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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悲伤’是被溺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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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个是‘开心’的表情哦。”

眼前,宋忆弦将书本立起,正指着那个绘本中‘大笑’着的圆脸上的表情,细心描述了起来。

“人在感到喜悦或是自豪的时候,就会开心。”

说着,他便举了一个熟悉的例子,看样子并非自己实际经历的,只是亲眼目睹过,仅此而已。

“我在上周考数学的时候拿了满分喔。老师夸我很聪明,班上除我以外只有两个人考了满分,他们的妈妈都特别‘开心’。不过也没什么好开心的,他们都比我笨,只是考试太简单了,要是再难点,就只有我才能做出来了。”

在宋以随的印象中,宋忆弦是一个成绩优越到从来不会以此炫耀的人,因为对他而言过于简单了。

俯视的角度下,年幼的宋忆弦抬起了与年龄毫不符合的审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更准确地来说,是盯着他的唇角,那个始终松垮着,仿佛没有丝毫肌肉动力的部位。

那并不是宋以随的身体,他没办法控制面部表情,双眼像老旧的摄像头那般,僵硬地捕捉着那个幼小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能彻底歇机。

或许是预料到了那个‘摄像头’会停止运转般,宋忆弦很快就越过了那个无关紧要的一页,很快翻到了下一页,短暂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这个是‘害怕’。” 宋忆弦笑了笑道。

夸张化的卡通面孔,大张着嘴角向下的嘴,眉头都快飞出脸部了。

这种给儿童看的绘图表情为了简单易懂,通常会做出许多简化,其实并不能很好地反应出人类真实面孔上的微妙情绪。

可宋忆弦似乎在轻声补充下,为其多出了许多更为细节的描写,“人在害怕的时候,心跳会变得很快,快到堵住了喉咙,胸膛像是在敲鼓,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会变得很热,热到比发烧还要难受,像是被放在烤炉上,被用粘性很强的胶带封住了全身,怎么做也没办法动弹,只留下一双像死鱼的眼睛在空气中垂死挣扎。”

“背后会开始出汗。很冷的汗,但因为身体太烫了,所以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在没注意的时候,摸上背部的时候,隔着衣服手指也会被浸湿,黏糊糊的,很恶心。”

如果说前者的情绪是以一种冷淡的,旁观着的角度去描述的话,那后者的细节程度就不像是从一个孩童的口中听到的。

但宋以随无疑是从那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中,听到了,甚至感受到了那份细微的,转瞬即逝的颤抖,像是平静湖面中一抹轻轻的波澜。

“妈妈,” 只听宋忆弦继续微笑着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结论,“所以‘害怕’是一种很难过的东西。”

‘害怕’是一种很难过的东西。

宋以随沉默地在脑子里重复一遍这句让他有些不解的话,却在还是尚未能理解的时候,宋忆弦已经继续翻起了页。

他继续讲着‘惊讶’,‘愤怒’,‘憎恶’,每当冷静描述完一个情绪的时候,都会抬眼看一次他的双眼或是唇角,似乎想从中看出一点情绪波动。

但事实上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平淡得如同一片白纸的空。

兴许是习惯了‘空’,宋忆弦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像是对着一个毫无感知的木偶那般,接连不断地说着那些犹如自言自语的话。

他说‘愤怒’是被埋葬在叶丛里的狮子,‘悲伤’是被溺死的鱼”,‘恶心’是感受不到自己毛发的棕熊。

那些形容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不协调感,就跟宋忆弦的整个人一样,在那深层恐惧空间里依旧笑着说话。

可当他讲到‘爱’的时候,却闭口不谈爱,只是突然问起了“可不可以抱抱他” — 那样的话。

而后又很快意识到那是句没有意义的废话似的,转而道,“算了,还是我来抱你吧,妈妈。”

毛毯下的双腿像是废弃的石膏,轮椅是冰冷又坚硬的化石。宋忆弦的身高并不高,但还是在走到他的身侧时,倾身越过了那里的一片废墟,在注意着不重力压上大腿的时候,搂上了那个柔软的后背。

宋以随的肩头突然一沉,宋忆弦用额头轻蹭着女人骨瘦柔弱的肩颈,似乎在一点温度下短暂存活在了爱意中。

忽然,视线一模糊,画面在斑驳陆离下解脱了。

紧接着,宋以随来到了一个被开出一个小缝隙的门前。

门里,一个男人和女人正像油腻的面条般用力缠绕在一块。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混杂着女人‎‍‍高‌‎潮‍‎‌下的细声尖叫,他们的表情扭曲到仿佛两只最为原始的野兽,而那扇门洞也仿佛变为了潮湿阴冷的漆黑洞穴。

那是他们共同的父亲,沾花惹草,情人不断。

背后倏忽传来了宋忆弦稚嫩的声音。

“妈妈,你看到了吧,爸爸和其他女人做爱时的样子。”

也正是那时,宋以随才发现原来自始自终,那双小手都是握在那冰冷的轮椅推杆上的。

看样子,是宋忆弦推动着轮椅带‘她’来到了这里。

那双无神的眼睛此时距离门缝是那样地近,仿佛背在往前弓一点,湿滑眼球就能钻进那狭小的偷窥缝隙里了。

胸膛处,宋以随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那份与恶心抑或是难过没有丝毫关系的平静。

他其实是能够理解这个女人的,毕竟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熟悉了父亲的缺失和滥情,与其说是麻木,不如说是作为一条生活在水里的鱼,根本不会去设想水之外的空气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可身后的宋忆弦却突然说出了一句,平庸到不像是会从那张嘴里出口的话语。

“好恶心啊,”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非常直白,“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这么做。他应该只在乎我们才对,不然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呢?我讨厌总能看到爸爸变成这副样子,明明平常的时候,他会像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对我笑,问我想不想买什么新出的机器人玩具之类的。如果我和你和爸爸,我们三个人能像普通的一家三口那样,手牵手去外面散步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妈妈,我好羡慕你什么都感受不到。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好‘害怕’,好‘愤怒’,好‘憎恶’,又好‘难过’。”

那是个没有多少波澜,如同‘机械音’般的语气。在用尽那些负面的词汇后,宋忆弦也没再说什么了。他上前轻轻关上了那个门缝,然后继续推动着轮椅,转弯,往房间行去。

弱小的身影艰难地推移着那个存放着几乎了无生命气息的女人。恍惚间,宋以随想到了那个被宋忆弦拖着回家的那天他喝得烂醉的傍晚,和那个遥远的下午。

轮子在地板上滚动出了很轻的响声,宋忆弦的脚步声像是某种渐离的幻觉。

很快,宋以随就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仿佛被沉入深海,他很快想起了那个被宋忆弦形容成‘被溺死的鱼’。

他看着病房里纯白的天花板,突然不可抑制地想放声大叫,或是大哭大笑。

那一瞬,他分不清那是他自己的情绪还是女人的情绪,只知道在那份微弱的,被压制于呼吸面罩下的呼吸声越渐越淡。

死亡在大多数时候,除去意外事故,都不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东西。

人是慢慢死去的,器官衰竭,或是对生的意志,或者说是渴望会悄然消去。

不远处传来了宋忆弦的哭声。

很奇怪,明明他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声音,却在那一刻很清楚地,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宋忆弦的哭声。

连绵不断的,稚气的,和许多平庸的孩子一样的抽泣。

回过神来,那个被上了锁的,熟悉的门重新映入眼帘。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正当宋以随以为那里头的人已经昏了过去,于是生硬地试探道,“你没事吧?”

还是没有答复。

宋以随是一个完全不擅长主动开口的人,在第一次尽力尝试后,没有回应就不会进一步强求了。而他随后听到了一点轻微的窸窣声,也就松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似乎是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困境,回到沙发上打起了游戏。

可手柄按键还没按几下,就心不在焉地在屏幕出现的‘Game Over’下又放下了手柄,关掉了电视。

漆黑的屏幕下,反射出了他那黯淡的面孔。

盯着自己看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他在沙发上并拢蜷缩起了苍白的双腿,双手向上升起,微凉的触感交叉贴上脖颈,大拇指勾上侧面,其余手指像展开的羽翼那般,直直地展开。

下巴抬起,脖子向上延伸…

再然后,其余的手指紧紧拢上脖颈柔软的肉,凸起的喉结被桎梏于手心,继续收紧…

皮层被压出了几道红印,窒息的恶心感油然而生,在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下几近冲破了他的头颅,头脑开始发热。

他想象着自己的双手是一只由鸟变成的毒蛇,不断模拟出绞杀的过程,却又在泪眼朦胧下,放过了自己。

他放下了双手,在呼吸平复下垂下了仰着的脑袋,起身走到了厨房的冰箱旁,拿出了那几个被保鲜膜封好的菜,一一拆开,在微波炉里热起。

热好后,他将盘子放到餐桌上,只端起了那一碗宋忆弦喜欢吃的排骨,再度来到了那个门前。

“你想…吃饭吗?”

生理性的泪痕干枯在了眼尾,食物的香味慢慢透进门里,宋忆弦依然没有出声。

其实是可以使用读心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宋以随突然害怕窥探进那人的想法了。

片刻过后,宋以随将那盘排骨和其他的饭菜一起放到了餐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校服,换上了更为简便易行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

然后,他离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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