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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大概是疯了,”他犹豫了一会,说,“我前几天见过他,他的面容完全不像是画像上的样子,老得让我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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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大概是疯了,”他犹豫了一会,说,“我前几天见过他,他的面容完全不像是画像上的样子,老得让我惊骇,像个病入膏肓的人。可他的眼神仍然让我发寒——当着众多人的面,他警告我’德国没有妥协可言’,语气就像一个严酷的判官,你很难不害怕……他还说了一句话:’如果德国不能取得胜利,那就证明了德国民族本身是低劣的,德国人咎由自取。’仿佛在对我下审判,说我不配做一个钢铁般坚强的德国人……”

“元首一定偷偷哭过,但是他不敢承认。”

深夜隔着窗帘降临大地,把黑暗扩展到四面八方。

“事实上我已经不配了,我跟男人上了床。”苏鲁特一边说,一边把腿搭在卡妙腰上,“虽然有些时候,适度的’背叛’是谍报工作的技巧……然而我越来越感觉到,我所有的技巧、所有的逻辑,都在为一种违反逻辑的目标服务。我们有没有必要剥夺犹太人的生命?有没有必要窃听平民的谈话,把酒馆里每一个稍显邋遢的客人,或是穿着过于讲究的客人,又或是仅仅在大哭或者大笑的客人,都报告给第四处?是否一定要烧掉黑塞的书?……是的,我很喜欢黑塞的书。”

“你最喜欢哪一本?是《荒原狼》吗?”

“并不是,”苏鲁特回答,“是《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卡妙抚了抚苏鲁特的肩膀和脸,当他的手指触到这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时,他的心头生出一种对青春往昔的逝去的哀愁,对苏鲁特的怜惜和责任,他像歌尔德蒙在轻轻抚摸莉迪亚的雕像,也像纳尔齐斯在轻吻歌尔德蒙。他感到苏鲁特蛰伏的热血开始在一片冰冷中慢慢涌动,有如纳尔齐斯沉浸于歌尔德蒙的灵魂中,可爱的,纯真的,勇敢的,像金雀花一样温柔的……如果他们能够像长河一般在无垠的土地上驰骋,他们每个人都会成为歌尔德蒙……

苏鲁特很快猜到了卡妙在想什么,笑着握住了卡妙的手腕。

“我不配做纳尔齐斯,”苏鲁特说,“遑论歌尔德蒙。我曾经亲手把几本黑塞的书投进了火堆中。”

“你不得不这样做,我明白,”卡妙为自己心爱的人辩解着,“很少有人不这样做。”

“做到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可以说我一开始是为了妹妹,为了养家糊口,但是妹妹死了之后,我没有家人了——我变成了完全为自己而活的人,做得越来越高,即使我几乎每周都在发誓’忠于帝国,忠于德意志民族’……完全得靠自己,不能靠元首,也不能寄希望于安德烈亚斯。”

“据我所知,安德烈亚斯也在犹豫。”卡妙说。

“他有野心,但缺乏必要的勇气。他想除掉元首取而代之,但元首仍然强有力地压在他的头上,他不敢打破元首给他的禁令。安德烈亚斯常常躲在占星术编织的幻影下——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架可笑的天球仪,当他不能决断的时候,就摆弄上面的星座。”

“一个疯子下台,另一个疯子上台。”

“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喽。”

“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你,”卡妙沉默了一会,说,“不过,我们最好要努力说动安德烈亚斯,你的级别太低,西方不会接受。”

苏鲁特长叹一声,“我知道。”

两人的面色沉郁了下来,他们都发现自己在拒斥着谈论现实。他们似乎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开始愈来愈紧地扼住他们,直到将他们扼死。

仿佛有一根拉着重物的绳断了,窗外传来了巨响——是炸弹的响声,以及盟军飞机马达轰鸣的声音。

苏鲁特披上了睡袍,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淡红色的火光在午夜的天空中不断闪烁。

“看来,你要在这儿过夜的话,最好服一片安眠药,”他转身对卡妙说,“每次遇到夜袭,我吃药才能睡着。”

“我觉得你并不想睡。”

“没错,”苏鲁特耸耸眉头,“想抽烟,想得要命。要来一支吗?”

卡妙穿上衣服,走下床,从苏鲁特手里接过一支烟。

“骆驼牌,”卡妙看着烟笑了一声。

“是啊,骆驼牌,”苏鲁特笑着说,“我是个叛徒,抽敌国的烟就是叛国。”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坐在床边,一个劲地吸着烟。窗外的响声越来越频繁,每响一声,留声机的底座就摇晃一下。

苏鲁特爱听时髦的爵士乐,在这架留声机上他放过许多从美国弄到的唱片。党卫队里的老古板都觉得苏鲁特是个轻浮的家伙。

不过,自从盟军开始轰炸柏林后,苏鲁特就再也没用过这架留声机了。他想,机芯很久没上油,大概是锈死了。他呆呆地抽烟,呆呆地瞧着它,仿佛要从它身上盯出许许多多的秘密,关于世界和国家、幸福和苦难、热望和绝望的秘密。他按灭了烟,带着不可解的疑惑把这些秘密翻来覆去地思索着。卡妙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过了好一会,他长叹一声,靠在了卡妙身上。

“卡妙,我很累。”

卡妙蓦然间觉得苏鲁特变老了。苏鲁特的脸忽然呈现一种可怕的、真实的憔悴来,他一言不发,脸上不再有白天明朗而优雅的神色,而仿佛在追悼一些东西。他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发出一些不可辨认的琐小的声音,卡妙一惊,这唇形多么像辛慕尔……‎‎兄‍‌‎‎‍妹‎‌‍‎‌俩都有一双又深又大的玫瑰色眼睛,转来转去,欢快地瞧着人……

“十二年,”苏鲁特嗫嚅着,“我在这个群体里呆了十二年。”他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像在拨弄着绷紧了十二年的心弦。从卡妙爱上他开始,过去了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动摇着一面矗立了十二年的坚固的大墙,在其上凿了一个小孔,让它崩溃,然而这崩溃中又有生命的悸动。……苏鲁特的鼻息拂在卡妙的脖子上,那么轻微,那么真实,卡妙想到一个词,永恒。可不是吗,苏鲁特的气息、面容、双眸都和儿时是一样的,那少了的、阔别已久的东西又回来了,带着阳光和椴树叶的气味回到他的身上了,炮声变得邈远,变成了舞台上的梦幻。不再有炮声了,不再有淡红的火光了,他们沉浸在永久的、幸福的安宁里,他们会得到休息的,会得到的……

“我们会休息的,”卡妙轻声说,将苏鲁特的肩搂在怀里。

“如果可能的话……”

“一定会的。……”

苏鲁特没有说什么,把脸埋在卡妙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卡妙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恐惧心理——害怕白天的降临,害怕大地上的一切又被阳光照亮,到那时,在寒夜中凝结的露珠儿又会让暖热的阳光晒化,在晨风中渐渐消散。卡妙觉得,苏鲁特也仿佛一颗即将被晒化的露珠。

“你将是英雄,”苏鲁特轻轻地说,“而我,一个臭名昭著的阴谋家,间谍头子,刽子手……他们将把勋章戴在你的胸前,而给我的脖子套上绞绳。”

卡妙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如果还在昨天,或是在今天白天,甚至还在两个小时以前,我连一秒钟都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靠在你身上,会害怕你从我身边离开,”苏鲁特继续说,“卡妙,我想,我在爱你——你让我想起了一个真实的人应当如何活着……这些年来,我一直用骗子的方式在生活,忘了怎样去爱。当女人们在酒会上对我说爱,我同样用’爱’这个词儿回应她们,就连你今天那样瞧我的时候我都是那样回应的……但是现在,我是作为一个人来爱你的。请你不要背叛我,”他停顿了一下,“……不能背叛我,如果你可怜我的话。”

“当然,”卡妙悄声回答。他没有做更多的承诺——他想,谎言是语言的孪生姊妹。拥抱比任何承诺都强有力。

苏鲁特疲倦地笑了。

“卡妙,我困了。”

“休息吧,”卡妙轻轻说。

苏鲁特慢慢地陷入了睡梦。他睡得很沉,炮声吵不醒他,但他的呼吸却像羽毛一般轻。卡妙把他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关上了灯,墙上的秒针声仿佛比窗外的轰炸声更响亮,把黑暗分割成一个个细小的瞬间,又凝聚成永恒。

当然,苏鲁特没有在阳光下消失。他拉开窗帘,站在第二天早晨的阳光里。朝霞正在被白昼吞噬,天空呈现出天堂般的洁净。1945年是多么快啊,夜晚霎时变成了昨天,明天又变成今天,太阳还在一天天照耀大地。昨晚的轰炸还是带走了一些生命,他们再见不到这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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