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倒下那刻,南风绫卸力,侧躺在榻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愿再动。
恍然间,他感觉床榻又动了动。
白胥穿好衣物,自床榻上坐起。
刚刚的淫交之欢似对他的体力毫无影响,他先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
簪子在他手指间转了转,那金簪细长,顶端却十分锐利,像是又被人细细研磨过。
“若真遇歹人,你就打算用此物相搏么?”
南风绫抬眼看他,此时他已被折腾的腰臀散架,不想再与他分辨。
白胥轻轻挑起嘴唇,在床榻绕了几下。身形三两下间变动,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精巧食盒。
那食盒做工甚是严谨精致,上方的盖子打开时,竟还能见其间食物冒出几缕热气。
南风绫闻见其间散发的炖肉香气,肚子首先做出了反应。
一阵咕咕声后,他异常尴尬地坐在榻上,与将军两两对望。
白胥转头看他,淡然道:“原是你的肚子发出的声响,我还以为打雷了呢。”
“......”
南风绫披着外袍,欢好后身子还未清洗,就如此这般潦草地坐在桌边啃食着蹄膀。
他原是想要维持一下形象的,可奈何将军不知抽的哪门子疯,非要亲手再将食盒收走。
这软糯香烂的炖肉若是在他眼前好端端被拿走,简直暴殄天物。
还不如被他吞进腹中。
南风绫撩起衣袖大口吃肉,白胥则坐在另一侧,指尖轻敲着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两人水乳交融,早已厮混多次。如今南风绫衣衫不整,倒也不再似第一次那般羞耻难耐。
他见将军现下心情不错,便装出一副垂怜之色,壮着胆子问道:“请问将军......这暗道我平日里也能进么?”
“不能。”
“......”
“府中暗道皆为单向,此门打开后,便不会复开。”
南风绫盯着那面可移动的墙壁,口中嚼动着蹄膀肉筋,若有所思。
“你吃完了么?”
南风绫回神,才发现手中的蹄膀已经见底,白胥也提着食盒一脚跨出了殿外。
临去前,他似想到什么,忽而转过头来。
那只完好的左眼镶嵌在侧脸的剪影上,在烛光下闪烁着精光,他眉眼沉沉,嗓音如墨。
“世间纷扰非一人之力可改,你不该趟这趟浑水,留在府中安心寝食才是。”
南风绫站在屋中望着他,将军说罢转头,三两步离去。
黑夜如同幕布盖住了他的身影,将他吞噬回黑暗中,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仿佛今夜他从未来过。
独留南风绫一人站在殿中凌乱。
他刚刚所说......
是何意?
南风绫木然转身,只见那梳妆台之上,那原本放着金簪的位置,赫然躺着一把银色的匕首。
匕首拔出时,南风绫被冷冽的刀光刺到了眼睛。
顶端镶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幽邃的颜色衬得这把刀深藏着隐晦的荣贵,握在手中挥舞,刀锋如飒沓流星。
南风绫立刻捧着这把匕首跑出门外,他步子迈得急切,越过了荷花池,又越过了偏殿的门槛。
将军早已不见踪迹。
他手握刀柄藏于袖中,一人走回到池边。
荷叶之下的金鲤悄悄探出头来,他的心绪飘乎如风。
“婉青。”
“在,夫人。”
见婉青一副缠斗后的神色,南风绫忽然有些懂了。
“你刚刚见过什么人?”
婉青一时急恼,慌忙跪下身来。
“夫人,是卫鑫那厮混账引诱奴婢前去,将奴婢扣在厢房,说要替奴婢值守,奴婢使出浑身解数砸了那窗户才跑出来,奴婢该死。”
“你可还记得那夜我问你,可有听到什么响动,也可曾似今夜这般......”
婉青神色微动,懊恼道:“那日奴婢值守......有一侍卫送来腰牌,上有一股异香,奴婢没多久便昏沉入睡,醒来时一切如常,以为只是打了个盹......”
南风绫站在风中,将这一切事情串联。
婉青扑通跪下,重重叩首。
“夫人,是奴婢错了,奴婢甘愿领罚。夜间风大,您快回去,当心着凉......”
南风绫看了眼凉风中跪立着的婉青,伸手将她扶起。
他将婉青零落的头发好好梳理,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和水灵的大眼,不禁叹了口气。
他本为棋子,还要连累这样小的姑娘与他牵连其中。
“你几次为我涉险,我怎会怪你。”
婉青起身,仰面望于夫人,站在身侧,眼中一片赤诚。
“婉青,明日我们去瑶台坊一趟。”
“瑶台坊?”
“你可知那是何地?”
“奴婢隐约听闻,那是舞乐姬荟萃之地,如今兴起之秀惯爱去那处风光。”
南风绫这一夜几乎未眠,第二日天不亮,他便故技重施,扮成男子模样,命婉青于墙外接应。
原本是一切顺利,谁料到了最后关头,却迟迟不见婉青在外接应。
南风绫等不到她,索性踩了瓦砖,欲自己翻身上梁。
不料他还未得逞,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夫人。”
“!”
南风绫回头,见卫鑫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后。
这一声吓得南风绫差点平地而摔。
他与他主子都爱这般神出鬼没么?
“何事?”
“将军托我送与您一物。”
南风绫接过那只包裹,手中轻便,不像是什么贵重之物。
“南北开战在即,将军需坐守大营无法抽身,还望夫人体恤。”
卫鑫说完该说的话,便退到一侧。
南风绫火速将那包裹拆开,只见包袱内叠着一身白纱锦袍,料子是上等的绸缎,其间一应配饰,竟同为男子着装。
“将军说,想要换装出访,夫人走大门即可。”
“......”
卫鑫告退后,南风绫毫不见外,在无人处换上了那白纱袍。
衣衫穷尽,他才看见那包裹内金色的腰牌。
仔细端详看去,他才知自己换了行头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这将军府的幕僚访客。
有了这重身份,南风绫确实不必日日爬外墙钻狗洞了。
走出门的那刻,南风绫才觉得格外舒爽,手握一把折扇,轻便的男装加身,让他又回到了原本为男儿时,堂堂正正的感觉。
“夫人。”
不料婉青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幻想。
“夫人此番打扮......倒是格外雅致。”
南风绫无心在意,出门后,直奔瑶台坊而去。
日间的瑶台坊便已初见灯火阑珊的繁华,周遭有许多一夜风流的来客,正嚷嚷着说要一醉方休,他避过那群醉汉,站在瑶台坊的牌匾之下。
南风绫的出现,让坊间所有人眼前一亮。
“公子往何处去?可要进来小坐?”
“初次访京,来歇歇脚。”
“难怪见公子如此眼生,既是初次来京,瑶台坊可谓应有尽有,来了这里,您就算是踏进了半个京城。”
一把折扇摊开,南风绫坐在雅间,俯瞰大堂内的歌女娓娓道来。
堂内焚香绕梁,又以金箔附物,闪烁奇彩,堂内绚丽异常。
半壶酒下腹,舞姬将曲子全部舞毕,南风绫要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公子,掌柜实是有事在身,不如公子留下名讳地址,待他回来我再禀告。”
“不必了,我下次再来。”
眼看日落西山,南风绫不好晚归,只能空手而归。
谁料他刚踏出门,楼上就传来一声巨响。
二楼楼阁的窗棂被生生撞断,被抛出之人重重摔在楼梯上,顺着台阶一阶阶滚落。
滚落下来的,是名女子。
南风绫赶紧回身,扶那名女子起身,再一抬头,只见二楼楼阁站着一名男子,正凶神恶煞地望着他。
“什么瑶台花台,一个卖唱的小女子罢了,胆敢反抗本王,本王要了你的命!”
那女子摔破了头皮,吓得魂飞魄散。
南风绫见状不妙,一手将那女子揽在身后,反手上挡。
当啷——
清脆的碰撞声响,男子的佩剑便被一柄匕首生生挡住。
众人皆是惊吓,作鸟四散。男人见有人抵抗,愈发怒火中烧。
“何人竟敢阻拦本王?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在本王面前造次!!”
怒吼之后,他手中的佩剑再次下压。
南风绫一手护住那女子,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就快要抵挡不住。
回身转腰间,腰际的那块金牌露了出来。
那男子见了,猛然间,一身的酒气猛然醒了大半。
“将、将军府?”
男子压在佩剑上的力气骤然减退,刚刚的戾气在‘将军府’三个字面前荡然无存。
他忽然气势全无,仅仅三个字就吓得他如釜底抽薪,他慌忙收起佩剑,丧家之犬般灰溜溜逃了。
南风绫站起,转身时,见那女子已被另一人接去。
接过他的人就站在南风绫的面前,身披朱雀羽衣,赤色眼线描摹在眼尾。
一时间,南风绫看着他,只觉得他美得雌雄莫辨。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顺手的事,言重了。”
“听闻公子要寻我?”
“你就是......”
那人微微俯身,道:“在下青尾,乃瑶台坊掌柜。公子既是来寻我,可随我阁楼一叙。”
南风绫看着渐暗的天色,知晓自己必须尽快回府。但他实在是好奇,便跟随其上了楼。
“公子请坐。”
南风绫在楼阁坐下,转头看向窗外。
半个京城人声鼎沸,花烛辉煌如火,繁华尽在眼下。
“我今日坐在雅间,足以见你的瑶台坊如火如荼,生意奇好。”
“外人见繁花似锦便簇拥而入,人云亦云罢了。”
青尾坐下,将断了扇骨的折扇送还。
“公子的折扇坏了,下次我叫人再送一把。”
“身外之物,坏了再修就是。”
“公子当真洒脱,似与那些文人墨客,朝野新贵都不太一样?”
“咳咳......我乃将军府夫人......旗下幕僚。”
“瑶台坊从未有将军府人踏足,公子是第一次来。”
“其实......是夫人有一事不明,命我前来问询。”
青尾收起了笑意,端坐起了姿势。
“夫人想问的事情,可与军营求子之事有关?”
南风绫有些尴尬,手拿折扇,微微颔首。
“不错。”
青尾将折扇摊开,盯着那断开的扇骨。
“折扇本为风雅之物,落在是非之地,注定与人手柄挟持,身不由己。”
青尾将折扇拿起,面上露出敬重之色:“请公子转告夫人,若不嫌弃青尾修补的手艺,下次我将亲自登门,定将完好的折扇奉上。”
南风绫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此地不宜久留。
他匆匆告别,趁夜幕来临离开了瑶台坊。
婉青等在门外早已心急如焚,见南风绫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刚刚里面闹了好大的动静,夫人无碍吧?”
“无妨。”
“可吓死奴婢了......夫人快快随奴婢回府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奴婢可如何是好......”
半路卸下装扮,南风绫悄悄从后门回府。
安稳地回到了偏殿,他将那身衣袍包袱藏在榻下。
坐在桌边饮下几口清水,他望着那扇墙壁,想起那条窥觊而动的暗道,竟有些隐隐的期待。
可等了半天,那墙面沉默伫立,不声不响。
他将匕首放在桌上,想起来卫鑫所言。
南北交战在即,将军忙于操练排兵,这几日都无法回府。
可一旦开战,将军的归期更是渺然......
难道他就从未想过来与他一个交代么?
南风绫茫然望着窗外的荷花池。
将军想要的,是要他南风绫在这府中,做一条昏傻不知的鱼,整日只知吃喝,游来游去。
可他不愿终日蒙在鼓里,被人牵动戏耍,让自己命悬一线。
就算是死,他也该有一个体面的罪名。
“婉青。”
“在,夫人。”
“替我梳妆。”
“天色已黑,夫人又要去往何处?”
南风绫神色一滞。
“军营。”
两时辰后,南风绫终是不顾阻拦,只身前往了大营。
他熟知将军的军帐,未得通报,直接闯入。
白胥正坐在帐中查看地图册,见南风绫衣着单薄,深夜造访,面容有些不悦。
“我已提醒过你,你恐是不知安分守己这四字怎写?”
“将军运筹帷幄,想怎样写就怎样写。”
“这是何意?”
南风绫愤然望着将军,道:“将军早已堪破,何必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