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晚上七点，何云霈在张公馆门前的街角处下了汽车，走过拐角时，就见那里站着一名听差。

那守门的听差站在大门前抻上脖子东张西望，忽见何云霈提着东西遥遥走来，便一溜烟的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道：“何少爷您可算来了，里面请！”

何云霈听他说话古怪，只等他一个人似的，就问道：“这次宴会都来了哪些人物？”

“一位是上海来的秋田先生，还有一个是坂本先生，好像还有好些个中国人。他们都来了好一会儿，七爷正在里面等您呢，请进吧。”

何云霈一听，是意料之中，放从容着步子往里进。走进客厅，就见客厅灯光之下坐满了人。一望之下，骤然看到秋田太郎，且旁边坐着一人，身着军服，大概就是坂本。

两人打了个对视，秋田首先走上前来，微笑着寒暄道：“这不是何家的少爷吗？好久不见，你好啊？”

何云霈随着秋田微微一躬身，有礼地道：“秋田先生您好，许久不见，这位是……”

秋田道：“这是天津‎‎军‎‌事‎‍部的坂本先生。”

何云霈听罢，这就继续寒暄道：“我对坂本先生实在久仰的很。”

坂本是个躯干雄伟的中年人，此时就伸出肥壮的手到何云霈面前来，说道：“何少爷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

何云霈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像握住一块油淋淋的肉，佯装笑道：“坂本先生过奖了，这全依仗了秋田先生和七爷的帮助。”

说时，听差将烟听子、热毛巾和茶水送了过来。秋田向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坐着聊，不要多礼，贞意在忙晚饭，马上就好。”

何云霈曾与秋田有过短暂的接触，虽说正在和对方做着生意，但碍于对方是日本人的身份，一直不愿和他正面接触，到了这时也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端起茶杯，掀开杯盖，水里浮着几片绿油油的茶叶，飘着浅浅的茶香，噙了一口之后就听见坂本说道：“听说何少爷在做货运生意，我这边刚好有两批货要运到奉天去，不知道何少爷能不能给个方便？”

八万来是靠张振义的帮助起家，且做的是灰色生意，把柄全在对方手里抓着，张振义又是日本人的走狗，八方来的起和落说到底是全靠日本人一句话了事。

何云霈听了这话就很有眼色地说道：“坂本先生不必这样客气，有什么吩咐，我自然唯力以赴。”

坂本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哈哈一笑：“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正说着，客厅响起一阵音乐声，何云霈坐在客厅里，专心看对面舞厅里的人跳舞，并借此机会免于和那二位交谈。

座下还有两位女宾，三位男宾，其中有位十七八的女郎，生的清丽夺人，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清秀的眉峰，似乎带着几分书卷气。她穿一套黑色丝绒扫地旗袍，上下绣着桃红蝴蝶褶衣边，出落的很标致。

正看着，坂本又向他开了口：“何少爷，何不去消遣一段？”

何云霈道：“我舞步生疏，还是不丢脸了。”

坂本用日语说了一句没关系，说时，昂起头向前喊了一声“名香”。

何云霈听着这名字就觉得耳熟，那女郎已缓着步子走了过来。

坂本两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道：“陪这位何少爷跳一段。”

那名香轻轻动了一下嘴角，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且向着何云霈笑道：“不知何少爷肯不肯赏个脸？”

这时一支新曲开始了，名香不等何云霈答复，自己就拉扯了他的手站起来。何云霈见状，也只得跟了上去。两人滑入舞池，名香江身体贴近了何云霈，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缓缓扭动着腰肢。

何云霈是个爱跳舞的人，但到了满是日本人的场所，就有点不自在。何云霈闻着对方散发出来的阵阵脂粉气息，只觉得很是难熬。

名香悠悠地抬起眼帘撩了何云霈一眼：“何少爷不愿意和我跳舞？”

何云霈讪讪一笑道：“没有的事，只是许久不跳舞步生疏了不少。”

名香一扭脖子昂起头，从鼻子里笑了两声：“何少爷真是谦虚。”

千辛万苦地熬完一曲，何云霈借着口渴下了舞场。名香在他身侧坐下，端了一杯香槟送到他的手边，忽然低声地道：“不知何少爷认不认识吴将军家的二少爷？”

听了这一问，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吴二爷看上的坤伶——日本军官的情人。

何云霈道：“有过几回交往。”

名香在皮包里掏出一个赛银扁平烟盒子来，敞开了盒子盖，微微弯着腰向何云霈敬着烟，笑道：“名香想斗胆请何少爷帮忙给二少爷送个信，不知道何少爷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何云霈不说话，且等着她往下说。名香从容地从皮包里掏出一盒烟来，送到何云霈的手里。

她说道：“这是美国府的香烟，上面印着青龙，我喜欢它的口感，很丝滑，何少爷拿着试一试。”说着话，把烟盒子打开，抽了一支出来，且将烟盒送到何云霈的手里。

何云霈低头一看，香烟盒子里卷了一张纸条。尽管何云霈不大乐意和日本军官的女人扯上关系，可吴二爷曾帮助过他的忙，他明白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的道理，也就将烟盒子收进了口袋里笑道：“那就先谢了名香小姐，我一定好好抽。”

这时，张振义从二楼走了下来，走到两位面前站定，各寒暄了两句。何云霈随着他站起来微微躬了躬身。

张振义道：“饭菜已经备好，各位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打上两局牌？”

坂本是个老赌徒，听了这话便老远之外走了过来，道：“吃饭哪比的上打牌有意思。”

张振义哈哈一笑，随着他的话，定下局面：“那就请几位移步二楼牌室落座，茶水点心也一并备好了。”

几人往楼上走去。牌桌上四面分别坐了秋田、坂本、名香和何云霈。

张振义候在一旁并不上场，他先给每人送上一条热毛巾擦手，送到何云霈手边时，笑着对另外几人说道：“今天何少爷的牌局由我来会东，各位可不许欺负了他。”

坂本打趣着笑道：“这你就偏心了啊，你们中国有个成语叫一视同仁，看来不对，不对。”

名香将热毛巾放回托盘里，浅笑着接话道：“我们还有句话叫千金一笑为红颜。”

坂本对中国文化并不了解，但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的揶揄，用两根粗手指碰到名香的脸颊上轻轻一捏，转头对着秋田笑道：“秋田君，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振义才行，你看他都惹的名香敢驳我的嘴了。”

张振义立刻笑道：“那我太冤枉了。”

秋田并不说话，只微微一笑。何云霈看了这场面，只觉得尴尬。

牌局开始，四人将牌散开。何云霈赌风不错，几局下来就赢了大几万。在宴席中，他一直提防着张振义和日本人，到了这时，赌瘾渐渐上来也就忘了谨慎，越赌是越放松。

秋田将桌面上的子码摊开了，数了五万码子推到桌心。何云霈见他如此大手笔，心中就有些骚动，倘若能赢下这场，必能赚下一大笔款子，跟着也将码子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了五万。

坂本和名香各加了一万。

秋田笑道：“请摊开牌来罢。”四人各将排面摊开，最大者为秋田，秋田赢下了这一墩就很自然第将码子全部扒到面前。

坂本苦笑道：“倒霉倒霉，今晚真是处处碰钉子。”

何云霈在先前已赢下不少，这局一下子就输掉了将近十万，心里隐隐有些作痛。张振义微微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只管赌罢，赢的算你，输了是我的。”

何云霈听了他的话只感到迷糊，一时弄不懂张振义的目的，因为脑子里有事，所以接下来的赌风是一落千丈。几局下来败得弃甲丢盔。

何云霈赌的头晕脑胀，到了这时便不能再赌下去了。他捏着眉头站起来，把座位让了出去。几人见他今晚输的厉害，也就不阻拦着他。

何云霈走到院里里，很有耐心地吹着凉风，心想：“这牌局里欠下的钱，还是得还回去，不能白白领了张振义的情。”

想着，双脚便不由自主地往外挪去，走到大门口，那听差还在门侧站着，何云霈让那听差回去向振义知会一声他身体不舒服，先行一步，说完，便走到街角拦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走到家门口，远远亮起一道电灯光，容九一路小跑着过来。何云霈见他急的厉害，不由得问道：“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