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立刻摇了头。他并没有太着急的事情,只是见何云霈半夜没回家,在屋子里坐得不安心,干脆就到门口外等着了。
容九见何云霈脸颊通红,眼睛半阖着,是半醉的模样,这就搀扶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进。
何云霈交际了半夜,精神上太劳顿了,一个歪身倒在沙发上就不肯再走。
容九端了热毛巾过来,细细的替他擦了一把脸颊,闻到他身上满是酒味就问他要不要去洗澡。
何云霈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声音没太大的精神:“头疼。”说毕,便阖上眼睛躺在沙发上打起瞌睡。
他略略的有些醉了,身体渐渐松去了力气,在迷糊之间忽然感受有一双手托起了自己的脑袋。手心很宽大,且有浅浅的暖意,于是把脑袋贴在手掌上,猫似的蹭了一蹭。
容九向后靠上沙发背,让何云霈的脑袋枕在大腿上,双手从对方凌乱的短发里穿过,拇指指腹滑到鬓角,贴在太阳穴的位置缓缓按压着。
他静静的感受着大腿上的重量,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何云霈的脸上挪去。
以前只想着活下去,能抢上一口饭吃,现在饭吃上了,他竟全然忘了以前的日子。容九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恬不知耻的人,少爷给了他吃的、穿的、还有住的,他竟还像只野狗似的渴望得到对方的更多。
心房一阵的跳动,手指无意间滑到对方的唇边。容九的脸红了,眼睛闪烁了一下之后慢慢把头垂下去,弯着腰,安静地把唇贴了上去。
何云霈枕着容九的大腿已打起瞌睡,正是迷糊之时,忽然感到唇上一软,有一股暖意袭来。他有些醉意,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嗯”了一声,嘴巴让开了一道缝。
容九愣怔一下,心脏过电似的乱跳,在一阵悸动之下把舌头伸了进去。他没有亲嘴的经验,毫无技术可言,故而只能凭着蛮劲去搅动着对方的舌头。
何云霈皱了眉头,只觉得舌头在发麻,不太愉悦地侧过头去,把对方的舌头顶了出去。
容九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里,见何云霈的嘴唇红润,且没有醒来的迹象,这又压抑住心跳,弯起腰,捧了他的脸,唇角上亲了亲。浅吻几次后,渐渐觉出了趣味,于是用舌尖撬开对方的牙齿,游鱼似的滑进口腔中。
何云霈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本能地以为是何庆元,就略觉厌恶地两眉一拧,心烦意乱地说:“你别烦了我。”
容九被他这样一呵斥,瞬间恢复理智,把对方的脑袋用大腿上移开,箭似的飞跑了出去。他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等天天光微明之际,这才起身迈开脚步。
何云霈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容九想着他昨晚喝了酒,醒来之后定然又会闹胃口,于是就打算着去厨房煮一碗小米粥。
哪知刚把脚迈过门槛,发现何云霈不知何时醒了,头上乱成一团,正坐在沙发里,低头呆望着地面。双方骤然打了个视线交汇,容久的手心长出了汗。
何云霈眯起眼睛,浅浅地笑了一下:“才回来?”
容九停下脚步,把手心的汗偷偷抹在裤子上:“少爷昨晚喝了许多酒。”
何云霈叹了一口气,嘴上含糊地道:“不少,头疼的厉害。”容九走近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晚的事,少爷还记得吗?”
何云霈捏了眉头,疑惑地问道:“我又闹酒疯了?”
容九听他这话锋,似乎已经忘了昨夜的事,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大着胆子问道:“没有,少爷要不要喝点粥?”
何云霈摆了摆头,表示不要。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住脚步,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有着落没有?”
容九立刻答道:“谢老板确实有在广西和洋人做船舶生意,只是在年初的时候,好像闹了龌龊。”
何云霈点着头:“这个本棠兄倒有提过,说那洋人连钱带货都给卷跑了。”
手扶了楼梯栏杆,沉思了一会儿,依然觉得放心不下,一面提起脚往上走去,一面对容九说道:“我们走一趟公司,你先把汽车开来,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何云霈到底也想不出谢本棠背叛他的理由,可心里总觉得不够踏实,所以一番草草的洗漱过后,他换了衣裳出门上车,直奔八方来货运公司而去。
公司在一条小街深处,汽车开不进去,故而只能停在街口路边。他跳下车,轻车熟路地往里面走,不一大会儿就到了八方来所在的那栋小楼。
走进一楼的仓库室,那是大四方的水泥房型,装修得马马虎虎,专门用来储藏客户的货物。
何云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见仓库里的货物明显比前一段时间少了一半不止,这就问道:“最近公司的生意不好?”
容九跟在他的身后:“没太大的起色,除了七爷的固定生意,只有几些个散单。”
何云霈皱了两道眉,转身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用来储藏公司要转手的烟土货,格局和一楼差不多,头顶没有开日光灯,墙壁上只开了一扇小铁窗,暗暗的。何云霈借着外头的日光,看见房内堆满了大货箱,心里立刻浮上了一层黑云。
“八万来”表面上做的是货运生意,实际上还是以贩卖烟土为主。此时烟土堆了满屋,那就证明着货物卖不出去。烟土这东西堆积不得,一堆积就容易出事。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闷雷,何云霈沉下一张面孔,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急急的跑上三楼,进了办公室,那里有一个伙计在守着,见得何云霈来了,打了声招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何云霈走到谢本棠的办公桌后,在桌面上翻了翻,那里只有一个笔记本,本子上并没有写着什么。发现抽屉没有关,伸手拉开,只见里面空荡荡的,连根毛也没有。
他记得谢本棠一向是把货运订单和账本都放抽屉里来着,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到了这时,何云霈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打了个冷战,垂下头沉默片刻,末了正着脸色道:“我们去汇丰银行。”
容九见他寒着脸庞,就二话不说紧跟着他下楼。两人坐上汽车一路风驰电掣,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到达了汇丰银行。
此时已经是响午,凑巧碰到银行中午休市。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寻了一个饭馆吃饭,吃过饭后,便结了账,一口气直奔银行而去。
等到从银行出来时,太阳已下到地平线。何云霈站在银行门口,头晕似的,身体微微一晃——没了,全没了,公司如今就剩了一个空壳,钱款全部都给卷了去。
他极其看中的资本,竭尽全力维护住的资本,竟一夜之间不见了去。
容九跑上去,扶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紧张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何云霈的嗓子噎了几下,脑子乱成了浆糊,钱款没了,但货还在,只要能把货卖出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客人要从哪里找。
何云霈看着对面的河岸,河面上有一抹黄色的斜阳。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了容九的手:“国安药厂的合作还有做没有?”
容九想了一想,如实答道:“有做。”
这一答话就让何云霈舒心了一点,他从容九手中拿过车钥匙,急急忙忙地就上了汽车。一边开车,一边思忖见到何光燮时要说的话。
片刻过后,汽车驶法租界,刚在公馆门口停好车,就发现一仆人从院子里走出来。何云霈见状,忙跳下车,走了上去。
那仆人认得何云霈,见了他就热情地打了招呼。何云霈见他拎着菜篮,以为是何光燮已经回来了,岂料那仆人只是摇头说:“只有小姐回来了,老爷不定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何云霈只觉得迷糊,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小姐。正要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走去,哪晓得那仆人忙拦住了他,且说:“何少爷先请回罢,等老爷回来了,我再给你送个消息。”
何云霈听罢,只好没滋没味地回了家去。
钱没了,公司也摇摇欲坠,他的心口堵了一块大石,想不出什么方法,只想睡觉。躺在大床上,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何云霈睡醒了。
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四面八方地打电话发散消息去找谢本棠。谢本棠就这样白白把钱卷跑了,他受不住,也消不了这一口气。
打过电话之后,他悻悻地回到卧室,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吸了几根烟。
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正是满腔苦闷之时,发现街外沿公路上,射来两道白灯光,随着一阵“呜嘟”喇叭声响,由远处驶来。
不多时,几辆汽车停在了院外门口,从车里跳下几个中年人。房门忽然被敲响了,仆人隔着一道房门禀告道:“少爷,楼下来了几位客人。”
何云霈见了这阵仗,心中很有点不安——恐怕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