贝壳间湿滑灵活的蚌肉,攫取着对方带着淡淡烟味的津液。同时,帝国宰相也享受着瑞布斯与他势均力敌的热烈回吻。
当这场男人间旗鼓相当的较量结束时,艾汀帮神巫整理着发丝,他有些气息不稳地答道:“说实话,从个人角度而言,我觉得这场舞会简直无聊透顶,当然,这最后一支舞除外。”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青年挑了挑眉,有些狡黠地回应着。
当他们穿着衣服在瑞布斯的小套间里扭作一团的时候,艾汀已然急不可耐了。他从来未曾觉得从皇宫到宅邸的车程是如此漫长。他们像两个逃学的公学学生一般,互相拖曳着穿过花园,当两人气喘吁吁地一头栽进车里的时候,背靠着车子吸烟的司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这两位素来稳重的大人,以为不是宴会厅里出了什么变故,就是有长角的魔鬼在他们的身后追逐。艾汀用手杖敲了敲驾驶座和乘客席之间的隔板,车辆随即发动起来。
在回程的路上,帝国宰相多次想要伸手碰触瑞布斯,却被神巫以冰冷的警告眼神制止了。这位成长于席尔瓦女王循规蹈矩的宫廷里的王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不体面的环境下与人发生什么风流韵事的。但是瑞布斯无情的拒绝并没有平息艾汀的欲火,反而让这把烈焰烧得更旺了,借着皎洁的月色,帝国宰相清楚地看到神巫那双冰蓝色瞳孔中,黑色的瞳仁放大着,男人明白,这是欲望的象征。
当车子终于停稳后,艾汀没有理会在门口迎接的管家和仆役,而是拽着瑞布斯,一路奔回了卧室。套间的橡木门在背后砰然关闭,帝国宰相迫不及待地把神巫重重地甩到了门板上。他们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把笔挺的礼服蹂躏得凌乱不堪。外套被抛在地上,领结被扯下来,两个男人毫不在意地踩踏着委顿在地的精致华服,像野兽一般粗暴地亲吻、爱抚。
由于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虽然已时值深夜,伊祖尼亚府邸的下人们却并没有休息。仆役们来回穿梭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神巫与宰相之间迸发出的蛮荒激情,与这合乎体统的道德世界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道木门。他们相互揉搓着对方的性器,肆意地呻吟喘息着,在彼此的脖颈和胸膛上刻下一个个欲望的烙印,全然不顾门外的仆人有可能会听到这场兽性的盛宴,禁忌的快感燃烧着神经,神巫很快就在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刺激之下释放了出来。
艾汀蘸取着精液,摸索着来到瑞布斯双腿之间的狭窄入口,开始了急切的扩张。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把对方抚弄着他勃起的性器的双手禁锢在了两人的胸膛之间,他可不想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当感觉青年已经就绪之后,男人稍稍褪下瑞布斯的裤子,抬起对方的一条腿,便就着站立的姿势开始了他的征伐。
瑞布斯一手扣在帝国宰相的肩上,微微侧过身子撑着门板勉强保持平衡。他的领巾还松垮地挂在硬领上,衬衫下摆被推至胸膛,粘在衣物表面的浓稠精液让质地柔软的重磅丝质衬衫黏答答地腻在皮肤上;深灰色的薄羊毛西裤被褪至大腿处,随着男人的动作被撕扯到了极限。瑞布斯的侧脸贴在门板上,宅邸中的一切声响都清晰可闻,这让他有一种仿佛自己把悖德的眠床铺到了熙来攘往的伊米尔大街上的错觉。在释放过一次以后,激情稍稍平息下来,理性的桎梏冷却了欲火。
神巫对于委身于艾汀·伊祖尼亚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挣扎,但是这场爱欲的洗礼最好不要发生在这么一个不成体统的环境中——他衣衫半褪,活像个在下城区的肮脏小巷子里做着“快餐”生意的廉价娼妓;而这场伤风败俗的情事的一切细节,都将通过他们的撞击和呻吟,事无巨细地铺陈在门外的下人们眼前。
于是,瑞布斯推开了艾汀,示意对方跟上来。红发男人则无奈地耸耸肩,随着情人来到了套间内室的床上。对于性事的戛然而止,男人感到格外惋惜,帝国上将这么疯狂大胆的情态,他还是第一次得见。
“其实您不必这么在意,在这些负责处理我们在风流韵事中留下的各种痕迹的仆人们看来,您和我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艾汀把瑞布斯压在床上,一边重新把自己镶入对方的身体,一边说道。
青年浅金色的头发凌乱地盖在脸上,他迎合着男人的撞击,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的呻吟。此刻的艾汀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急躁,他一边缓缓地挺动着腰身,一边握住瑞布斯的脚踝,这对脚踝对于一个有着6英尺以上身高的劲健男子而言,未免有些过于纤细了,男人摩挲着对方嶙峋的踝骨,并时不时地在青年矫健的大腿上凶狠地啃噬吸吮。艾汀从容不迫地在瑞布斯的肠道中碾磨着,偶尔碰到前列腺,却在浅尝辄止的厮磨后,就滑向别处。这种半途而废的碰触把神巫悬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难耐地颤抖着,睁开双眼冰冷地斜睨着帝国宰相,沉默地警告对方停止这种无聊的把戏。
这种荏弱的警示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还挑动了红发男人恶作剧的神经,他捧住瑞布斯的脸颊,湿滑的舌头舔舐着对方颤抖的眼皮,低笑道:“神巫殿下,当我们在床上的时候,您双眼中轻蔑冷酷的神情,简直能够让人的灵魂都在征服欲的抚触下泛起战栗。说实话,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在蹂躏整个特涅布莱皇室的错觉。”
男人恶毒的调笑话语尚未说完,他就被对方用力推开了,随即金发青年翻了个身,将艾汀压在了身下。他骑跨在男人身上,死死地压制着对方的双手,当然,艾汀也并没有反抗的打算,对于神巫胆大妄为的举动,他倒是抱着几分好奇。
“阁下今日的表现让我相信,您确乎是人到中年、力有未逮。既然您的碰触是如此疲软虚弱,那么不如干脆由我来主导这场游戏如何?”瑞布斯一面将凌乱的发丝重新拢到脑后,一面说道。
“对于殿下仁慈的恩赐,我怎么能忍心拒绝呢?Andiamo,mio ben(意为:来吧,我的心上人。).”帝国宰相做出一副风流情圣的模样,学着唐璜的语调说道。
艾汀饶有兴趣地感受着瑞布斯的手循着小腹向他的下体摸去。青年缓缓地揉搓着男人胀大的性器,感受着上面血管的搏动,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冷笑。他稍稍抬起腰,用自己松软黏腻的入口接纳了对方,骑跨的姿势让男人毫无阻碍地滑到了最深处。随后,他开始缓缓地动作了起来,每一下挺动都精准地碾过自己的敏感点。
强烈的快感让神巫昂着头颅,发出了高亢的呻吟。艾汀扣住瑞布斯的腰,配合着情人的动作,每一下的楔入都将对方拽入更深的欲望渊薮。青年形状优美的性器挺立着,前端不断地渗出爱液,他双手撑在艾汀的大腿上,微微向后仰倒,在苍白的月色下舒展着身躯。他的肢体颤抖扭动着,如同克劳狄乌斯的皇后②一般放荡,仿佛再多的交合也难以满足他的渴求;但神巫的脸上,却呈现着受难的圣塞巴斯蒂安③一般的痛苦坚贞,好似肉体的欢愉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酷刑。罪人和圣徒的两个灵魂在一个躯壳之中得到了完美的调和,污秽和神圣这两种相悖的特质在这名青年的身上达到了圆满的统一。
艾汀·伊祖尼亚的心灵在激情的煎熬下剧烈震颤着,他抛开了一切理性,疯狂地、一心一意地挺动着腰身。即将登顶的快感让他全身肌肉紧绷,头脑一片空白,他感觉到神巫有些刻意地缩紧了肠壁,对方的身体覆了上来,双手攀住了他的的脖子,正如黄丝缠附着芬芳的忍冬,女萝缱绻着挺拔的白榆,这个拥抱甚至让人产生了爱情的错觉。帝国宰相听到神巫在自己的耳边说道:“Arrivederci,mio ben④。”他甚至还来不及消化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就随着脖颈上的一阵剧痛,在几十秒之内彻底失去了意识。
瑞布斯攥着刚刚从枕头下面抽出来的短刀,感受着艾汀颈动脉中汹涌喷薄而出的鲜血如同暖流一般溅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濒死之际,男人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断裂的气管和声带并不能支持他完成自己的遗嘱,只有带着血的气泡从嘴里涌出,浓稠的精液随着神经的失守在瑞布斯肠道的深处迸发出来。与此同时,在爱欲与死亡的双重刺激之下,青年也终于痉挛着释放了自己的欲望。神巫喘着粗气撑在艾汀的上方,男人已经逐渐停止了抽搐,一股股细弱血流还在断断续续的喷出,他盯着身下的尸体端详了片刻,操起短刀割下了对方的头颅,娴熟的刀法和稳健的双手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只是在屠宰一只家畜的错觉,而绝不会想到青年此时正在宰割着的,居然是片刻以前还在和他欲盖弄潮的情夫。
待这项工作完成以后,浅灰色的丝质床单和床头绑着的绛红床幔早已被鲜血浸染成了紫黑色。瑞布斯缓缓地抬起腰,任由男人已然疲软的性器滑出自己的身体,艾汀的“遗产”正从他的双腿间汩汩流出。他将帝国宰相的头颅信手抛在茶几上,随后披上晨衣,坐在靠背长椅上点燃了一支烟,香烟的味道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血污板结在瑞布斯柔顺的金色发丝上,遮住了视线。他把头发拂到耳后,透过烟雾,和艾汀·伊祖尼亚失去神采的浑浊双瞳良久地对视着。
横死的幽灵在黑夜里抱憾而终,晨星这颗黎明的先驱已冉冉升起,照亮了苍穹⑤。瑞布斯抓起通讯器,给托姆鲁特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贵党委托事项已妥,请按计划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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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七重纱之舞:莎乐美为希律王所跳的舞蹈,舞蹈的代价是希律王帮她得到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②克劳狄乌斯的皇后:即梅萨丽娜,古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的皇后,以淫乱闻名于世。
③圣塞巴斯蒂安:基督教圣徒,在三世纪基督教迫害时期,被罗马戴克里先皇帝杀害。在文艺作品上,他被描绘成捆住后用乱箭射穿的形象。圣·塞巴斯蒂安是艺术家们喜好的圣经人物,相较于其他圣哲,他年轻美貌的形象,赤裸的身体呈现古希腊的审美情趣,这更能激发艺术创作的欲望。
④Arrivederci,mio ben:意大利语:别了,我的爱。顺便说一下,前面艾汀说得那句“Andiamo, mio ben.”是歌剧《唐璜》里一段经典的二重唱里面的一句。
⑤化用自《仲夏夜之梦》里的一段诗,语序稍作改动。
第四十一章 事变
舞会的翌日,参加御前会议的群臣齐聚一堂,帝国宰相的忠实党羽们自然也全数列席。彻夜的狂欢使这些权贵的脸上都染上了疲惫的颓唐色泽,皇帝陛下尚未驾临,他们掩着口打着哈欠,强打精神互相寒暄,谈论着前夜的盛典。弗勒雷上将和托姆鲁特一党在其他臣子到场后才姗姗来迟,相较于眼下泛着青黑的众人,保皇党人们则显得精神抖擞。
王宫的禁军统领已然被暗中处决,军队控制权落到了身为托姆鲁特党羽的副官手中,被蒙在鼓里的士兵们则以为他们的长官一定是在昨晚的庆典中喝得烂醉,才误了差事。保皇党人们进入皇宫时,在同党的协助下,其所接受的安全检查是及其敷衍的,这让他们得以携带了一些不那么扎眼的武器走进大殿。此时,一名保皇党的军官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密封的铁匣——这个铁匣是以“皇帝陛下迟到的寿礼”这一借口被堂而皇之地携入宫廷的,里面装的正是艾汀·伊祖尼亚的头颅。
在十几分钟之后,随着司礼官的通告,号角奏响了礼乐。皇帝陛下终于迈着缓慢而庄严的步伐登上了他的王座。在众臣行礼过后,他抬手示意,并让一部分位高权重、得以在皇宫内享有一席的勋贵们落座,其余尚未得到此等荣宠的臣子们则垂手站立,随侍在侧。
伊德拉·奥德凯普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在我们济济多才的列位贤卿之间,朕好像并未看到伊祖尼亚卿的身影啊?弗勒雷卿,请问我们那位深沐圣恩的宰相大人到哪里去了?”
“想必是昨夜的狂欢让宰相阁下喝得酩酊大醉,臣下今日出门时,尚未听到伊祖尼亚卿起身的消息。他此刻大概还沉浸在狄俄尼索斯的饮宴之中,和迈纳勒斯和潘神①做着伴。即使伊奥斯女神吹响了黎明的号角,也无法撼动他被墨菲斯拂上的眼帘分毫。”瑞布斯起身,上前鞠了一躬答道。
“哈哈哈哈哈!说得妙!没想到昨晚来自奥尔缇西的仙乐,竟能使我们这位冷酷的尼弗海姆上将的心中迸发出诗性的火花!朕觉得整个伊奥斯都亏欠了贤卿一顶诗人的桂冠啊。”伊德拉闻言,抚掌大笑道,“伊祖尼亚卿最近可是越来越懈怠了,朕非要罚掉他半年的薪俸不可。他这个尸位素餐的家伙,这些年可从朕的手里揩了不少油,现在轮到他拿自己的薪饷来扩充一下国库了,聊胜于无嘛。”
随后,朝会的议题转向了即将颁发的税收政策上面,空头券、德政税,各种苛捐杂税被这群只知一味迎合皇帝陛下的阿谀小人们逐一设计出来,甚至民众在自己的房屋上多开一扇窗户都要上交60至100基尔不等的税金②。这无疑是在已然不堪重负的人民身上又剥去了一层皮。一些尚有良知的官僚都暗自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听着这群蝇营蚁附的小人们对于伊德拉的“德政”的交口称颂,瑞布斯露出了轻蔑的冷笑。对于伊奥斯大陆人民的苦难,他们都负有同等的责任,即使没有亲手割断羔羊的喉咙,但是鲜血却平等地溅在了每一位权贵的额头上。在可以预见的民心瓦解的风暴之中,这些佞臣尚不知收帆转舵,而是选择了逆风前行,静待着覆舟的惨祸。
在群臣结束了他们的阿顺取容,伊德拉转向托姆鲁特卿。至少从名义上,这位暂代宰相之责的老人对于内政令的颁发,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
“托姆鲁特卿,你认为这项政令如何呢?”伊德拉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这位老态龙钟的前帝国元帅站起身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于他即将出口的话语严肃置之,有些伊祖尼亚党羽甚至毫不掩饰地打起了哈欠。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位老人无非将会挂着一副半睡半醒的怔忪神色,发表一些类似于“只要陛下认为是好的,那就一定没错”这样毫无建树的意见。但是今天,托姆鲁特卿却甩掉了旧日昏聩的面貌,他带着一种庄严的神色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预期的时刻即将到来。
老元帅的庄重让伊德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透过这位满面皱纹的老人,他仿佛再次窥见了那名消失在往昔时光中的英姿勃发的飒爽友人。
“陛下,既然您愿意屈尊询问臣下的看法,那么臣下也就冒着出乖露丑的风险,在众位高才的贤臣之间班门弄斧,一吐我诚恳的谏言了。”托姆鲁特鞠了一躬,说道,“臣的双眼虽因老迈而衰弱,但却比很多年轻人看得更加分明,我可以清楚地道出,您已走上了一条险恶的邪路。”
老元帅的发言引起了一片哗然,伊德拉抬手止住了殿下的喧嚣,示意托姆鲁特继续。
“您难道看不出吗?您的横征暴敛,已经造成了物议沸腾、民心瓦解的局面,民众已然对您全然失去了信心。您登基时曾经许诺,您的统治将为伊奥斯带来福祉,但是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然堕落,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焦土之上,不是纷争就是萧条。这就是您渴望的治世吗?不要说什么您要‘破而后立’的诡辩借口吧!在您终于想要励精图治的时候,您会发现整个伊奥斯已经人心向背,您也成为了一名空余领土,而无人可治的君王。您,将戴着那顶失去了荣光庇护的王冠,和您的那一班舔痈舐痔的奸佞,背负着受创的声名倒毙在自己曾经热爱的土地之上,而您那为武勋所迷惑的双眼和您被小人蒙蔽的双耳就是致使您毙命的温床!”
“托姆鲁特卿倒是位直言的诤臣,听卿家的语气,似乎是想弹劾谁啊?”伊德拉一手支撑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在扶手上缓缓地敲击着,脸色阴沉地说道。今天老元帅一反常态的发言,似乎让他有些困惑,“贤卿就不要兜圈子了,你所意指的‘舔痈舐痔的奸佞小人’到底是哪一位呢?”
“自然是深受陛下恩宠的宰相——艾汀·伊祖尼亚大人。”这时托姆鲁特一党之中的一位重臣起身说道。
“哦?看来众位卿家是有备而来了。你们要弹劾的对象今天却是恰好缺席。常言道,缺席意味着格外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看来是不假了。可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本分,让朕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朕需要听到控辩双方毫无拘束的对质,方可做出判断。”伊德拉对他的侍从命令道,“带伊祖尼亚卿来觐见吧,即使他还在和美惠三女神③厮混,也请把他从温柔乡里拉出来。”
“陛下不必麻烦了!恕臣下僭越,我们已经代您做出了裁决。”托姆鲁特说道。
手持铁匣的军官上前一步,打开了匣子。艾汀·伊祖尼亚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了出来,炎热的夏季里,死者的头颅被塞在密闭的铁匣中,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尸臭。头颅滚落到王座的阶下,一众臣子带着惊惧的神色向四处散开,仓惶地躲避着这块被死神光顾过的烂肉。部分伊祖尼亚的党羽预感到即将发生的灾厄,悄悄地向大殿侧门处退去。然而几道侧门早已被锁死,正门之外则有禁军副统领带人把守。托姆鲁特一党手中的武器比任何命令都更加有效地止住了众人逃跑或抵抗的企图,使他们僵立在了原地,不敢挪动寸许。
伊德拉脸色苍白地瞪视着御阶之下的断头,他捂住口鼻,试图在掩饰惊愕的同时,隔绝死肉散发出的恶臭。在初时的震惊过后,皇帝迅速恢复了冷静,说道:“看来诸位今天应该不会满足于弹劾一位宰相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逼视着瑞布斯——青年目睹着艾汀的头颅,却仍然神色自若。伊德拉问道,“弗勒雷卿,请告诉朕,难道你也参与其中了吗?”
瑞布斯以他一向的安闲优雅的姿态向皇帝躬身致意,对后者贤明的判断表示了认同。
皇帝陛下捂住双眼,仰首大笑:“看看!居然连六神的代行者都来反对朕的统治!”随即他止住了笑声,直视着一众叛逆的臣子,道,“说吧,你们还想要什么?是朕头上的皇冠吗?朕可不确定你们能不能承受它所带来的诅咒啊。”
回视着伊德拉目光如炬的瞪视,托姆鲁特带着谦恭的神色回答道:“尊敬的陛下,我们并无篡位的野心,也无意对您家族统治尼弗海姆帝国的正当性做出指摘——世袭制是诸位勋贵立身的根本,贸然触动国体只会将帝国置于风雨飘摇之中,有害无益。只是这个王座,恐怕要换一位更加仁慈理智的奥德凯普特来坐了。基于您姑息养奸,旁任小人祸国殃民的渎职之罪,我们不得不恳请陛下放弃您的皇冠,自愿倦勤禅位。”
听罢托姆鲁特的说辞,皇帝陛下双目赤红地怒斥道:“好个‘自愿’!好一位‘忠诚’的臣子!难道你不曾在朕的王座之前跪下过双膝,向我许下过你忠贞不二的愿心吗?你,托姆鲁特,虽然你自诩为万民的代表者,却不过是个背信弃义、欺君罔上的奸恶小人!有哪一个臣子有权利判决自己君王的罪名呢?昔日,你们口中宣示着忠贞;而现在,你杀气腾腾的军队却陈列在朕的足前。你们用这样非道而卑劣的手段窃取的权力必不会长久,我们这个朝中向来不缺乏野心家,难道其他臣子看到你攫取到的叛逆的果实就不会眼红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举起旌旗,将你的行径如法炮制,诞生于鲜血中的权柄就如同砂砾之上的城堡,看似雄伟,实则摇摇欲坠。像朕一样,你已然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了,但你身后的弗勒雷不是正值盛年吗?请警惕些吧,你可是正站在海市蜃楼的雉堞之上呢!”
对于皇帝的挑拨离间,瑞布斯发出了一声冷笑。托姆鲁特则是不为所动,他如同往常一般,低眉顺眼地沉默着,垂手立于殿中。诺大的宫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肃静地等待着皇帝陛下最终的旨意——那道在胁迫之下做出的退位诏书。
就在此刻,随着铰链声,大殿的正门被打开了,几具被击毙的军官尸体颓然倒在门前,数百名魔导兵涌了进来。他们如同扑灭野火一般瞬间压制住了托姆鲁特一党的反抗,由于兵力过于悬殊,在多数人反应过来以前,战斗已然结束了。除了老元帅和弗勒雷上将仍然毫发无损地站在大殿正中,其余同党们多半已然殉难,伤者则被魔导兵压制在地上,不甘地挣动着。
大厅门口传来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他用演员般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听闻今日有几位同僚对鄙人做出了莫须有的指控。虽然我一向是个秉性谦和的人,但是对于这样的侮辱,还是不会任由它唾面自干的。也请容许我为自己抗辩几句吧?”
来者踏着满地的血泊走进大殿,摘下他的帽子,弯腰致意道:“愿六神将无尽的荣耀降临于我们宽容慈爱的君王!您忠实的奴仆,艾汀·伊祖尼亚,随时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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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狄俄尼索斯、迈纳勒斯、潘神:古希腊神祇。狄俄尼索斯为酒神和狂欢之神,迈纳勒斯、潘神为其追随者。
②开窗税:一种奇葩的苛税,这个真的存在(笑),古希腊规定,凡是朝着大街和向外打开的窗户,户主要交纳开窗税。法国历史上也执行过此项政策。
③美惠三女神:亦是酒神的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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