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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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父亲酗酒更凶,脾气也愈加暴躁。一年后的某个晚上,醉醺醺的他失足从楼梯滚下去,头磕到台阶,不等救护车赶到就没了呼吸。
太不幸了,又是一起可怕的意外事故。葬礼上,亲戚们同情地纷纷感叹。尤逸站在灵柩前,啜泣的万哲因拉住他的手,使他想起这只手贴在那人后背的触感,厚实、温热,像一堵墙,却很脆弱,稍一用力便坠落下去,轰然倒塌。
“是你杀了他?”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尤逸冷冷地说,“其实我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万粼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觉得尤逸的家庭就像虬结的树根,越往深处挖,似乎越扭曲复杂。
“我爸知道吗?”
尤逸摇头,“他在你爸面前还算是个好父亲。”
“为什么他会对你不好?你们都是他的孩子。”
万粼问完这句,尤逸注视着他,神色有些奇异。他们对视片刻,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个荒谬的想法闪过万粼的脑海。
“看来你猜到了,我不是他的孩子。”
看着万粼噎住似的表情,尤逸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和你爸,我和你,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并不是我们的问题。”
“什么意思?”
“从我的上一代就开始了。” 尤逸的嘴角掠过一丝恶狠狠的微笑,“我们这个家,从根源上就是烂的。”
尤逸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月掩土星的日子。凌晨三点三十分,他站在一个开阔的坡地,举起望远镜,在两分钟的时间里一动不动,观看土星光环从明亮到被遮挡的过程。遗憾的是,在掩终的时刻,画面不太清晰。这个望远镜是万哲因在去年生日求父亲买的,毕竟不是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回到家已经临近四点,尤逸轻手轻脚地开门、上楼。父母卧室的门开了条缝,一道亮光斜照在地板上。他正打算快步通过,被一声怒吼止住了脚步。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自私?我的钱已经都给你了,只剩那套房子,我说过了,我不想……”
“是是是,你舍不得卖掉你爸妈的房子,因为那是他们的遗物,你让那个小杂种跟你姓,因为你想给你尤家留个后代,我不是都答应你了吗?”父亲的口气粗暴而不耐烦,“可是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的生意赔了钱,你又怀孕了,我们需要钱啊,你怎么就拎不清呢?”
“赔得不多,我们先看看情况。”母亲的声音里既有坚持,也透着央求,“等一段时间再说吧。”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尤逸听见一声尖锐的脆响,像是花瓶之类的东西被砸碎的声音。一阵压抑的静默后,母亲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父亲又开口了,这次换上了柔和的声音。
“我们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就像那个时候,我发现你跟你哥的那些信,才发现你们做了那么恶心的事……简直跟禽兽没什么两样。而且你骗了我,那个杂种不是我的小孩,我想离婚,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母亲没有回答,只有微弱的哭声透过门缝飘荡出来。
“你跟我坦白,说在你家人飞机失事后,你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们都死了,你很难过,想生下他们的血脉,需要给这孩子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爸爸。”父亲自嘲地笑了下,“我就觉得奇怪呢,之前对我爱搭不理,怎么突然就投怀送抱了。”
“你记得你是怎么求我的吗?你求我保守秘密,说你已经没有家人了,不是存心欺骗我,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也对,你过惯了好日子,一辈子没吃过一点苦,一个人带着那个小杂种得多辛苦啊。我可怜你,继续养着你,对你好,还帮你养着小杂种,你都忘了吗?”
说到最后,父亲几乎咬牙切齿。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尤逸知道那是放弃抵抗的前兆。他依稀想起,在很久以前,他还很年幼的时候,父亲打他,那时母亲还会阻拦,但在父亲的怒火中,她的反对渐渐变得虚弱,后来就干脆沉默了。
“我也是为了你,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现在你怀着孕,我们不能没有钱。”父亲循循善诱,“是时候往前看了,你爸妈要是知道卖掉房子能帮到你,也会赞同的。”
“我有个条件。”
“你说。”
“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
“什么女人?”
“别装傻了。”
“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别疑神疑鬼了。”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尤逸想象父亲正在烦躁地踱步,也许是为了避开母亲的目光。
“我每天工作累得要死,回来还要看到那个小杂种。你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了吗?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把我当仇人,整天就会气我,我要是哪天真去找别的女人,也是因为受不了他待在这个家!”
母亲一声未吭,和屋外的尤逸一样,默默地听着那些拙劣的辨白。
“要是他死了倒好,那种孩子本来就是怪物,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父亲愤愤地嘟囔着,脚步声走近了。尤逸紧贴着墙,站在暗处。门被关上,灯光熄灭,黑暗一下子罩住他,让他想起土星光环被完全掩没的那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尤逸在黑暗中动了动身体,就像荒凉星球上诞生的怪物,慢慢朝着自己狭小的巢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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