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只听见容九道:“几位老板,说好了五月再来收款,现在才四月中旬,你们又跑来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公司,还能真跑了不成?”
何云霈听闻此言,便知道债主又来了,愁得两眉紧拧,下意识地想把刚迈进去的脚缩回来,好躲他们个将军不见面。
然而转念一想,那几位爷在烟土行当上是“地头蛇”,设若留容九一个人应付,恐怕难以收场,他这样想着就顿住了脚步,强装镇定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进。
刚走两步,身后有一个声音叫道:“何少爷!”回头看时,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身穿西服的青年男子从车里下来,梳着个三七分的油头,鼻梁上架了一副圆框眼镜。
何云霈在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不记得有认识这么一号人物,于是好奇地询问道:“这位先生是?”
那人认识何云霈,笑嘻嘻地对着他一鞠躬:“何少爷,我是坂本先生的随身秘书,姓冯,来给你……送一笔财喜。”
何云霈听着只觉得疑惑,末等他开口,那姓冯的秘书就西服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欠身双手送到他的手中,笑眯眯地道:“这是坂本先生给的定金,事成之后,再补剩下的五成尾款。”
何云霈把信封接过,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一张支票,上面赫然写着“五十万”。
想起那日在宴会上坂本提到要运两批货,不觉诧异,立刻问道:“五十万?这会不会太多了?”
冯秘书微微弯着腰,口中笑道:“不多,还请何少爷多费些心,这两批货要的急,最好两日之内就出发。”
何云霈垂下眼帘,浓密睫毛在面颊上投下阴影,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沉默了几秒后,他把手向屋子里招去:“你看我这个糊涂样,只顾着说话,竟忘了招呼客人一杯茶水。冯秘书里面谈罢?”
冯秘书立刻道:“不忙了,明晚坂本先生举办舞会,我这会儿还得送请柬呢。”
因为屋里还有一批人物在闹着,何云霈也就不勉强。点了一点头,犹豫了一下,放低着声音问道:“那个……冯秘书,坂本先生要运的这两批货是……”
这话没说完,冯秘书眉毛一扬,笑着抢话道:“来来去去,无非都是那些货物。何少爷只管放宽心,出不了别的大事。”说着便轻轻地拍了一拍他的肩膀。
冯秘书的意思何云霈自是领会,因此只好闭上嘴巴,礼貌性地笑了一笑。
冯秘书见他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便从皮包里拿出一件请柬,笑着道:“明晚的舞会,也请何少爷赏个脸光。”说毕也不等何云霈的答复,径直拱了几拱手后,便跳上汽车走了。
冯秘书的来去像一阵风似的,何云霈立在原地,只觉得疑云满腹。还没待他理清思绪,屋里那头就又响起一阵争吵声。
现在是骑虎难下,两头都不好对付。
无奈之下,何云霈只好调开步子迈进大院,同时哈哈一笑道:“几位老板来的正是时候,我这会儿刚得了一笔财喜,正想给几位送去,没想到你们竟来了,这不巧了。”
说着向大家看一眼,从西服口袋里取出支票,说道,“公司的货款暂时还没收回来,但刚接了一笔大生意,这里有五十万的定金,我给四位先付五十万的货款,成不成?”
王三爷本是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此时见他满面春风,手里摇着支票,倒不像是假话,这就站起来缓和着语气道:“成,哪能不成。何少爷请别怪我们出尔反尔,只是……”
何云霈把西服外套脱了,端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伸直了两腿:“王三爷不必多说,各自难处我都明白,只是剩下的那三十多万货款,还请王三爷宽限一二。”
王三爷今天之所以前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得了谢本棠卷款跑路的确切消息,八方来已经摇摇欲坠,倘若不趁早要会货款,恐怕会落的个空。二个是如今天津的形势不容刻缓,他需尽早结清了货款前去避难。
王三爷见何云霈如此识相,且爽快地把大半货款也还了,料着不会不还剩下的余债,思量一二之后也就不打算再作为难。
另三位老板得了货款,已是离开。
屋子里剩着何云霈和王三爷两人。何云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镶金扁平纸烟盒子,掀开盖子来,向王三爷敬了一支。
王三爷吸了一口烟,问道:“何少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何云霈闲闲地翘起二郎腿:“没打算,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王三爷和何云霈相识已经将近一年,两人合作下来还算是愉快。说句实在话,对于王三爷来说,何云霈确实是个很好的卖家,交易爽快利落,且小盈小亏上也不会过于计较。
此时见他坐在椅子上,一派气定神闲,就有心提醒他两句:“如今前方吃紧,天津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设若再这样待下去怕是难有出路。何少爷若是信的过我,还是听我一句话,尽早做打算,早些上重庆避难罢。”
何云霈向来是活一天算一天,没做生意之前,他闲云野鹤的身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做了生意之后,他是铨在槽前的马,处处没了自由。
那些货物到底是资产,他哪里能白白丢了资产不要。
王三爷走后,何云霈独自坐在客厅里,姿态很懒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满心都是不安的念头。
王三爷说得不无道理,如今的形势是早走早好,退一万步来说,货物可以贱卖,但和张振义做的生意可不是“贱卖”就了事的。
就这样跑了去,就算张振义肯放了他,日本人肯?
谢本棠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尽早脱身的道理。
何云霈苦笑了一下,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容不得他深思,也就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一觉醒来,屋外已是阴沉的天气,以为是傍晚,揉揉眼睛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才早上九点。
由床上坐起来,感觉到鼻尖上有一种阴凉的东西,伸出一抹,原来是流了鼻血。
何云霈抽过纸巾揩掉鼻血,草草地洗漱过后就下了楼。仆人正从外头提了一个礼盒子进来,说是一位小姐送的。
何云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并不记得最近有和哪个女友在交往。打开一看,见里面放一条格子领带和一张精致卡片。
卡片上写着:“聊表谢意,送上一份秀才人情,请笑纳。”落款是名香。
何云霈恍然,原来是在谢他给吴二爷送信之情。笑了一笑,心想:“这坤伶倒是会做人情,怪不得吴二爷对她死心塌地。”
笑到这里,忽然想起和鲍文英已是许久没有联系。于是将礼物放下,踱在廊上,拿起电话给对方拨去了电话。电话是由仆人接的,听说他要找小姐,仆人放下话筒走了许久,末了回来告诉他道:“夫人正在陪老爷应酬,明天再回电话。”
何云霈听闻此言,简直有点啼笑皆非,他打给鲍文英其实并无要事,此时听见对方没有空闲,也就不多在意。等到晚上七点,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乘上汽车,出门前往坂本的舞会去了。
不想他前脚刚走,何庆元后脚就气势汹汹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