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

-----正文-----

擦身而过的瞬间，尤逸的手腕被抓住，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万哲因很用力，仿佛要将手指捏进他的血肉。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你没教育好他。”尤逸似笑非笑地瞥了万哲因一眼，“也可能是基因的作用吧。”

手腕上的力道一下子泄了劲，万哲因的脸色比这间破屋子更加灰败。尤逸看了看他，没再多说，径自离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后，万哲因才转向被抛弃在房间里的另一个当事者。万粼已经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服，同样面色苍白，但是比起一开始的茫然无助，看上去镇定了一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万粼抿了抿嘴，如实答道：“一年前。”

“那时候你才十六岁。”万哲因咬着牙，努力维持语气平静，“是谁先开始的？”

“是我向尤逸告白的。”

“你怎么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父亲痛心入骨的眼神像一把直劈下来的刀，万粼很想躲开，但他忍住没有移开目光。

“我知道我喜欢他。”

“你还那么小，你知道什么？”万哲因终于按捺不住，倒豆子似的冲他吼道：“你知道这是‎‌乱‎‎‍‍伦‍‌‍‎吗？幸好你妈没来，要是她看见你刚才那个样子，她得多伤心？你有考虑过我们吗？”

把向来温文尔雅的父亲逼的大发脾气，还让他看到如此难堪的一幕，万粼心里很不好受。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冲动。他恨恨地想，不能像尤逸那样拍拍屁股走人，那就跳窗逃跑好了。

但他立在那里没动。愧疚、愤怒、孤立无援的无措，种种感情像一团乱麻缠绕在胸口，感觉快要爆炸了。他深呼了一口气。反正事态已经无可挽回，倒让他生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如把话全部说开好了。

“爸，是我不对，但是暂时不用让妈妈知道。就像她一直都不知道，你对尤逸真正的感情。”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万哲因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没有逃过万粼的眼睛，他继续说：“我看见了，一年前我们在尤逸家的那一天。”

看世界杯的那天晚上，尤逸在沙发上睡着后，万粼也有些昏昏欲睡。他在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趴下，偶尔被电视的嘈杂声吵醒，才睡眼惺忪地瞅几眼屏幕。万哲因大概以为他熟睡了，才会在给尤逸盖上毯子之后，伸手摸了摸尤逸的脸。

那是非常轻柔的抚摸，几根手指缓缓擦过尤逸的脸，蜻蜓点水一般。万粼看到父亲侧脸的神情专注而小心翼翼，仿佛正准备捕捉一只灵敏的蝴蝶，令他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忽然间，父亲若有所觉地转过头，万粼赶紧闭上眼睛，激动的解说声和欢呼声都消失了，一时间万籁俱寂，他的内心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

父亲和母亲一直相敬如宾，但事实上，父亲可能并不爱母亲，而是对自己的亲哥哥怀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万粼知道父亲一直很关心大伯，但从未想到会是这样，未免太荒诞了。

然而在混乱的思路中，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却豁然开朗。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意尤逸同男人亲热，为什么会做那些梦。亲缘关系阻断了他往那方面思考，直到看见父亲的举动，他才惊觉，他想要的原来和父亲是一样的。

经过一夜的辗转未眠，万粼决定向尤逸表白。

说他自私也好，道德薄弱也好，他决定至少要试一试。父亲或许没有真正跨越那条红线，留在了“正常人”的世界，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奖励呢？只能长年累月压抑感情，趁心爱的人睡着的时候才能伸手触碰一下，太可悲了。如果当正常人只能得到这些，他宁愿不正常。

万哲因听着万粼回忆那一晚的事。一开始，他想要否认，说万粼看错了，记错了，或是做了个离奇的梦，但他听见万粼继续往下说，说自己不想和他一样。

“爸，你选择和自己的哥哥保持距离，结婚生子当个正常人。”万粼用坚决的语气说，“可是我不在乎。”

说完之后，他闭上嘴，等待父亲的怒火降临，搞不好还能迎来第一次挨父亲打的体验。但万哲因只是抿紧嘴唇，一声不吭。万粼注意到他的双颊微微颤抖，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长久的沉默中，万哲因的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了，像燃尽的篝火，只剩下无尽的疲惫空虚。

“你以为我就在乎吗？”

万粼不解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胆小，担心世俗的眼光？我才不在乎。”望着万粼惊诧的样子，万哲因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和尤逸是兄弟，我们相依为命长大，是彼此最亲的人，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可是我没办法。”万哲因黯淡的目光飘向窗户。他所站的位置看不见那片湖，但它在很多个深夜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我做不到，是我先放手的。”

“为什么？”

“他杀了我们的母亲。”

万粼一脸愕然。

“我们要怎么在一起呢？”停顿片刻，万哲因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像在回答自己，“根本不可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