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伊德拉的裁决
看着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男人,瑞布斯脸色惨白、目呲欲裂地向后退去,即使麦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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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伊德拉的裁决
看着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男人,瑞布斯脸色惨白、目呲欲裂地向后退去,即使麦克白斯看到班科的鬼魂时所展露出的恐惧,也就不过如此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在御阶之下的断首,那张和眼前的亡灵如出一辙的脸孔上,僵硬的嘴唇咧开着,仿佛地狱的裂口一般,正在对他发出嘲笑。
神巫迅速思考着现在的状况,尽管他知道艾汀拥有操纵幻术的魔法,但眼前的境况远远不是这种小把戏所能解释的。瑞布斯非常确信,昨夜的艾汀·伊祖尼亚并不是替身。那么,眼前的帝国宰相真的是其本人吗?他决定试探一下这名男子。
“死人也会像这样大逞辞锋吗?我不得不说,以一名新死的亡灵而言,您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瑞布斯伪装着镇静,高傲地睨视着来者。
红发男人发出了一阵低笑,他一手搂过神巫的侧腰,制止了他的退却,另一只手则牵起瑞布斯的苍白冰冷的手掌,落下了一吻。他在亲吻神巫的手背的同时,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说道:“非常感谢您对鄙人计划的襄助。神巫殿下,您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呢。”
男人说话的语气、亲吻他手背的方式,甚至是手指在他腰间摩挲的小动作都是如此的熟悉,他确实是艾汀·伊祖尼亚!这个认知让瑞布斯遍体生寒,切割红发男人头颅时筋骨断裂的触感,此刻还鲜明地附着在他的双手上。
伊德拉·奥德凯普特陛下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这场大殿之上不成体统的调情。他说道:“伊祖尼亚卿,你能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要知道,你的头颅可还躺在御阶之下呢,难道是神祇挪开了你坟墓前的石头吗?你的死而复生可给了朕不小的惊吓。”
艾汀放开了瑞布斯,转向帝国皇帝,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尊敬的陛下,请您稍安勿躁。在一个月以前,臣下获悉了一起危害国体的阴谋。这不是那种时常在下层阶级之间发生的无足轻重的暴乱,而是一次切切实实的谋反,甚至许多重臣也牵涉其中。所以我便联合了忠心耿耿的弗勒雷卿,由殿下作为卧底,这才引蛇出洞,将乱臣贼子全数俘获。为了取信于这群谨慎的野心家,我寻找了一名长相相似的替身,由神巫殿下向变节者献上了这名冒牌货的项上人头,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对于惊动御驾,臣恳请您宽恕我的罪过!”
“卿在获悉这桩密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呢?难道你没有考虑过,你鲁莽的行动甚至会置整个帝国于危险之中吗?”对于伊祖尼亚的欺瞒,伊德拉紧皱眉头,露出了不愉的神色。
“陛下,请原谅臣下在危急之中的权宜之举。请您相信,我也是有苦衷的。”帝国宰相躬身致歉,“对于像托姆鲁特卿这样深受您倚畀的老臣,以及这一众素以正直忠诚而贤名远播的臣子们,若不是教您亲眼目睹了他们叛逆的罪行,难道您会对他们产生丝毫恶意的揣测吗?”
“嗯……”伊德拉若有所思地应道,“若不是今日他们他们昭彰的恶行已无法掩藏,恐怕朕是绝对难以想象这一众人等会对尼弗海姆的王座举起反旗的。卿做得很好,但这依然无法掩盖你的隐瞒之罪,罚你六个月的薪俸是必不可免的。希望卿以后遇到类似事体的时候能够引以为戒,不要鲁莽行事。”
“感谢陛下的宽宥!”
“那么,现在这场阴谋彻底破产了吗?朕可不想要在每天入睡之前,都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
“还请陛下安心,您忠实的奴仆已经把所有在场以及不在场的恶贼全数缉拿归案了。”艾汀鞠了一躬答道。
“看来还不止大殿上的这几个了?真是可耻!”
“连月来,把格拉雷亚搅得满城风雨的暗杀活动也是他们的杰作,也亏得托姆鲁特卿为了摆脱嫌疑,还曾煞费苦心地上演了几出苦肉计。一些今日未能列席的臣子和兵士们也参与其中,臣下已经根据密探所呈上来的名册,将这个乱臣贼子的结社全数剿灭。说起来,这里面还有神巫殿下的一番贡献,臣不敢擅专。”说着,艾汀·伊祖尼亚呈上了一沓文件。
草草地瞥了一眼名册,愤怒的血色染上了老皇帝布满皱纹的消瘦面颊。
“看看!在今日之前,朕还尚不知道,有这么多忠臣良将的皮囊之下都流淌着反贼的肮脏血液。警务大臣在吗?先生,你手里握着庞大的机关,几十万名的警察和数万密探,更不要提每年还有3500万基尔的调查经费。可你却对这件眼皮子底下的阴谋视而不见,难道你是混迹在群臣之中备位充数的吗?”听到皇帝陛下的叱骂,警务大臣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连连告罪,一边跪倒在地。伊德拉翻看着花名册,发出了喟叹,“而这两位卿家,并没有你这样优越的条件,一位长期驻扎在路西斯占领区,对国内消息知之甚少;另一位则是一名勤奋的学者,主要负责外交事务,他们却比你要更早获悉了这项阴谋。若是指望着你们这群终日饱食的酒囊饭袋,朕甚至可能保不住头上的皇冠!伊祖尼亚卿、弗勒雷卿,幸而朕还有你们两位忠实机敏的能臣!”
伊祖尼亚连忙躬身,做出了一副谦逊的姿态,口称不敢。同时,他还暗暗伸出手肘捅了一下瑞布斯,提醒后者演好自己的角色。
大殿上一众被压制在地上的阶下囚徒们目睹了这一幕,有些血气方刚之辈忍不住对神巫破口大骂,把一切所能找得出来的污秽字眼加诸于这位青年的头上,怒斥对方的卑鄙行径。
仍在对伊德拉屈身行礼的瑞布斯攥紧了拳头,脸色苍白地忍受着同伙们的诅咒。
帝国宰相皱着眉头,向魔导兵挥了下手,这群忠于职守的傀儡们则用暴力平息了大殿中的谩骂声。
“请各位绅士们注意一下场合。即使您们的野心化为泡影,一切卑劣的企图归于徒劳,也不应失去上等人的体面,而在御前露出这种泼妇一般的姿态。”艾汀带着轻蔑的微笑说道。
帝国皇帝抬起手,平息了宰相和阶下囚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
“诸君所犯的罪行是如此众目昭彰,应是没有什么抗辩的必要了。朕在这里宣告你们的死刑,但为了证明这场审判并没有滥杀无辜、残害忠良之嫌,朕还是要暂时宽宥你们几日,请诸位将自己的罪状对法庭全数供出,以儆效尤。”伊德拉挥了挥手,让魔导兵将众位托姆鲁特的同党押解下去。他有些疲惫地捂着额头,闭上双眼,说道,“至于你,我昔日的挚友,托姆鲁特卿,你来自一个历代服务于皇室的阀阅之家。这样一个家族的掌权者的背叛,将成为整个帝国的污点。朕不会允许自己的治下出现这样不光彩的记录。”
伊德拉·奥德凯普特站起身来,他一边低头摆弄着手上象征皇权的戒指,一边说道:“维鲁埃塔姆侯爵暨希芙伯爵——帝国前元帅托姆鲁特卿于新历754年7月28日的宫廷事变中为叛党所杀害。朕感念其对帝国的贡献,特追封其为护国公,其家族享受一等殉国军人抚恤。请接受这道旨意吧,这是朕作为国君的判决。也是我作为朋友,所能给与你的最后的体面。”
老元帅鞠了一躬,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老人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懦与不甘,他只是不卑不亢地说道:“伊德拉陛下,作为臣下,在临死之际,我尚有几句劝谏。烦您耐心听我说完。
贪婪与傲慢是两只不知餍足的饕餮,它们必将使您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这一方王座已成为您的囚笼,您头上那顶金光璨璨的王冠已将您变为它的奴隶。请您从沉睡中醒来吧!愿我的鲜血能够唤醒您的仁慈,将和平与安宁再次带回我们被战火焚烧的大地。‘今日,我的灵魂将与肉体分离,但我会在天上为那位心怀万民的开明皇子祈祷,愿您寿终考老之日,能够与‘善良’同穴。’①”
“对于卿的心意,朕感念于心。愿上天能够接纳您的灵魂。”皇帝说着,步下阶梯,“朕已经老了,昔日的朋友们大半战死沙场、不克永年,苟活者也已陆续蒙六神宠召。朕实在不再愿意再让任何一位旧友的鲜血浸染我的双眼。伊祖尼亚卿、弗勒雷卿,接下来的一切,朕就交由两位两位卿家全权处置了。”说罢,伊德拉踏着长长的红色地毯,走出了大殿,佝偻着的消瘦背影第一次暴露出了这位一代霸主的苍老与憔悴。
恭送帝国皇帝退场后,一众在政变中幸免于难的阿谀小人们都松了口气,这群蝇营狗苟之辈纷纷在帝国宰相身上再次嗅到了权力的芬芳。于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陆续向艾汀·伊祖尼亚的胜利献上了礼赞。瑞布斯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艾汀·伊祖尼亚的庇护一向价值不菲,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是这名恶棍尚未得到的,但青年此刻却只能满怀疑问地静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寒暄过后,伊祖尼亚以需要完成皇帝陛下交予的差事为由,遣散了群臣。空旷的宫殿中,只剩下了帝国宰相、神巫、老元帅及一众魔导兵们。
“好了,让我们在正午之前了结这里的事情吧。托姆鲁特卿,在下和您素无嫌隙,我们之间的公务往来也一向很顺利,我实在是不知道您对我的无端厌憎是怎么来的。但是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宽恕您,也希望您能够宽恕我,不要用黑魆魆的怨恨去渲染您的墓碑。”示好只换来了老人的一声冷哼,伊祖尼亚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你又能和一位半只脚已然踏进坟墓的人计较什么呢?艾汀仿佛被自己的宽大的胸襟感动到了一样,摆着一副圣人般庄严的功架,继续说道,“接下来鄙人要做的事情绝非我的本意,可是想必您也能够体谅,毕竟在您自己选择这条不归路的同时,应该就早已做好觉悟了——Aut vincere, aut mori②.但是鄙人胆小怕事,还是不敢担起刽子手的职责的。弗勒雷殿下——”
听到艾汀的呼唤,瑞布斯抬起头来,红发男人微笑着递上一把手枪,在对方迟疑着接过枪的同时,攥住了青年冰冷的手腕。他说道:“杀人这件事,想必殿下已然驾轻就熟了吧?”
瑞布斯抬起眼帘,对上了帝国宰相带着恶毒笑意的双眼,他挣扎着向后退去,想要摆脱男人的桎梏,但艾汀的手掌却如同铁钳一般牢固。“怎么?事到如今,您还想从自己的责任里逃开吗?是时候展露一下您对于皇帝陛下的忠诚了。可别告诉我您突然从一位嗜血的战神变成了一个茹素的修士,看啊,您的双足已然踏在了血泊中,索性就让杀人的血淹没您的膝盖吧。”
“动手吧,孩子。我虽然年老,眼还不瞎。我看得出您是被这名奸佞所蒙蔽,而不是像他所说的一样,故意欺骗我们的。”这时,老元帅说话了,他的声音庄严而慈爱,甚至带着一丝怜悯,“虽然我不清楚您有什么把柄握在他的手上,但是想来无非是您的亲人和祖国。您和我一样,我们都有各自恪守的信念和需要保护的东西。我衷心地祈祷您能够完成神巫的使命,驱逐黑暗,让光明重回大地。请您不用顾虑我,尽管开枪吧!死在您的枪下,总好过毙命于这群猪猡之手。起码这还是一场体面的、值得称道的死亡。今后,我那名不成器的儿子,就劳您照拂了。”
伊祖尼亚放开了他的手,瑞布斯颤抖的枪口直指着老人的心脏,他低下头颅,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的神经让他的双手再次坚若磐石。
“抱歉。”青年如此说着,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心脏,瞬间结束了被处决者的生命,无辜者的尸体躺倒在了瑞布斯的脚下。对于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瑞布斯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他只记得自己五岁时,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参加了王夫的葬礼;少年时期,他曾在雷吉斯的身上寻找过父亲的身影,但特涅布莱蒙难那天,路西斯王仓皇逃窜的背影打破了少年的一切幻想;时至今日,老元帅以自己的英明、勇敢和仁爱,以及他对于洛基·托姆鲁特无言的关怀,完美地诠释了一位父辈该有的品格,而今这面映照出父辈投影的镜子却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好了,陛下交代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我想,我们之间应该还有一些账务需要清算,请随我回府一叙吧?神巫殿下。”艾汀·伊祖尼亚凑上来说道,显然他是不打算花费过多时间去让瑞布斯缅怀自己罹难的战友了。
神巫冷哼了一声,未等帝国宰相提出要求,就将身上所有的武器交给了近旁的魔导兵。十几名士兵以护送为名,押运着青年登上艾汀·伊祖尼亚的座驾,驶向了他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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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句化用自《亨利八世》,稍作改动。
②Aut vincere, aut mori:拉丁语格言,要么赢,要么死。
第四十三章 往昔旧梦
当天上午,伊祖尼亚宅邸的仆人们奉主人的命令去收拾神巫殿下的房间的时候,简直要被床上的一片狼藉吓破了胆。床单和帷幔上染满了血迹,厚重的床垫几乎要被鲜血浸透,若不是早上先后见到了两位大人毫发无损地走出房间,他们几乎要怀疑这栋宅邸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饶是现在,负责整理卧室的女仆们还在私下里议论这两位贵人是不是被卷入了什么邪教的仪式。要知道,传闻在那些异教徒的祭典中,人们就是在满月的夜晚,一边疯狂地交媾,一边向魔鬼献上活祭的。
午后,帝国宰相携着神巫回到了府邸,伊祖尼亚的脸上仍然挂着一贯的笑容,而弗勒雷大人则是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把自己周围五米的空气都冻结成冰。
艾汀引着瑞布斯来到了位于宅邸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这个套间和帝国宰相的卧室相毗邻。男人掏出黄铜钥匙,打开大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这是一套格局与瑞布斯的套房别无二致的房间,正对房门的是一整面落地窗以及阳台,绛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只开了半扇,导致房间里有一些阴暗;地面没有完全被地毯覆盖,而是以细木嵌花地板错落有致地拼组出了一些雅致的纹路,外间的西墙上有一道雕花木门通往内室,一幅表现宗教审判的阴森森的油画挂在壁炉上方(这幅画倒是很符合帝国宰相饱受诟病的艺术品味),壁炉边上的护壁板上有一道40公分见方的浅灰色雕花小门,不知作何用途。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椭圆形茶几、一把高背座椅、几把圈椅,以及一张古董靠背长椅,这些家具的下面铺着一块厚重的深米色长绒羊毛地毯,书柜和酒柜贴着东墙矗立着,架子上放了一些已然积灰的书籍和摆设。在客人走进房间以后,男人再次锁上了门,并将拇指覆盖到门侧一个电子装置的触屏之上,电网随即在大门以及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的位置升起。
瑞布斯将随身的细竹手杖抛进放置拨火棍的雕花铁桶里,脱下外套,将它平整地搭在椅背上。当艾汀将高压电网设置完毕的时候,神巫已经舒舒服服地躺进了那张高背座椅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一种从容镇定的神色问道:“看来阁下是打算软禁我了?”
“殿下,您处变不惊的胆色实在令我佩服。”帝国宰相在瑞布斯的对面坐下,倒上了一杯酒,递给后者,“经过了这一系列变故,我现在不得不把您当做一名危险分子来看待了。请原谅我的冒犯。”
瑞布斯呷了一口手中的白兰地,并没有理会艾汀的客套话,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阁下是怎么得知我们的谋划的?”
“其实我对于你们的具体计划并不清楚,今天对于鄙人而言也是一场豪赌。我一直都知道格拉雷亚存在着一个由我的政敌组成的秘密结社,对于他们,我有一些线索,但却苦于缺乏证据,直到您把铁证送到了我手上。虽然我猜到了他们大概会在陛下寿辰前后对我下手,但是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由您来担任我的刽子手的。鄙人真是感到万分荣幸!”
男人站起身来,有些做作地鞠了一躬,继续说道,“直到您痛下杀手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您也堕落到和这群乱党们沆瀣一气了。既然神巫殿下也参与了这次密谋,那么诸位所图的就必然不只是除掉政敌那么简单了,毕竟,如果您想要我的项上人头的话,几乎每晚都有机会不是吗?”艾汀停顿了一下,带着些回味的神色舔了舔嘴唇,这种下流的举动换来了瑞布斯的一声冷笑,男人却不以为意,“所以皇帝陛下才是你们真正的目标。于是我在您离开之后,火速调集军队,赶赴皇宫,才成功阻止了这场祸事。但是让我不明白的是,自从您回到格拉雷亚之后,几乎一直都处于戒备森严的护卫之下,虽然您也到老元帅府上赴过一次宴,但那次宴会上的嘉宾都不过是一些官面上的普通交情罢了。所以您是怎么和托姆鲁特一党进行接触的呢?”
“对于阿本德罗特夫人的沙龙,您已经久疏光顾了吧?勒内可是为您相思成疾、肝肠寸断呢。不得不说,这个孩子对我的模仿简直惟妙惟肖。多谢您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信息!”神巫微笑着,对帝国宰相举杯致以谢意。
“阿本德罗特夫人的宅邸可是个人多眼杂的社交场啊,难道您就不怕走露了风声吗?”
“这位准将遗孀是个谨慎精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至于那位勒内先生,他作为沙龙红人的自尊,是不会允许他对第三者提起我的造访的,因为这会提醒他自己身为冒牌货的不堪事实,毕竟他脆弱而高傲的自尊心还要靠着这些虚妄的幻象维持呢。更何况,我也并不需要他们长久地保守秘密,一两个月足矣。”神巫晃动者手中的酒杯,继续说道,“虽然我并不像阁下一样惯于风月,但您若是因此断定我对于这些欢场人物的想法一无所知的话,那您恐怕是把我想得太纯洁了。”
艾汀·伊祖尼亚发出了一阵大笑:“原来如此!神巫殿下您可真是个妙人,这世上没有人比您更有趣了!”
“同样,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您帮忙解答。”
帝国宰相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定然知无不言。
“请问阁下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不要拿什么替身之类的蹩脚理由来搪塞,我很清楚昨夜的那位,就是您本人。”
“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既然您提到了昨夜,那么就请您先容我抱怨一下吧?对于片刻之前还在和您云雨的情人,您居然能够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您那高贵漂亮的皮囊之下,难道安着一颗铅铸的心吗?我虽然侥幸没有死在您手上,但是难道我就不会痛苦吗?我什么时候像您害我一样害过您呢?我又有哪里对您不起吗?”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啊,责怪您又有什么用!我早该想到的,神巫一族都是背信弃义的伪君子,背叛的恶德可是世世代代刻在你们的骨血里的。”说罢,艾汀的双肩颓然坍塌了下去,脸庞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之间,这副痛心的样子,哪怕泊尔塞福涅①看了,也要为之动容。
瑞布斯噙着冷酷的笑容,欣赏着男人的表演说道:“请容许我为您更正一个错误——在政治上,是不存在谋杀这回事儿的。我还以为像阁下这样长于世故的政坛老手能够清楚这个道理呢。我不是杀死了一个人,而是去除了一个障碍。在这件事上,不讲感情,只谈利害。所以您那些声泪俱下的表演,还是留给陪审团去欣赏吧。很遗憾,这里没有法庭,只有一个铁石心肠的阴谋家。”
“难道您的心里就不曾闪过一丝犹豫不决的阴霾吗?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过一些美好的东西存在呢。”艾汀抬起头来,片刻之前的伤痛倏然消失在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痕迹。
果不其然,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不过是演技罢了,神巫露出了一抹傲慢的冷笑。停顿了片刻,他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些重要吗?”
“您说得对,多愁善感不适合我们。”艾汀的微笑染上了阴鸷的色彩,“至于您最为关心的问题——我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其中缘由解释起来可能有一些长,让我们先用一些茶点,慢慢来说吧。”
艾汀按下了茶几上通话器的按钮,吩咐仆人准备了两份餐点。几分钟后,墙壁中传来了机械运作的声音,男人掀开了壁炉旁的小隔板,端出了柠檬水和两份下午茶。
“啊,是我最喜欢的萨芭雍。”男人用手指蘸了一下甜品上的奶油,一边吮着指尖,一边说道,“我诚恳地建议您品尝一下这道点心,为了它,我可是特地从阿格鲁德挖了个厨子过来。”
瑞布斯盯着墙上的传送装置,问道:“不得不说,这个囚笼的各项设计还是很周到的,阁下已经准备多时了?”
“这里是10年前改建过的,当时您和露娜芙蕾雅两位殿下初来乍到,在下只想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没想到两位殿下都意外地通情达理,这个房间就闲置到了今天。好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红发男人坐了下来,一面用叉子搅动着点心上的奶油,一面说道:“那么就让我们伴着美酒珍馐,来讲一桩古昔悲惨的故事吧。在几年以前,我在您面前展露出了一点来自路西斯的小把戏以后,对于我的背景,您已经做过调查了吧?”
见神巫点了点头,艾汀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您只查找最近一两个世纪的记录,想必定然是无功而返。”
“怎么讲?”瑞布斯皱起眉头问道,正如男人所说,对于他的来历的调查,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几乎可称得上一无所获。
“您应该到路西斯最古老的血脉中去探寻,比如——两千年前,路西斯立国之时。”艾汀注视着神巫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继续说道,“还记得我给您讲过的关于我的过去的故事吗?那并不完全是敷衍您的。古老的历史虽然会被当权者篡改,或者是为时光所湮灭,但是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残留下来。在两千年前,现如今的诸多国家尚未诞生,切拉姆家和弗勒雷家还只是盘踞一方的诸侯豪族,由于我们神赐的特殊能力,而积累了一众追随者。当时,旧世界业已毁灭,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起来,一个个的小城邦伫立在旧世界的焦土上,各自为政。由于上古时代的魔大战导致了索尔海姆的衰亡,人类文明再次被迫倒退回了蛮荒时期。这时,切拉姆家的长子想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些小城邦联合起来,集合人类的智慧,建立一个新文明呢?’当时的医疗、教育、法制以及商业,一切都百废待兴,但是这些各自为政的小城邦之间却为了一些蝇头微利,连年征战不休。这名自幼便被六神预言为天选之王的男人,对伊奥斯大陆抱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于是他说服了自己的弟弟,以及和他们青梅竹马的神巫,在各个城邦之间展开了游说。
当时,这名男子曾经幼稚地以为 ‘天选之王’是六神钦定的引领民众的牧羊人——万王之王的勋章,直到星之病再次爆发,他才知道了他引以为傲的荣耀称号,实则不过是祭品的烙印罢了。说起来,我们现在也有位天选之王呢,那个孩子恐怕还生活在虚幻的幸福中,对于自己的宿命一无所知啊!”男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瑞布斯回忆起了那名曾经和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病弱少年,天选之王诺克提斯·路西斯·切拉姆。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不幸的话,露娜芙蕾雅恐怕会伤心欲绝。
艾汀喝了口柠檬水,润了一下喉咙,继续说道:“星之病爆发之后,伊奥斯大陆人口锐减,死骇活动愈发频繁,过去各自为政的小城邦已然无法负荷自身的运作。于是他们纷纷在切拉姆家的两个儿子以及神巫的领导下,摒弃了相互之间的利益冲突以及积年的旧怨,为了人类存亡联合了起来。在这几年的相处中,男人对弗勒雷家的神巫产生了爱情,于是他们缔结了婚约,并相约在光明重回大地之后,便举行婚礼。星之病爆发后,神巫在各地巡访,治愈患者,但仍然是杯水车薪。直到六神对男人下达了旨意,要求他作为祭品献出生命,才能够从黑暗的威胁中拯救大陆。
您能了解这种心情吗?他想要建立一个超越索尔海姆的新文明,所有的关于一个国家的构想,都在他的头脑之中,他知道这件事只有自己办得到!他的弟弟武艺超群、为人正直,但是性格过于善良,甚至有些优柔寡断;而神巫则是自幼在六神的花园中被养育长大,信仰虔诚、不谙世事。当他离自己此生最大的愿景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的生命居然就要戛然而止了!您能想象他有多么地不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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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泊尔塞福涅:希腊神话中哈迪斯的妻子,在冥界素以冷酷面貌示人。
第四十四章 厄里倪厄斯之手
瑞布斯知道,在本质上,他和艾汀——至少是曾经那个时期的艾汀,其实相差无几。他设身处地地考虑了片刻以后,表示了认同。
“我一直知道您必定能够理解。”艾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果这名男子就此放弃自己的生命,恐怕他为了人类未来的谋划便会顷刻间流产,已经初步形成的政体就要被一个无耻的僭主所窃取。当时强敌环伺,在灾难面前被迫暂时放弃了统治权的领主们虎视眈眈的双眼正觊觎着国家的权杖,他知道自己天真的弟弟和神巫无法守护他的成果,于是民众又要重回蛮荒与蒙昧,并在这种理性的沉睡期里摸索几个世纪,才能再次迎来一位天才人物,带领他们联合起来重建文明。但是这名背负着天选之王责任的男人,又不能坐视万民苦于疫病而无动于衷。于是他向禁术伸出了手。
切拉姆家和弗勒雷家的血液对星之病有天然的抗性,他们即使染上了少量的病源,也能够自行净化。于是男人在禁术的帮助下,将星之病吸入了自己的体内进行净化。是的,这和神巫的力量很相似。他带领自己的几名随从,在大陆上巡访,驱逐死骇,治疗疫病。每当他乘着他那头黑色陆行鸟,迈着庄严的步伐踏入一个城邦,所有的人们都会齐声高呼,’六神保佑您!天选之王’那么多的年轻和年老的仰慕的眼光,从窗口,从街角,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向他的脸上投射着热烈的注视。空气仿佛都在高声齐唱着’欢迎您!天选之王’!”
伊祖尼亚说着,仿佛沉溺在了往日的旧梦之中。他站起身,眯着双眼,好像在这间落日余晖之下黑魆魆、阴惨惨的房间中看到了夹道迎接他的万民。他揉了揉额头,继续讲述道:“可是他也是有极限的,随着男人吸收的病源越来越多,他的身体渐渐出现了问题,起先只是乏力,随后是持续性的全身剧痛,昏迷,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流出了泥浆一般的鲜血——男人在治疗他人疾患的过程中感染了星之病。他虽然染病,但却并不会因此死去。相对的,他活着成为了死骇,并且保留着完整自我意识——这就是切拉姆血脉的诅咒。即使成为了死骇,身为天选之王,他却仍然无法从使命中解脱。当最后的患者被治愈,最后一个死骇被消灭,伊奥斯终于迎来了光明。在文明的废墟之上,他重建了秩序。法律、教育、医疗、军事,路西斯今日的种种体制,皆是以这名男子的构想为雏形,逐步完善改进才产生的。
男人成为了英雄,他被万民拥簇着,走向了王座。然而就在这天,在他的加冕仪式上,他的弟弟带着神巫出现了,他们当众揭破了男人死骇的身份,神巫召唤六神,并由众神赐下了水晶。神将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寄托在水晶上,凡被水晶拒绝者,不得为王。已被星之病污染的男人当然失去了作为王的资格。于是权杖便落到了他的弟弟手中。
民众们忘记了男人拯救他们的恩情,纷纷认为自己被一只利欲熏心的死骇蒙骗了。他的弟弟反而被吹捧成了驱除黑暗的勇者。他就像是戏院里被赶下台的丑角,只有肮脏的泥土砸在他曾经高贵的额头上。
男人被赶回了他的领地,本以为自己会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假如死骇也有寿限的话,大概他也能迎来寿终正寝的一日。直至几个月后,领内爆发了流行病,医术精湛的男人和医官们苦苦研究了数日,才确定了病因。但是治疗方案尚且未及推行,他的领民们就叫嚣着‘驱逐疫病’、‘处死最后的死骇’攻破了城堡,本来只是不洁的水源引起的、只需要服几剂汤药便可不治自愈的传染病,他们居然把罪责推到了无辜者的头上。他们不顾他的哀求,在男人的面前绞死了他最后的几名朋友,随后就把他绑上了火刑柱——这就是他的第一次复活。”
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过于凄惨,也许是逐渐消逝的余晖带走了这个阴暗房间中最后的一丝暖意,瑞布斯感到一丝凄冷沁入心脾。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是由血肉构筑,而是由黑暗凝结而成,无论用什么方式去残杀——寸磔、斩首,甚至挫骨扬灰,这些都无法使他消灭,在昏沉过后,他总是会一次次地从冥河归来。他失去了死亡的权利,而得到了永生。后来,男人被带回了王城。他散播疫病,屠戮了自己所有的领民。在为自己和朋友们报了仇之后,他被已经登上王位的弟弟和神巫封印在了神影岛的石牢,并在那里度过了两千年的悠长岁月。在这两千年间,他时而疯狂,时而清醒。清醒时,他谩骂、诅咒这个世界;疯狂时,他反倒是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和解脱。
直到32年前,封印的禁锢减弱,他才逃离了神影岛的牢笼。随后,他入境尼弗海姆帝国,以自己擅长的幻术冒充成一位著名学者,向伊德拉陛下进献了魔导兵技术。为了避免沦为实验台上的牺牲品,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不老不死的事实。直到时机成熟,才以本来面貌接手了魔导兵研究所的工作,随后步步为营地爬到了权臣的位置。”
红发男人偏着头,看着仍处于震惊中的瑞布斯。静默了许久之后,他一扫适才阴鸷的神色,再次挂上了那张戏谑的笑脸,说道:“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故事对吧?您看,您的那份萨芭雍上面的奶油已然塌掉了,请吧,请在美味被时光糟蹋掉以前品尝它吧,别让我这钝口拙舌坏了您进餐的雅兴。”
瑞布斯却并没有接受艾汀的建议,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双眼,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红发男人站了起来,他如同伶人一般夸张地张开双臂,躬身一礼,说道:“瞧瞧我是多么的粗心,居然忘记了自我介绍!艾汀·伊祖尼亚,虽然我更加中意这个名字,但在下的正式名却是艾汀·路西斯·切拉姆,两千年前的天选之王,切拉姆家的长子,一位被废黜了的国王,路西斯唯一合法的君主。” 他牵起了瑞布斯的右手,落下了一吻,“很高兴您能重新认识我,特涅布莱的神巫——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殿下。”
瑞布斯从对方的唇下缩回手掌,在听罢艾汀的讲述以后,他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即使冒着葬送人类文明的风险,也要执意推进魔导兵计划的理由。他说道:“我承认您有非常正当而充分的理由怨恨弗勒雷和切拉姆家,但是您的复仇非要把整个伊奥斯大陆都卷进来不可吗?”
“那您就错了,神巫和路西斯王固然可恨,但是有句老话——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①。可是他们就真的无辜吗?难道伊奥斯的人们不是他们忘恩负义的先民的后辈吗?这个世界是我拯救的,现在由我来亲手为它送葬,不也是一桩善始而敬终的美事吗?”
“那么,我会竭尽全力阻止阁下的企图。”瑞布斯直视着艾汀的双眼,带着一种在他的脸上极为罕见的正直而崇高的神色说道。
“可是您要怎么制止我呢?您看——”说着,艾汀抚上了瑞布斯的侧颈,在温柔地摩挲片刻之后,收紧了双手。男人的手背青筋隆结,铁腕几乎要扼断青年的喉咙。他的身体挤进猎物的双腿之间,瑞布斯感觉自己此刻犹如被鹰隼抓住的野兔,双脚无论如何蹬踹也徒劳无功,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掰开艾汀的桎梏,但男人的双手如同钢铁一样,不曾撼动分毫。瑞布斯张开双唇,竭尽全力地想要攫取到一丝空气,可是气管却仿佛被截断了一样,只有衰弱的哀鸣偶尔溢出喉咙,窒息使他视线模糊、耳鸣脑昏,他感觉到伊祖尼亚一边舔舐着他敏感的耳廓,一边说道:“您看,现在连您的生命都仰赖于我的仁慈。所以您要怎么阻止我呢?”
帝国宰相带着一抹狠毒而疯狂的笑容,感受着手中猎物枉然的挣扎,青年睁开的眼眸之中,瞳孔扩散开来,冰蓝色的双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神采变得浑浊,反抗渐渐虚弱,在那半张半合的牙齿之间已经没有了气息,最终,在他的手背上抓出了深深血痕的手掌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侧,双腿不再挣动,只有偶尔的痉挛还显示着这具身体的生命迹象。在不可挽回的一刻来临以前,红发男人放开了他的桎梏。
“神巫殿下,真是抱歉!要怪您刚刚的眼神太过于伪善,以至于让我想起了您那位固执的祖先,这才一时失去了理智,差点酿成大错。希望您不要因此怨恨我。”艾汀退了一步,一扫适才的疯狂,躬身行礼道。
虽然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自由,但神巫在一片模糊的意识中,只感觉自己的气管仿佛被黏住了一般,被榨干了最后一点空气的肺部也像个破旧的风箱,无论他如何驱使,也不愿重新运作起来。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其结果是可以预见的——长期的缺氧将给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伊祖尼亚这个半吊子的死神,他的工作只做了一半,至于剩下的部分,恐怕要交给时间去完成了。瑞布斯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他想要求救,但是冰冷颤抖的双手却不能挪动分毫。绝望的情绪爬上了青年的背脊,只消再等上一两分钟,他大概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即使侥幸存活下来,恐怕也会成为一个只有眼珠能够转动的瘫子,在病床上度过余生。这是一个远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局。
幸而神巫性命的主宰者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状,艾汀抬起青年的上颌,按压他的胸腔,及时地渡了几口空气过去。看到瑞布斯终于重新开始自主呼吸,帝国宰相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把青年搂在怀里,像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一般,不断地亲吻着他头顶柔软的金发,一边好声好气地劝慰道:“殿下,您真是吓坏我了!我实在是个老糊涂了的蠢货,居然忘记了人类是多么的脆弱。我向您保证,这种暴行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在脱离了死亡以及残疾的危险之后,瑞布斯休息了许久,艾汀则一直轻抚着他的后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道歉的话。在手脚恢复力气之后,他推开了男人,青年用虚弱沙哑的声音,对由于他的疏远而显得有些沮丧的帝国宰相说道:“关于阁下想要如何处置切拉姆家,我没有任何兴趣;但是请放过露娜芙蕾雅,您对弗勒雷家的仇恨,由我一人来承受。”
男人微微侧着头注视着他,沉默了片刻以后,他回答道:“您看,您总是这么轻易地牺牲自己,这个习惯可不好。难道老艾汀的故事还没有让您得到一点教训吗?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贪婪的蛆虫,没有一个人值得您拯救,即使是挚爱和血亲,也会在把您的利用价值榨干以后,将您一脚踹开。他们对您疯狂地索求,却在事后不念旧情,对您弃之如敝履。您对祖国多年的付出可有得到什么回报吗?人类都是背信弃义的东西,犹大的后代。‘黑暗孕育了光明,而光明却背离黑暗。诅咒黑暗。②’”艾汀用一种充满了蛊惑的,恶魔一般的嗓音说道,“殿下,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只要您想,我可以终止魔导兵计划,现在还不晚。”
“您有什么条件吗?”瑞布斯狐疑地看着帝国宰相。
“其实比起您来,我更加倾向于把自己的报复倾注到露娜芙蕾雅大人的身上。从见到两位殿下的第一面起,她善良虔敬、不谙世事的眼神就让我作呕。您们这两颗背叛者媾和的连理枝上所结出的果实,只有她像极了你们那位为了信仰而背弃爱人的祖先。”伊祖尼亚抬起瑞布斯的下巴,强迫青年直视着他眼里的怨毒,“而至于您,殿下,我虽然憎恨您的血脉,却并不厌恶您的为人。比起满口大道理的露娜芙蕾雅殿下,您可要讨人喜欢得多了。说起来我们已经相识10年多了吧?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您的喜爱。虽然您生就一副铁石心肠,毫无心肝,对我全不留情面,但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恋慕着您傲慢的灵魂。现在,我愿意为了您全盘放弃自己的计划,只需要您应许一件事。”
听到帝国宰相用一副郑重的口吻倾诉心曲,神巫嗤笑了一声,这个男人尽管口中诉说着爱意,瑞布斯却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半分眷恋之情。他像看着一场演技拙劣的话剧一样,静待着男人把戏做完。
艾汀继续说道:“其实鄙人要做的事情,对您也有莫大的好处。请把露娜芙蕾雅大人交给我好吗?只要您放弃她的生命,这个大陆就能得到拯救。届时,我也会宽恕弗勒雷家,并停止对您的纠缠,更不用说,您也能从禁咒的折磨中解脱出来。虽然在几个月以前您还曾经作为神巫去阿格鲁德进行过访问,但是以您现在的身体,使用这种力量的时候已经相当吃力了吧?只需要付出露娜芙蕾雅的生命,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力量和荣耀都将臣服于您。如何?将整个世界和一个渺小的个体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量,理智如您,当然知道该作何抉择吧?这么宽厚的条件,我只提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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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用自汉娜·阿伦特《责任与判断》。
②引自《浮士德》。
第四十五章 偿债
瑞布斯冷笑一声,拍开了艾汀擎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掌。
“真是难为您费尽唇舌,用这么一套长篇大论来作为平庸滥调的藻饰。对于我的选择,阁下一直都心知肚明不是吗?”他直视着艾汀的双眼,不容误解地说道,“于我个人而言,露娜芙蕾雅远比这个世界来得重要。一个需要以至亲的生命作为交换的世界,在我看来,根本毫无价值。”
帝国宰相闻言怔了一瞬,确认道:“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绝不。”
“这么说,我们的交涉破裂了?”
神巫耸了耸肩。
沉默了片刻,艾汀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他俯下了腰身,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溢出了泪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有些气息不稳地说道:“您简直让我刮目相看!即使牺牲掉整个伊奥斯,您也要拯救自己的至亲吗?比起您无聊的祖先们,您可真是要有趣得多了。从今以后,伊奥斯所流的每一滴鲜血,都要算在您的头上,这种罪恶您真的能够承受吗?”
“您真应该听听自己所说的话,阁下居然在和我谈什么罪恶感。我的灵魂早就已经被扔到地狱的业火中焚烧了,难道您天真到以为我此刻还在渴求着救赎吗?时至今日,拿什么良知的安宁来作为诱饵,您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吗?对于您的计划,我会尽力去阻止。您可以把它看作我们之间的一场游戏,虽然乏善可陈,但也聊胜于无,无论结果如何,总是能在我最后的日子里帮您打发一下时间。”神巫带着讥诮的神色说道。
“可是要我说,您们的债还偿得不够呐。魔鬼把我从死境里解救出来,就是为了借我的手来惩罚那些亏欠过我的人们。”
“还是那句话,您对弗勒雷的所有仇恨,由我一人来承受,这条生命您可以随时取走。相应的,请不要把露娜芙蕾雅牵扯进来。”
回视着青年视死如归的坚毅眼神,艾汀·伊祖尼亚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他说道:“我要您的性命干嘛呢?我对您一片痴心,可是绝对不忍心杀害您的。您可真是给在下出了道难题啊!不过好在于我而言,您和露娜芙蕾雅大人不同,您活着显然更有价值。既然您执意如此,那在下也莫敢不从。神巫殿下,偿债的时候到了。”
在艾汀说话的当儿,黑色的雾气在四周弥漫开来,红发男人在浓郁的黑雾的包裹下,逐渐改变了形貌。泥浆一般的黑色液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男人双眼被黑暗浸染着,只有瞳孔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房间中的阴暗让这名陡然露出原形的死骇显得更加阴森可怖。瑞布斯神色冷漠地看着男人显出他的本来形态,既无惊讶,也无恐惧。
死骇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仍然是那副轻浮的调子:“见识到我的真面目以后,既不瑟瑟发抖、仓皇逃命;也不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您还是头一个呢。我真是越来越中意您了。”
“我不做徒劳的事情。”神巫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的颤抖。
“很好,那么请您站起来吻我吧。虽然这种事情我们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但是这个形态,想必对您还是个新鲜的体验。”男人抚摸着神巫的嘴唇说道,“请献上您傲慢的双唇,给这位爱情的奴仆一个放荡热情的亲吻吧。就像您昨夜所做的那样。”
对于艾汀的要求,瑞布斯感到有些疑惑。他站起身来,攀附住男人的肩膀,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青年唇瓣分开,舌头熟稔地在情人的口中滑过。艾汀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言语的镇定可以佯装,但是在这种亲昵的接触中,分毫的瑟缩都会变得彰明较著,由不得半点的作伪。瑞布斯亲吻着他,舌尖富于技巧地在他敏感的上颚挑逗着,正如艾汀对于情事的熟稔一般,神巫对于男人的每一个喜好都知之甚详。他们就像过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唇齿厮磨,肢体交缠,仿佛对于青年而言,无论他是人类还是死骇,这一切都无法在他的内心勾起分毫的波澜。
艾汀露出了笑容,他把瑞布斯禁锢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扼住了对方的两腮,他们激烈地相互亲吻撕咬,直到神巫突然睁大双眼,开始疯狂地推拒男人,黑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溢出,流进了衬衫领口。男人正在源源不断地将黑泥一般的病源渡进神巫的口中,并封住后者的双唇,无视对方狠戾的撕咬,用湿滑的舌头镇压着他的反抗,强迫他咽下黑暗。
感觉到瑞布斯的抵抗逐渐变得无力,艾汀放开了他的束缚,任由青年虚脱的身躯跌落在地上。神巫双腿颤抖,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像一只受伤濒死的雄狮一样向远处匍匐着爬去,手指在喉咙间抠挖,想要呕出刚刚被灌进的液体。在徒劳的努力之下,只有泛着酸苦的胃液从他的口中泄出。
艾汀蹲下身,端详着瑞布斯由于呕吐而涕泗横流的苍白脸庞,他一面轻抚着青年的背脊,一面宽慰道:“请不用担心,神巫殿下。刚刚的这点东西还不至于使您染病,由于您一直很谨慎地使用着神巫的力量,往日里您所吸入的病源还没有在体内聚积,您看,神巫一族天独厚的血脉是多么地神奇!这受到祝福的躯体会自行净化毒素。只不过,过程恐怕会相当痛苦,您现在已经体会到了吧?这和您以往所接触到的那些温和的病源全然不同,猛毒正在您的脏腑之间噬咬,而您受到神佑的血液则奋起抵抗,光明和黑暗正在您的体内交锋。您现在所感受到的痛楚,尚不及我当年所经历的万一,但是我愿意给您减刑,谁叫我这颗衰老的心脏已经被您的高贵和可爱牢牢俘获了呢?对于我的宽宥,您应该感到荣幸,别人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好运。”
这是一种怪异的感觉,毒素迅速地麻痹了瑞布斯的四肢,使他甚至无法抬起自己的手指,但是感官却并没有随着肢体的罢工而失去机能,他的神经甚至变得愈加敏感了。瑞布斯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然麻木,汗水和眼泪凝结在他的眼睫上,他忍耐着剧痛,透过这层晶莹的壁障,注视着伊祖尼亚的双眼,但是在那幽暗的深潭里,他看不到半点真心,男人的脸上分明地挂着一种可怖的、诡秘的、讥嘲的微笑。素来整洁的青年此刻正凄惨地躺在自己呕出的胃液里,没有力气挪动分毫,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他感觉自己一半仿佛在烈火中焚烧,另一半却被丢进冰河里冻到僵硬。他的四肢微微地痉挛着,双唇翕动,却只能挤出无声的喘息。
艾汀带着一副做作的怜悯神色扶起神巫,掏出手帕擦净他脸上的秽物,低头在对方味道并不怎么好闻的嘴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随后,他看上去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瑞布斯瘫软的躯体,走进了套间的内室。
和这栋大宅中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卧室并没有窗户,或者说曾经有,但是此时已经被一块冰冷的钢板取代了。随着通往外间的门缓缓地在身后关闭,最后的一点惨白的月色也被彻底隔绝,黑暗将他们囫囵吞入了腹中。艾汀仿佛根本不需要照明一般,径直走到床边,将怀中的青年安置在了柔软的卧榻上。
在幽暗与寂静中,所有的感觉都变得格外敏锐,焚烧着瑞布斯的全身的剧痛仿佛也被十倍、百倍地放大了。他的金发已然被冷汗浸透,此时正湿哒哒地贴在面颊上,汗水甚至透过衬衫,开始浸湿马甲。艾汀离开了片刻,瑞布斯听到了一阵水流的声音,男人点亮了壁灯,带着一块冰冷湿润的毛巾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额角的汗滴。
艾汀趴在青年的身侧,听着耳边急促的喘息,注视着后者蜡白却依旧动人的脸庞,他伸出手去,充满柔情地描摹着对方的轮廓。瑞布斯此刻完全被痛苦攫去了神志,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毒蛛网缚了周身,千万只蠹虫噬咬着他的骸骨,毒液腐蚀着他的脏腑,他虽然睁着双眼,但尘世的一切都无法映入他的眼帘。帝国宰相在他的眼前打了几个响指,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种状态让男人感到有一些乏味,于是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艾汀亲吻着瑞布斯半张着的嘴唇,那两片惯于吐露冷嘲热讽的唇瓣之间,此刻却只余一些细碎沙哑的呻吟声。虽然不久之前才呕吐过的嘴唇间尚且残留着一股酸腐味道,艾汀却好似全不在乎,他一边吸吮着瑞布斯口中的津液,一边揭开了青年的马甲。白色丝质背心之下的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此刻正紧紧地贴在身上,透出了里衣下面的肌肉轮廓。艾汀的唇舌一路向下,他带着狂热而迷恋的神采,亲吻着瑞布斯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衬衫吻住了他一边的乳头,随即含进嘴里,灵巧的舌尖在这个冗余的器官上挑逗着,直到它在自己的口中硬了起来。他的手向青年的下体逡巡而去,在他软垂于双腿之间的性器上揉弄了几把,在剧痛的影响下,瑞布斯的生殖器至多只能达到半硬。对于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伊祖尼亚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凡事不可求全责备。他解开瑞布斯的皮带扣,帮助他把那条汗湿的西裤褪下,露出了青年白皙颀长却又丝毫不显荏弱的健美双腿。
由于当天上午参加朝会的需要,瑞布斯此前穿着了内外全套的正式礼服。即便此刻,皮质袜带和黑色的细纱绅士袜还一丝不苟的包裹在他的小腿上。这种凌乱和肃整的怪异反差激发了伊祖尼亚的情欲。他把瑞布斯的双腿折在自己胸前,一面亲吻着他的膝盖,一面调笑道:“神巫殿下,您真该看看您此刻的样子。半遮半掩比起赤身露体更加诱人,即使大名鼎鼎的阿格里皮娜①,也远远不及您令人心驰神往。”
帝国宰相当然不指望他的品鉴能够得到什么回应,在玩弄够了神巫的两条长腿之后,他把自己的身体挤进了对方的胯间。艾汀的手指粗暴地在瑞布斯的唇舌之间搅动了片刻,蘸取了一些津液。他借着这点少得可怜的润滑,在青年的两腿之间开疆拓土。神巫由于剧痛而僵硬的身体给男人的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在几次潦草的扩张之后,他终于失去了耐心。艾汀将瑞布斯的两腿拉开,让后者的下体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中。虽然在此之前,男人并不热衷于这种类似和尸体缠绵的游戏,但他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偶尔体验一下自己的情人完全任人鱼肉的感觉,也别有一番趣味。如果神巫此刻还有反抗之力的话,他是坚决不会任由自己为他摆出这种放荡且充满屈辱的姿态的。
艾汀扒开瑞布斯的入口,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对方的体内。神巫在迷茫的意识中,仿佛感受到了男人的侵犯,他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细小微弱的呻吟声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间逸出。男人的进入并不算顺畅,他一边舔弄着瑞布斯的耳廓,一边温声哄劝道:“您能感觉到我吧?神巫殿下。我现在正在尽力让您舒服点儿。如果您能听得到的话,就请打开您矜持的身体吧。这样我们都能少遭点罪。”也许是由于听懂了男人的话,或者是由于长久的性爱伙伴关系中培养出的身体默契,艾汀感觉到瑞布斯的躯体放松了下来。于是他趁着这个时机,一举挺近到了根部。在两人的身体完全契合的一刻,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艾汀扣住神巫的手指,开始在青年的肠道里攻城略地,每一下进犯都重重地夯在对方的前列腺上。快感稍稍抑制了剧痛,神巫在模糊不清的神志之中,隐约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对于艾汀乘人之危的行为,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男人察觉到了神巫的意识的回归,他更加卖力地摆动着自己的腰,将源源不断的愉悦奉献给他的情人。青年此刻仍然处于一种虚脱的状态,无法动弹分毫,痛楚使他的全身几乎都要崩裂。瑞布斯的肉体被痛苦和快感撕扯着,他想要让艾汀停止这种恼人的把戏,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现自己犹如一架被拔去琴弦的里拉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他听到艾汀说话了,男人说道:“说实话,神巫殿下,我从没试过以这个形态和人亲热。所以您猜,我会把什么留在您的体内呢?”直到此刻,瑞布斯方才意识到,艾汀还保持着那副死骸的形貌,壁灯把昏黄的光芒倾泻到男人变了形的诡异面孔上。巨大的恐惧袭上了神巫的心头。艾汀注视着他的情人的双眼,如愿以偿地在那对冰蓝色的瞳孔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瑟缩。他亲吻着瑞布斯的额头,在他的体内释放了自己的欲望。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帝国宰相支撑在瑞布斯的上方,再次恢复了人类的样貌。他小心翼翼地从青年的身体中撤出来,随着他的动作,乳白色的精液从无法闭合的入口处缓缓溢出。艾汀沾了些浊液,把它涂在了神巫的嘴唇上,他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说道:“殿下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我怎么会忍心将您和我之间销魂荡魄的欢宴变为一场酷刑呢?那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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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格里皮娜:尼禄之母,恶毒、淫荡、擅权谋。西方历史上著名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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