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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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使剑，他招架无力，不过只能勉勉系住自己的命，不被李月程刺穿胸膛。李月程轻轻松松把他攻过来的刃斩开，他皱起眉：你从前的剑不是这样软。何岳，他又喊起他的名字，把你的真本事给我拿出来！如果你死在我的剑下，那就证明你在山下的时间都是白费。我知道，你会输的。

我不会。他喃喃道。白玉花瓶碎在他的脚边，李月程的剑沿窗割下，劈开砖石间的缝隙。他再一次笑了，何岳闭上眼睛，他大抵已经很久没有见李月程笑过。何岳被逼得不断后退，李月程剑影不停，他步步紧压，势似破风。你还记得刃悬针吗？想必已经忘了。山上的日子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你背叛的是我，而不是那个狗屁师门！那一场行山上的雨，你不该忘记！

他的雨是淋不灭的怒。万针疾雨，一重重如雷霆的水丝，何岳举起摇摇晃晃的剑，他想，他躲不过去了。何岳会如他所料地在此殒命，而他不剩下零星的过去，不再留有值得怀念的人。他生来一个人，也将一个人活着，这种状况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安宁如浮云，一打便散、抓不到手里的东西，他是不会要的。

他的剑不会停。但何岳接住了。

刃悬针，立锋展刃，柔如轻针，重如骤雨。

他望着他，用一双悲哀透顶的眼睛。剑轻飘飘地穿过李月程的右肩，从何岳的眼底，他看见了无数风雨飘摇的夜。何岳说：月程，行山上的雨，我从未忘记。

不止行山上的雨，落在他人的茅顶上、或浇得自己透彻衣背的每一场雨，他都从未忘记。他经历了一场又一场雨，命运如丝牵系他，只像浮萍。他的雨是雨打萍，浓腥的血被无根的水一层层洗涮，最后空无一物、仅仅是无尽的空而已。

在那个雨夜，她让他拔剑。两个人均立在青瓦屋檐上，她一圈圈解开缠布，露出剑柄柳叶纹：我不姓尚，我名为黎尚芷，或者叫我黎昭熹，你可能更熟悉这个名字。是我多加了一味药，杀了你的师姐。在后山上，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青峰门与朝廷早有勾结，她是被你的师傅——

闭嘴！他冲上去。他们太默契，招招都过生死的路数，剑气荡开雨水，飘到面上，宛如泪痕。她差他一式，未免落败，他捏着剑，声嗓都在嘶哑：为何……为何……？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当做仇人来看待，他想问她，为何要瞒我，为何又要在此时尽数吐露。在心底深处，他也许甚而在想，有些真相，不必说出口。黎尚芷看着他，轻轻笑了。

下一秒，她的剑出鞘。却不是朝他，而是朝自己。他抱住倒下去的她，黎尚芷握住他的手：我原本是想利用你，为我父母复仇。碧水门是被宰相害死的，他们要整片武林，但碧水从不做这些勾当。但真的看见了你，我却下不去手。你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我种下的因果。如今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我的报应，还有……报你的仇。你的师姐，我很抱歉，为了靠近他们，除了帮他们做事，我别无他法。

他紧紧抱着她，看清她的双眼，已布满白翳。他拼命摇头，叫她不要再说了，她却笑着继续讲：他们决定要用我，因为我是碧水掌门的继承人，他们喂我服下毒散，为的是要控制我不做害他们的事。本以为我能用我的命让你痛快的报仇，没想到毒散发作更快，昨夜，我就该命绝了。幸好我仍有内力，能够维系到与你道别。多谢你的帮忙，那些证据，在我们常见面的地方，右数第三块砖下。要问谁杀了先前那些肮脏的东西，都会算到我的头上。

话到最后，她的气息早就不稳，打散的发丝蜿蜒在瓦片上，沾湿后重若万斤。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妄图像卷布带一样挽留她大出血似流失的生命。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姓名，全名。她说，何岳，何岳……我信你。死在你的剑下，比死于他们的毒要好。正道是什么，义是什么，我并不懂。以后，你就替我走下去吧。

一切都会变好的。她放下剑。她的肌肤，在雨中冰凉。他坐在那里，等到朝阳出现，然而并未有阳光能使她的身体再暖起来。雨，接连不绝的雨，汪在他手心的血顺指缝流下，原来雨可以如此连绵，千百年前种下的小小因果，发芽后便成为狂风暴雨里扯不住的纸鸢。

他看着李月程第一次往后退，甩下剑上血珠：我赢了。

李月程捂住伤处，再次举剑。他看着他：师兄，你还没有赢。似是自言自语，他又道：师兄，你若是赢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你不能赢的。他将剑尖一振，说。

月程。

何岳阖起双眼。

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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