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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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挨到了放学，苏明绚在上课时就一直期待放学，但真放学了，却又迟迟不肯离开学校回家。今天是父亲回家的日子，他往常总是星期五晚上回来，星期天早上离开。但这一个月，父亲还没有回来过。

今天晚上无论他回不回来，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苏明绚在校园里背着书包闲逛，双腿却好像已经有了肌肉记忆，一路走到了学校的侧门。她通常从侧门离开学校，坐公交车回家。由于星期五，马上就是周末，侧门有很多家长在等着接孩子回家。她看到了锺凉和方维维，她们俩的家长还没有赶到，两个人凑在一起边聊天边等。不想被她们发现，苏明绚转身走向了一旁的清夷楼。

清夷楼是一栋很有年代的教学楼，近两年其华女中新建了不少教学楼，这栋老教学楼也就渐渐荒废了，很少有学生来这。她打算去顶楼坐会，如果那扇铁门没锁住的话。如果锁住了，就回家吧，她总是不愿让母亲担心。

她拾级而上，缓慢沉着，一阶一阶地踩。在最后一层的楼梯间，苏明绚就扶着把手绕了个半圆，意外与躺在报纸上的青打了照面。青似乎是听到脚步声，撑着坐起，还来不及站起来。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打量着。对方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竟然有人在这儿。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在此游荡的缘由。几秒钟的光景，仿佛有谁把这段插曲给拉冗。青率先打了声招呼，嗨，她站起，瞧仔细对方制服上绣的学号，学妹啊，三班的。苏明绚点了点头，眼神绕过她，望向上方的阶梯。

青好奇地问，你要上去吗？她说，对，我要上去。她以来时的节奏，一阶一阶规律地踏阶，经过了青，绕过另一个半圆，到了顶楼门口。

其实苏明绚认识青，或者说，是听说过青。两年多前，青以极高的分数录取其华女中，她甚至上了当时的新闻采访。高中以来，青的成绩却不断下降，第一次段考，她仅考了十五名。下学期，青再也没考过比十五名更优秀的名次了。大家津津乐道地谈论青，其中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

苏明绚觉得，她和青有点像。她们都渴望在社群媒体竞逐他人的爱与认同。苏明绚曾经刷到过青的社群账户，有近两千个人追踪青。她的照片里，最多人“喜欢”的一张照片，青没有入镜，她拍了母亲的衣帽间，有十来只爱马仕包，那是青母亲多年的苦心收藏，三千多个人按赞，底下有很多陌生人留言，朝圣。这神圣吗？青不知道，苏明绚也不知道，

她们没有爱马仕包更值得被喜欢。

虚荣，拜金，哗众取宠，究竟是特例，还是人生的常态，人为什么常为了身外之物而放弃自己？

现在是放学时间，她们在“洞穴”中躲着，孤身一人。

她们都还不想回家。

那扇灰绿色的铁门没有上锁，门把年久失修，锈得厉害，苏明绚费了点力才推开。这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天台，水泥地面上是几只塑胶水瓶，饮料铝罐，免洗筷，大概是维修水塔的工人信手扔弃的，也可能是其他学生把午餐带到这里吃。她脑中闪过资优生与不良少女在顶楼相遇的影集画面。

苏明绚绕着顶楼随意走着，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偶然发现了一些用铅笔写下的字迹。她伸手触碰墙壁上那些铅笔写的小字，只碰了一下就收手，不想磨掉薄薄的碳粉。这些字的位置就像是地面无端冒出的蕈菇，那么小，一晃眼就错过。原来之前也有人和她一样，躲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那个人甚至还带上了笔。

既想抒发，又不想被看见。

其中有一行写着，考差了，心情烂烂烂。另一行是，不想毕业，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对你的感情很深，请不要忘记我。从注记的日子判断，是比她大上两岁的学姊，苏明绚闭上眼，感受文字里的情感。这些留言抚慰了她，在她之前有人来过，每个人都有不能为他人倾吐的烦恼，她并没有格外脆弱。

在字迹下面，有一些深红色的痕迹，是血迹吗？学姊也曾在这里伤害自己？她想起了青。苏明绚看到了，青慌乱之中把美工刀藏在了报纸下。她不愿揣测青为什么选择自残，只是感到很抱歉，打扰了她。所以她假装没发现。

我们的人生才过了17年，相比起宇宙、地球，乃至一辈子，不过是刹那，为什么有时会感到如此漫长和痛苦？苏明绚想，她们没有办法选择是否出生，也没有办法按自己的心意活着，起码，应该葆有选择死亡的自由。

时代飞速发展，钳制着年轻灵魂的工具，也在人们熟睡时悄悄更新到最新的版本。社群媒体重新定义幸福与成功，社会看似给了她们选择的自由，却堵住所有通道，只留下一个。倘若生命没有活得丰盛，她们会一意孤行地想着：这全是我的错。青春再也凝聚不了那企图改变社会，堪比大爆炸的能量。

她们对规则最大的反叛，竟是伤害自己。

苏明绚闭上眼，慢慢往前走。她感受到柔软、懒散的黑暗一层层袭来，她的意识就像最底层的矿物，受到挤压，结成晶体的刹那，她掉入地心。坠落的过程苏明绚错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那株吉娃娃，在阳光下，她呈现出艳丽的玫瑰红。

她再也没有恐惧，只剩下绝对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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