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都是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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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以前的事？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我哥好像很想跟我聊一些，我说我想不起来，他就有点发呆了，这没什么，我以前每天在家等他都是这样发呆的。是有点无聊。他只是不习惯，我教他吧，嗯，我教他伸懒腰吧。

我趴在床上拉开他的手，让他像我这样躺在床上，上半截不要动，下半截向左滚，向右滚，握起拳头，腿抬起来，向左甩，向右甩，像它们是我们的尾巴那样甩啊甩。就这样。

这样还无聊吗？我觉得一点也不啊。它们在画一副看不见的画，它们‌‌‍‍插‌‎‍‍‎进‎‍它们一直准备着的颜料里，我感觉到它的兴奋像珍珠一样从脚趾上滚下去，我用力去看见，期待去看见，我期待它们在画的还是你。

我有时候觉得我看到你了，只是看得不清楚，好多宝石挡着你了，蓝宝石黄宝石绿宝石红宝石粉钻石，紫水晶金绿猫眼石，它们保持着闪烁的光彩又像水雾一样融化，每一块都被拉成一两条人鱼那么长的影子，人鱼睡在大火中，珍珠变回眼泪高高地飘向海洋，然后大火把自己烧成了黑色，巨大的影子黑麻麻地跨过一栋又一栋高楼，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

但是有一串白色的脚印会从画里走出来，那是你回来了。

02

那些黏糊糊的芝士肉酱，干了就变成大块大块的疤，擦不掉，所以我把衣服脱了，干净得像是郁颂棠刚生下我的第一天。可是我看着她，我的目光早就扭曲了，一只眼睛高一只眼睛低，高的那只可怜她，安抚她，低的那只恨她，要彻彻底底推翻她。

“你既不指望我，也不需要我，那你要我来做什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我张开手臂，不是为了拥抱她，而是奢望着至少有一次她能清清楚楚地认识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郁颂棠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油污。她在家里也随时穿着高跟鞋，这让她在躲避那滩污渍时有一下没站稳，身体微微晃动，又或者她只是伸了个懒腰。

我没看错，她有些积极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反手把头发拨到肩上，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你不就是我儿子，你还能是什么，”她一只手横过肚子，托起那条剖腹产留下的疤，“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非要我证明我是你妈？那你自己看好了，以后少跟我发点神经，我真没你那么无聊。”

我的手臂像被掐断了一样掉下去，脑袋也疼得快要流血了，可我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我猜，世界上第一个体验到这种感觉的人应该是个哑巴。

而郁颂棠，她的表情因为掺入了胜利者的亢奋而显得容光焕发，嘴角削尖了犹如一把磨快的剪刀。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吃个早点而已，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我记得你以前小时候经常流鼻血，是不是也因为你不吃早点？害得我在外面上班都要担心你，原来根本就是你自己故意的。”

“我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你是健健康康完完好好的，你竟然一点都不珍惜，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这样对得起我吗？”郁颂棠摇了摇头，又换了个角度继续打量我，也是换了个角度在展示她的健康，“你看我，妈妈比你大了二十几岁，可是我每天都好好吃早点，我身上就什么病也没有的。”

“健康。”我重复着她的诅咒，我问她：“你把我弟弟每天关在楼上，是因为他不健康吗？”

她用一种轻蔑的表情望过来：“这是你爸爸欠我的，我要他在这里，无论他是个什么东西。”

“你也欠我的，”郁颂棠走到我面前，一条手臂圈着我的肩膀称量，如同在称量她养了快二十年的具体的愤怒，“但我爱你，你只要健康地继续活下去，像我一样健康，那我就算你赢了，我只对你有这么一丁点要求。你活着，将来我的一切就都是你的，我还有很多钱要留给你去学着怎么用，你一定会和我一样备受称赞，嫉妒你的人就算争破头也学不到你的一点天赋，因为这些都是在基因里就写好了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们家的优秀只会完完全全被你继承。”

我的身体贴着她，感觉她身上又湿又冷，她肚子上的伤疤在我面前缝成了一条死路。不可思议。她真像是水和泥浆搅拌起来的人，像是摆放在高台上的钢筋做的侏儒，那么简陋，又怪异得让我无法呼吸。她或许真有可能只是一团泥浆和一捧水吗？她是靠吸收什么养分活到现在的？

在她的食谱里，活着要脚不沾地，要前呼后拥，要后来的人把自己碾碎了去填前一个人的路，可我看着她，觉得活着的条件实在诡异到难以具体。我和活着之间已经产生了令我恐惧的缘分，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活着的条件被谁、被写在了哪里？用什么格式、什么语言？

如果说我决定现在就放弃这种缘分成为一个输家，“活着”又是否能对我宽容一点，能不能让我看见它的真容哪怕一回？

我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而郁颂棠安静下来了，她没有拿着任何武器，她还拥抱我了。可是，有谁看到了吗？她在杀人啊。她手上都是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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