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元用指尖为他蹭过眼角的泪珠,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傻小子,哭什么呢?”
何云霈醒了,眨巴着眼睛望何庆元。
何庆元见他眼睛有些红,就知道这家伙是才哭过一场。于是伸出手,面对面地将他托起来,抱在怀里颠了一颠。
小时候就是这样抱的。
每次爹从家里离开后,何云霈总是要哭上一场,而他就会跑过来,先是指着何云霈的鼻子臭骂一顿,末了抱起对方到院子去抓虫子。
何云霈怕虫,但喜欢当指挥官,每次撅着屁股趴在草地里,眼睛向四下放出光,眼瞧着哪里有虫子,便手指一挥,示意着他扑上去。每当看到他滚得像只泥猴似的,何云霈就忘了爹,而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他和抓虫子上面来。
何庆元把手掌盖在何云霈的后脑勺上摸着:“怎么哭了?”
何云霈睡得有些迷糊,于是把下巴靠在何庆元的肩上,瓮声瓮气地说:“我想家了。”
何庆元走到床边,随即掀开被子,让他躺下去。
在黑暗之中,何庆元伸手摸摸何云霈的脑袋,而后并排躺下去,低声说道:“不要伤心,等一切都安定了,二哥给你造一家,二哥养着你。”
到这时,何云霈清醒了一点,淡淡一笑:“说什么大话,你乐意养着我,嫂子还不乐意呢。”
何云霈替他掖了掖被子:“哪门子的嫂子,我不娶嫂子,就我们兄弟俩过日子。”
说到这里,何庆元将何云霈拥到怀中,用力地搂了一下。
何云霈听了这么一句话,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翻了个身,用背向着何庆元:“别说胡话了。”说毕,便闭上眼睛不再作声。
一觉醒来,是个阴天。何庆元早上出了一趟门,到饭点时分按时归来。
何云霈已经醒了,但碍于屁股不方面,也就不出门。他裹着睡袍躺在窗台边,又是一个侧面看风景的姿势。
何庆元关了房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用双手捧住何云霈的脸颊,头凑过去,发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便明知故问:“不哭了吧?”
何云霈立刻瞥开脸:“没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何庆元狐疑地望着他,笑道:“二十三岁的孩子也可以哭。”
昨天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场,何云霈已然觉得很丢脸,而何庆元现在还要当着面来揶揄他,何云霈心里就有些不够味。
他好像总会在何庆元面前出丑态,所以他决定要拿出一点严肃的态度来,当即将嘴往下一憋,说道:“我也不是天天都哭,你别阴阳怪气的。”
何庆元笑了一下:“我说你什么了吗?弟弟在哥哥面前哭怎么了,你在我面前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毕,他横头在何云霈的面前坐下来。
何云霈将头抬起:“这么说,你确实很喜欢看我出丑。”
何庆元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总是爱误解我的意思。”托起何云霈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末了伸手去摸对方的头发,像梳子梳头似的,从头顶一直摸到后脑勺去。
摸着摸着,何庆元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于是开口道:“和我一起去上海好不好?我总归能养得起你。”
何云霈立刻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放心你的生意,我完全可以……”
末等何庆元把话说完,何云霈截住了他的话头:“不完全因为这个。”
何庆元端正了一点脸色,沉默片刻才张开嘴:“那你是为了什么,因为你的女友,还是因为三叔?”
原来他还没忘记何光燮那茬呢,何云霈盯着他,冷笑了一声:“我和你去上海干什么,我能干什么?等着你养?伸手向你要钱,然后再让你打一顿?”
“我几时说过要打你?”
“你知道我爱赌,输了就免不了要向你要钱。”
听到这里,何庆元就有点急了。他乐意包容何云霈的任何坏习惯,但唯独了赌。
“说到底你还是要当赌鬼。”说毕,一抬手,在何云霈的脖颈上打了一巴掌,他原本只想轻轻的给他个警告,哪知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何云霈的颈脖上立刻红了一大片。
何云霈没想到他前一天还说着不会动手,后一天就招呼了自己一个巴掌,不禁怔在当地。
缓了一缓神,脸变得一青一红,当即粗声吼他:“你真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放屁!我就赌怎么了,我没花你的钱,我爱赌碍着你哪门子的事了?你不喜欢三叔,但三叔比你好上一万倍,三叔给我钱,且不碍着我去赌!”
何庆元本来就很介意他们两人的事,经何云霈这么一说,他的怒气找到了出口,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来又招呼了何云霈一巴掌。
何云霈一歪,倒在窗台上,眼眶泛了红,不是哭,是因为气的。他跳下窗台穿上了裤子,一个大迈步走到房门,要去搬救兵。
何庆元没拦他,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腰,像抗沙包似的把他抗在肩上,大刺刺地往外走。
对于何云霈的感情,何庆元本打算循序渐进,可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何云霈还要继续当他的赌徒,且和何光燮藕断丝连,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何庆元不介意使用一些强制性的手段。
何庆元狠狠地在何云霈受伤的屁股上打了几下:“既然你不愿意戒赌,那我就帮你戒,天津戒不掉,我们去就上海戒,上海戒不掉,就去别的地方戒,我就不信戒不掉你的赌鬼瘾!至于你和三叔的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们就别想有好的结果!”
何云霈痛的嘴唇都白了,然而比起痛,他更害怕何庆元说的话。
何庆元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何云霈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何庆元管辖之下的日子,他急躁起来,气急败坏地咬上何庆元的耳朵、肩膀和任何一处嘴巴能碰上的地方。
何云霈旁的本事没有,骂人和咬人的力气却不含糊。何庆元又怒又痛,抽出手就在他的后颈上捏了一把:“小王八蛋,你还挺有能耐。”
他刚把话说话,何云霈已经又咬上了他的耳朵且用力往下拉,大有把他的耳朵咬下来之势。
何庆元骤然吃痛,猝不及防地松了手,就听见何云霈大叫了一声,声音很惨烈。
抬眼去看,发现何云霈蜷缩在楼梯下,双手捂着额头,鲜血从指间溢出。
何庆元已经走了一半楼梯,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撞得如此严重才对。再一看,楼梯的一角很是尖锐,上面沾了血迹,心中恍然,忙跑过去,跪蹲在何云霈跟前,从兜里抽出一条手帕要给他擦血。
何云霈一声不吭地打掉何庆元的手,抬起头来,目光向刀子似的直刺向他。
何庆元心中一疼,怒气消散一半,强行拿掉对方的手掌,就见雪白皮肉上破了一个口子,皮肤往外翻,从里面汩汩冒出鲜血来。
到这时候,家中的仆人听到声响早就围了上来,但因为见惯了两兄弟的武斗,知道在两人不安生的时候插上一脚非得受伤不可,因此不敢上前。
可容九不一样,他不大认识何庆元,只知道他是少爷的二哥。这二哥不好,每次来了家里,少爷都要受上伤害,他不愿意少爷受伤,他也不害怕何二爷。
因此见了这样的情景,不觉一股怒火,直透脑门。他的动作来得比心思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去推何庆元,且一抬腿,踢出去,何庆元跌在了地上。又将身子一横,挡在何云霈跟前。
何庆元和何云霈打斗无数次,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阻拦他,当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容九,并沉着一张脸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教训弟弟,论得你来插手?”
容九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他看不得少爷被人欺负。
容九黑着脸,沉默地站在屋里,手按着衣服的口袋,指间有些哆嗦。
何庆元并不把容九放在眼里,于是从他身前挤过要去抱何云霈。容九把一条腿向侧伸去,他的腿长,这一伸又是拦住了何庆元的去路。
何庆元的耐心很有限,到了这时就忍不住动起手来。
他学的是正统的拳脚,而容九的拳脚是来路不明的三路货色,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何庆元便把容九撞倒,而后骑在他的身上,抓住他的头发当做缰绳往地上撞去。
容九猝不及防向前一磕,一头就撞到了地上。捂着脑袋坐起来,他红着眼睛望向何庆元,就见对方冷着脸抱起何云霈往外处走,而何云霈额头上的鲜血流下来,浸湿了半边脸颊。
他心惊起来,脸上的颜色越来越暗。他忽然有点亡命徒的心态,从兜里拔出手枪,枪口微向下移,对准何庆元的膝盖猛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响,子弹飞了过来,没有射中何庆元的膝盖,却是擦过何庆元的大腿,砸在对面的菱格窗户上,呛啷一声玻璃碎了好几片。
何庆元实在不能不再把容九放在眼里,他站在屋子里不动,望着容九。他等着,等着看容九是否敢再给他一枪。
然而容九不说话,只是举着手枪。
于是何庆元转了身,就在这时,他的脚边又擦过了一枚子弹。容九晃了晃枪,表示着警告的态度。
何庆元没带枪,因为没想到在弟弟家还能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在这样强硬的威胁之下,他不得不将何云霈放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养了一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