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霈在日上三竿之时醒来，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里给鲍文英打去了电话，询问上次没说完的黄金生意。

手边的茶几上摆放着几盘点心，以及一碟花生米，他欠身取了一粒花生米，剥了壳，张开嘴来，手心托了花生米向嘴里一抛，嚼着笑道：“别说笑了，那位是我的三叔，他这人对我管得太严。上次是我的不对，鲍小姐肯不肯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那边咯咯的笑了一阵，两人一番甜言蜜语之后，便相约了在西餐馆共进晚餐。

天气很好，气温冷，但风不大还晴朗万空，何云霈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厚呢子西服，欢欢喜喜的提着礼物出了门。

当晚他和鲍文英在起士林西餐厅见了面，边吃边聊，就着黄金买卖一事谈了好大一会儿。

何云霈听着略略心惊，暗想：“自己当真是个井底之蛙，人人都发财通了天，遍地银钱都被人拾了去，而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才捡到这么点芝麻消息。”

鲍文英向来钟爱何云霈，如今见他傻头傻脑的，便有心再点拨他一句：“这笔生意是稳赚不赔，如今黄金飞涨，两个月前银楼的挂牌价还是三千一两，如今已经过了五千。你设若有心做这门投机生意，只宜早不宜迟，现在人人都盯着这块大馍馍，晚一天买入就少赚了一天的钱。”

何云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里很是蠢蠢欲动。鲍文英是商人背景，其父在日租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且背景复杂，势力强大，这消息肯定错不了。

只是黄金一块有一百两之多，买一块最少也得三十万。这数目不少，他身上可没有这么多的现钱。

现在黄金风头正紧，能早买确实早买划算。这东西总归是投资，有投资就有风险，不能保证一直这样飞涨下去，而且做投资最看中的就是入场时机。

若是等两个月后从何光燮那里拿到了十五万再买，怕是连个饭香也闻不到。

何云霈怀着这些心思，脸上便不自觉显出愁苦的表情。鲍文英看了他一下，道：“你手头上要是不够资本就买几两玩玩算了。”

何云霈苦笑一下：“几两怕是赚不了钱。”

鲍文英一拧他的脸，笑说：“你还想一口吃成胖子？”

两人是赌友，鲍文英知道他的经济状况，何云霈就也不多隐瞒，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最近手头抓紧的。前段时间才还去了那七万赌债，现在是穷汉掏兜一分也没有。”挪了椅子过去，两手搂紧了鲍文英，“或许，密斯鲍肯赏点好心借给我一笔款子，等我一有钱了便马上还你。”

鲍文英闻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由得心醉神迷，手指却将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推：“你少来。我的钱全押在黄金上的，现在一分多余的也没有，我想借也借不了啊。”说完，用叉子戳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何云霈一听这话，越发觉得这门黄金生意可行，用拇指摸了摸她的嘴角，十二分恳切地说：“我的好心肝，先别顾着吃，给我想想办法吧！”

鲍文英偏着头想了一想，给他出了主意：“你要是真想买大，干脆去银行借一笔款子呢？”

何云霈略一思索：“现在银行利息太高了。”

“那是，借三十万，一个月就得还三四万利息。咱们现在买进，那也要等两个月后才能到了手。现货到手，还得看抛出的时间，要是出手晚了，挣个对利对本那可就是白忙活一场。”

何云霈听着，只觉得脑子嗡嗡的转：“那不行，这不成了替银行白干活。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鲍文英取了纸巾在嘴上轻轻一擦：“这个我是真没办法。要是以前，我手头上有多少银子都乐意给你，但现在真没多余的闲钱，前段时间你在西九门也看见了，我那点赌金还是向熟人借的。”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忽然一亮，提议道，“要不这样，咱们到旭街去赌一场，好赢点资本回来。”

何云霈从西服小口袋里取了烟匣子出来，抽出一支衔在嘴角上，火柴盒捏在手里把玩，也不点。

其实他不太想去赌，因为一方面知道自己的赌风向来不利，十有九输，另一方面是钱包不够充裕，只有千把块。

何云霈正叼着烟思索，就听见鲍文英道：“别想了，走吧走吧。我们也不是大赌，只小小玩一把。赢了呢，还赚点买金钱回来，要是输了权当多吃了一顿饭就是。”

听了她这话风，何云霈便有些动心了，心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赌博和做生意本质上是一个东西，拼的就是一个敢做敢想。”想着，便提起脚站起来。两人坐上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的往赌场去了。

翌日清晨，天际已经大亮，何云霈站在赌场门口，被光线照得身体微微一晃。

摸摸了口袋，里面空荡荡，仿佛一片薄薄的纸片似的。他赌了一夜，最后赌一身亏空，伸平手掌，往脸上用力擦了一把后，才发现脸上和身上出了一阵阵的冷汗。

钱没了，金子也没捞着，还想着学别人发财，笑话！真是一块废料。何云霈惨笑了一下，沿着赌场门口的楼梯往下走。

容九在街边抻长脖子东张西望，忽然见何云霈从赌场门口出来，便立刻箭似的迎了上去：“少爷，终于找到你了，家里来客人了。”

何云霈见他满脸大汗，以为是谢本棠来了，就问道：“是姓谢那位？”

“是上次来过府上的张先生，好像叫七爷。”

何云霈一听，摆摆手：“他怎么来了，不见不见。”

容九道：“那位张先生好像有急事，昨夜也来了，不过少爷你不在。今天一大早又来了，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你呢。”

何云霈不愿正面得罪张振义，听到这里，只好和容九乘上了电车回府。

何云霈迈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走入客厅，一进门便见张振义坐在沙发上，于是先笑道：“哟，七爷，真是对不住，让你好等了。”

张振义掸了掸长衫，站起来微微一躬腰，拿出十分彬彬有礼的态度说：“何少爷哪里的话，是我冒昧而来，真是打扰了。”

何云霈见他这两次一改以往高傲的态度，便猜想事情不简单，伸出手掌请他坐下：“七爷千万不要和我多礼。”拉过椅子坐下，扭头见桌上没有茶水，觉得有些失态，不带好气的说：“怎么连个茶水也不给客人上？”

张振义赶紧道：“何少爷别忙，我不久留，把事情说完就走了。”

何云霈站起来：“你宽坐一会儿。”说完，便走了出去。不多时，端着个茶壶走了进来。

张振义和何云霈是老相识，一直觉得何云霈是空有皮囊的小废物，可供观赏而没有真正的用处，但秋田二郎自从那次见过何云霈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他此次前来，正是受了秋田的吩咐。

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便听见何云霈问道：“七爷这次前来是有要紧事？”

张振义放下茶杯，笑道：“何少爷好运气，我这是给你送笔财喜来了。”

何云霈心想这天底下还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脸上却是笑了一笑，哦了一声道：“什么好运气，我怎么不知。”

张振义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浅地两片乌青，头发凌乱，就猜想他定是又在赌场混了一夜，对他的轻视越发深重，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是这样的，秋田先生有一批硬货，想要何少爷你代为运送到奉天。酬劳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伸出手掌正反两面翻了翻，“事成之后，咱们给你五五分成。”

何云霈和他对视片刻，随即一笑：“那秋田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代为运送到奉天？拿什么运送？我一没本事，二没人马，”食指朝上一指，“现在上面兵荒马乱的，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张振义见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就很有耐心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给你拨出两队兵马，你只需要跟着把货送到奉天就成，后面的事我们来负责。”

何云霈把背靠向了椅子背：“七爷，这世界上还没有白送上门的银子吧？”

张振义放出笑容道：“三分买卖，七分人情。朋友之间，彼此帮忙着发财是很常有的事情。”身体往前凑了一点，“将来事成之后，还希望何少爷能在秋田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何云霈两手怀抱在胸前，低头呆望了他的皮鞋，片刻后开口道：“这事我恐怕干不成，七爷还是另找他人罢。”

张振义本来就没指望他能答应，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意外：“别忙着拒绝啊。实不相瞒，秋田先生这批货呢，其实是从别处搜刮来的，但你知道军火这东西……”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就是想找个靠谱的人帮忙把货运到奉天去卖个好价钱。他上次见了你，一听你是何老爷的公子便有心要把这门生意介绍给你。军火危险是危险了点，但这东西的利益可不是别的生意能比的。何少爷你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有机会能发一笔横财，何乐而不为呢？”

何云霈承认张振义说的有些道理，但和日本人勾搭上关系，他实在是不想趟这潭浑水。

张振义见他低头不语，便道：“不用急着回复，你再好好考虑。”

何云霈含含糊糊的点头：“我想想。”

说到这里，两人便再也没有话说。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跛脚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