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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动着的红色金鱼

-----正文-----

直到我慢慢长大,紧紧牵着贺岁的手冲锋陷阵地在生活里挣扎,好像点不亮的生活,真的就被我走出来一条路。

而我也慢慢读懂他的偏执,他的固执,他对于爱的渴求。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救他。或者说去爱他。但我不懂他,甚至也不懂我自己。他很懂事,从来不会向我求取什么。但我后来回忆起来,又总是想起他唯一一次毫无顾忌地向我发泄自己的感情,一瞬间不知道是觉得他本应这样鲜活还是为了他难过。

我十七岁的时候,像所有的高中学生一样,埋着头向自己的十八岁冲锋,甚至都来不及跟自己的青春说一声告别。爸爸对我期望很高,我们的关系也随之变得非常紧张。那段时间我学会了抽烟与喝酒。这么长的时间里,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段最忽视贺岁的日子。 回想起来,那段时光他似乎也格外晦涩,像一首沉默而流动的诗,偶尔落一点春雨,就固执地沾湿自己衣襟,好潮湿而寂静地依附在我身上,而我又实在太笨拙,也许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慢慢读懂他心的河流。

他十四岁过生日的那天,我正在念高二,上完晚自习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回家。我上学比贺岁起床更早,前脚出门,回头就忘记在冰箱上留一张生日快乐的字条。再想起来,已经是英语周考上选不出的阅读理解选项。晚自习前想起来贺岁今天生日,想要赶着回家,黑板上作业却比平时更多。放学的时候作业没写完,我又留了四十分钟,自己把作业放到老师已经锁门关灯的办公室门口,熟练地从学校侧边树林旁的缺口翻出校外。书包里卷着只考了两百零几分的理综,越写越厚的试卷像纯白的鸽子羽毛,天真而纯洁得近乎残忍。那天翻墙的时候,书包恰好挂在平时刻意避开的墙角尖锐处,跟着我的动作将书包斜着划了个无法挽回的口子。我向前走,正好遇上吃完烧烤在路上大声谈笑的大人。而我背着破书包穿行于他们中间,每一步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变得残破的书包背带正在一点点碎裂。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安静地远离人群,然后感觉到书包从我肩上滑落,扣子四散,塞成一团的雪白色试卷在夜晚的风里变成一串串风筝,蝴蝶一样飞往远方。

我身上骤然一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黑暗吃掉我的未来,心里却酸涩得几乎要长出翅膀。

幸亏那天天气还算晴朗。我回家时已经将近十点半,抱着书包、书本和试卷艰难地摸出钥匙开门。我恨自己。那天竟然什么都忘了。家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楼道里暗色的灯光斜斜地照在我们家门前换鞋的地毯上。风卷起门口一天一张的挂历。然后我忽然想起来,是啊,今天是贺岁的生日。

房间里忽然亮起一道橙蓝色的火苗。我听见那清脆的一声,猛地抬头去看,却发现贺岁坐在离我不远的落地窗前,也面无表情地回头看我,手中打火机的火焰正在轻轻跳动,像一颗小而温暖的心脏。

他头发长得低头能落到眼前。我没想到他还醒着,向前几步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我不想惊醒父母,所以声音放得很轻。但在我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的打火机点燃了左手边的纸。那张纸很轻、很薄,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还没有落地就已经燃而成灰。

“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伸手夺过他打火机,“那是……那是什么?”

试卷和书本稀里哗啦摊了一地。手中的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偏头看了看噪音的源头,只是很平淡地说:“生日愿望。”

“……生日愿望?”

“嗯。”他说,“……我早该知道没有人记得。”

我看出他说这句话前犹豫了很久。“……这不安全。”我说,实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记得。生日快乐。我记得,我真的记得。

我记得,贺岁,我记得。我只是忘了,我怎么能恰好忘了呢,因为我今天过得也不好,但是我只是,只是恰好忘记了……

我恨我自己。我怎么就忘了呢。

他看上我眼睛:“你也抽烟,也用打火机。我看到了。”

“不……”我下意识反驳,却忽然从自己身上也闻到淡淡烟草味,发现自己实际上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想要遮掩却已经无处遁形,“……我也不对。”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要睡觉了。”

“等等!”我急着,站起来想要拉住他,他却甩掉我,自己进了房间。

“贺岁……”我在他门外喃喃,抵着门百口莫辩。

我果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我心底一片冰凉,试图笑了笑,又闻到自己身上的那一点烟味,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去洗手间洗掉了为了找试卷摸出来的一手尘土,然后关了灯,在黑暗的洗手间里撑着水池的边,看窗外的路灯光在一池浅水里碎成一个个小小的月亮,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到头来,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

差一步,总是差一步。我隔着时光,想要向从前那个偏激而固执的小少年伸出我的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

我想,也许他也只是害怕被我丢下。爱自己啊,贺岁。

你已经长大了,而我仍然在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奋斗挣扎。

你还信吗。贺岁,你还会信吗。

-

其实对于我自己而言,这样的回忆就像一场持续而安静的小雨,很沉重,而且也很冷。我不会忘记那天他在我面前难得流露出的难过,仿佛在月光下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淡淡的影子。而我,我许下的幼稚心愿,跟着我们成长的脚步一起慢慢地生根发芽。我还是好想能够保护他,像真正的亲人那样好好爱他。爱他仿佛实际上让我的世界变大了。爱和责任让很多东西都变得更加清晰。我可以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就像心中始终有一条游动着的红色金鱼,只拥有七秒的短暂记忆,却恰好足够我暂时地忘却一切伤痛,也允许我总能侥幸地心怀一点儿希望。

而这种希望,在我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就成了我晦涩的生活里唯一的光。

他很争气。从来不让我过多地担心他,始终在我面前表达出适当的软弱和适当的坚强,拉得我像他手上系着的风筝,又往上飞,又离不开他。小时候我总是说我要成为弟弟的英雄。长大以后,我和他都再没有提过类似的话。或许他已经知道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落不到地面的承诺,或许我觉得这样的谎言实在太过天真,而正因为这份难以企及的天真,我才更加不愿提醒自己,原来曾经我也有过这样纯真到什么都说得出口的年代。可是在我知道他喜欢我以后,我重新去思考这些过去的日子,或许是我的潜意识作祟,他在我回忆里的比重就真的越来越重。我忍不住去想他过去做的傻事,或者和我一起相拥而眠的那些日子。我真的一点都没有触动吗?我问自己。这些轻巧越过时间的河的记忆,总是慢慢地在岁月里漂游,然后变得失真又模糊。

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刻,我曾经相信我能成为他的英雄。

梦到他的第二天,那一天正好是周末。我不用上班,跟他一起在家里躺着。他出去拿牛奶的时候,在我意识到以前,我躺在沙发上想他。我没有变得脆弱,没有因为醉酒或发烧而导致意识上的不够清醒。可是我就是在想他。没有任何原因,没有充满泪水的旧梦。我就是想起他了,想起他曾经小小一团,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后一声声地叫我哥哥。忽然门被重新打开。他走进来的时候,我如梦初醒地抬头,好像看到的还是我们刚刚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他讨好我、替我去拿门口的报纸。报纸箱太高,他使劲垫着脚去够。我奇怪于他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以为他跑出门去玩了,抬头却看到小小的他,两只手都脏兮兮的,捏着一卷报纸渴望地看着我,眼睛明亮得像阳光下的湖泊。

很难形容那一刻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回身关上门,把牛奶放进冰箱,很快注意到我在看他,走过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哥,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笑着想。他手的形状很漂亮,也很干净。太干净了。我看着他的手腕,想,下次去寺庙里拜一拜,给他求一串手链回来吧。

晃神的刹那,心的片刻摇颤,随即很快从中回神,想起来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但人这一生、人与人的交错,动人的也就是这样的迟疑和沉默,和午后醒来越想越淡的梦。

“没什么。”我微笑着说,“我们种的石榴开花了。”

他真的拉开窗帘,俯下身子去看。我笑着看着他。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窗帘扬起时四散的飞尘照得流光溢彩。我轻轻眯了眯眼,眼前是一片盛开的云淡风轻。

石榴开花了,今天天气很好,白云飘过时的形状很漂亮,让我想起冰箱里的牛奶。还有我想说,如果你也有空的话,可以坐在我身边,跟我慢慢聊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说不清这有什么意义,只是你恰好在,而我又恰好想听。

我大抵是太闲了,竟有时间为情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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