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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槐序盯着路银塘发红的眼睛看了很久,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秘密被戳破的惊讶或者不好意思,他在路银塘说出这句话的第一秒就明白了,路银塘知道了一件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事情。
过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路银塘的眼睛垂着,睫毛在下眼皮投下一点点阴影,弧度柔软,漂亮,平滑,和十七岁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当年这双眼睛从来没有这样注视着夏槐序,因此夏槐序格外喜欢盯着路银塘的眼睛看,好像能弥补一些单方面的遗憾。
夏槐序声音很轻地笑了笑,抬手用指腹摸了摸路银塘的眼尾,很温柔地说:“被你发现了。”
“嗯。”路银塘闭了闭眼,低头把眼泪擦掉了,“你不想我知道吗。”
“也没有。”夏槐序说,“就是觉得,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并没有多么值得一提。”
“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为我做什么。”路银塘皱着眉看他,不是不高兴了,是很心疼,“而且那时候你真的为我做了什么我也不会领情的。”
路银塘说的这些夏槐序未必不清楚,他在路银塘身后站了三年,他了解路银塘,知道什么时候他想要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心里所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能在回忆过去的时候不后悔,夏槐序也不能幸免,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在路银塘状态最差的时候自己伸一下手他会不会变得好一些,可能会,但变得更坏的可能性更大,这件事夏槐序在十七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但还是会在三十多岁回想起来时后悔没有试一试。
所以他再次面对路银塘时总是说不出重话,爱意占了多数,剩下的全是包容,他没能保护十七岁的路银塘,所以想要在二十年后弥补,但他应该明白他与路银塘之间的关系是不需要弥补的,他们又一次的重逢已经把那道二十年的空白填满了。
夏槐序应该明白的,他对路银塘的感情并不是由愧疚和后悔搭建,那些包容只源于朦胧少年时期延伸至今的喜欢。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后,路银塘轻轻抓了抓夏槐序的肩膀,低声问:“内存卡去哪了?”
“在我这里,你要看我就给你。”夏槐序拍了拍他的脸,手指沿着下颚摸到脖子上,捏了捏他的后颈,“其实内存卡里只有最后一个视频,我弄错了,没有存进卡里,都在相机里了,但我不知道,把内存卡拿回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当时已经放进你的箱子里了。”
“为什么想给我空的?”
“因为人的一辈子是分很多阶段的,结束了就过去了,我不希望你某天发现后又把自己困在高中的记忆里,”夏槐序微微停顿了一下,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了,“但我又……实在舍不得你。”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好意思,那些都是我喜欢你的瞬间,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你讨厌的十七岁早就结束了,但我们才刚刚开始,别因为我又想起过去,现在我在这里,你不用觉得遗憾。”
说完这段话后夏槐序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声音都沉了一些,“而且你当时状态很不好,什么都没能帮上你,我一直很愧疚。”
“你帮过我,我知道的。”
路银塘俯身抱紧了夏槐序,他脑子里混乱得很,第一次在想起高三那一年的时候觉得期待,期待能找到夏槐序的某个影子,某个不一样的表情,和准确落在他身上又很快挪走的一个目光。
“我刚转班的时候段明逾是第一个找我说话的人,是你让他跟我说的,我知道。”
夏槐序少有地怔了下,轻轻“啊”了一声,“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没同桌,旁边桌子是空位他想来后排过来坐就行,干嘛跟我换,还正好换到了你座位前面。”路银塘咬着下唇没忍住笑了,“其实当时我没发现,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着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我才想起来的。”
夏槐序也跟着他笑了,然后低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叹了口气,“我这么大年纪了,再讨论这些事很不好意思。”
“你不是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路银塘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以后会经常提这件事的,你不好意思我也要提,我忍不住,想起什么我就问你。”
夏槐序在他脖子上亲了亲,“好,随便问。”
“嗯。”路银塘点点头,忽然说:“我爱你。”
“我知道。”夏槐序也点点头,笑得很温柔。
“别跟我分开,以后我再跟你吵架让你走你也不要走,不过,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路银塘声音很小地说。
夏槐序答应得很痛快,“好,以后我也不听你的了。”
路银塘笑了笑,然后低头吻在夏槐序唇边,两人慢慢交换着一个很想念彼此的吻。
又说了会儿话后才去一起洗漱,已经挺晚了,路银塘光着脚从卫生间出来找水喝,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刚刷完牙他又觉得有些饿,趁夏槐序还没出来把刚才剩下的半碗面又打开,还没递到嘴边呢夏槐序就听见他开盖子的声音了,刷着牙走到卫生间门口。
“凉了,不许吃。”
“那我饿了呀。”路银塘嘀咕了一句,头也没回,又把盖子盖上了,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这都能听见。”
“再点个外卖,看看想吃什么。”夏槐序看着他放下又回去了。
路银塘嗯了一声,也没再点,过了会儿夏槐序出来了,问他:“没点吗?”
“太晚了,吃了不舒服。”路银塘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也不是很饿。”
夏槐序给他往后扒拉了下头发,“我去酒店后厨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路银塘赶紧把他拉回来,“我真没那么饿,我想跟你待着,别去了。”
夏槐序坐回他旁边,把他抱自己身前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路银塘捏了捏夏槐序的手。
“困吗。”夏槐序出了个声儿。
“不困,想看看你。”路银塘往他怀里靠了靠,咬了下嘴唇才犹豫着开口问了句:“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想听听。”
挺不好意思的,但又实在想听,含糊不清地问出来后就看着前面不动了,夏槐序低头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偏头亲了亲他的侧颈,想了想才说话。
“最开始见你的那一次,觉得你很好,特别吸引人,后来两年里我都只是这么觉得的。”
夏槐序的声音很低,是他一贯的温和安静,“你是很值得喜欢的人,越了解你越会被你吸引,所以你那天说如果在高中我就了解你会不会喜欢你,我说我会不是在哄你,我真的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无论是高一高二,还是高三。”
哪怕是在你不喜欢自己的时候,我都非常喜欢你。
路银塘眼睛慢慢变热了一些,他不敢去看夏槐序,怕自己忍不住又哭,“那你会很难受吗,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你。”
“我不需要你看到,我只想你过得好。”夏槐序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安抚地亲了他的耳朵一下,“每次同学聚会我听到他们说起你都会觉得安心,见不到你的这些年,我总担心你不好,但又不想去问,怕你真的不好,我却帮不了你。”
路银塘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夏槐序看着他,他忍不住想看他,想离他再近一些,让他看到碰到自己。
“我就是过得不好,你来了我才变好了。”路银塘边说边靠近夏槐序在他嘴边亲了一下,贴着他没有退开,“夏槐序,你是真的吗?”
“我是。”
夏槐序在他脸上亲了亲,低头和他接吻,有些重的吻下去,让路银塘知道这都不是假的。
“不用为以前难过,”夏槐序轻声说,“如果没有冬天那次遇到你,我也会去找你的。”
路银塘愣了下,“怎么找我?”
“不知道,想还没想好你就冒出来了。”夏槐序笑了笑,“上次聚会结束后段明逾说你生病了,当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以为自己忘了,结果听到后心里还是很难受,那几天总是想起你。”
“我就想最迟到下次同学聚会之前,我要去找你,见你一面,然后追你。”
这话说得很清楚,但声音很低,听得出来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路银塘没觉得不好意思,他觉得喉咙很热,一直热到胸口,酸麻,胀痛,然后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我要是不理你呢。”路银塘说。
“我会想办法。”夏槐序说,“结果还没来得及想就碰见你了,路银塘,我命真的很好。”
路银塘没说话,低头重新吻下去,把眼泪都蹭到夏槐序的脸上,看起来像是也哭了,过了很久两个人都喘得急了才分开,路银塘还在夏槐序唇边胡乱碰了几下才停下,缓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问,“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没谈过恋爱。”
夏槐序攥住他的手递到嘴边亲了亲,“是。”
“那你是因为……”路银塘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把话问出来了,犹豫了一会儿后,往夏槐序身上一趴,“不问了。”
“是。”夏槐序非常直接地回答他了,知道他想问什么。
路银塘装听不懂,“什么是不是的,我没有问啊。”
夏槐序被他说笑了,捏了捏他的耳朵,语气慢慢地跟他说:“我们高中毕业那天我就做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准备了,但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儿,做不到是另一回事儿。”
“我那样想着,每年的同学聚还是都会去,一次都没有见到你,到后面那几年每次我都知道你不会去的,但我还是忍不住一直去看那扇门,看到结束,然后心里仍然会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我到后来不太能分得清对你是一种什么感情了,是真的一直很喜欢你,还是时间太久放不下了而已,这些年我觉得只有再见你一次我才能明白,所以我没办法分神把别人看进眼里,我谁都看不到。”
路银塘抬起头看他,眼睛红了一点,夏槐序摸了摸他的眼尾,手掌温热地贴在他的侧脸,“冬天在医院电梯里碰见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很喜欢你,可是我也习惯了只在心里喜欢你,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不到更多了,但在我准备要做更多之前你又出现了”
“那天遇到你的时候,当时我觉得,我这辈子等的就是这个第二次。”
第二次路银塘站在他面前,和高中时的样子没有变化,像夏槐序这二十年里日渐模糊的感情,他自以为记不清了,其实根本没有变过,他只是在等这一刻,等到让他把心意拿出来的机会,让路银塘看到,他自己也看到。
这是一件需要很多勇气的事情,但在单方面的喜欢里什么感情都有,唯独没有勇气。
夏槐序从外套口袋里把路银塘送他的钱夹拿出来,他一直随身带着,打开后里面还是一些现金,外侧的透明卡包放着身份证,夏槐序把身份证抽出来,后面是一张内存卡,他拿出来递给路银塘。
“你带来了吧。”夏槐序坐在床边,问的是那个dv,“看了一路。”
路银塘接过内存卡,眼睛垂着看不见情绪,“嗯,带了,看了半路,睡着了。”
夏槐序去他的包里把dv拿过来,没打开,坐在路银塘身边看了一会儿。
这个dv是他中考完老爸送他的礼物,他其实不爱玩儿,所以也没用过,开学那天黄女士让他带去学校的,让他拍拍视频纪念一下高中第一天。
“我爸妈一直对生活充满热情,我就不像他俩,不爱弄这些。”
夏槐序一边说着一边把内存卡插进卡槽,然后慢慢把显示屏打开,滴的一声,屏幕亮了,相册里整整齐齐六个视频,高中三年六个学期,每学期都有一个。
“高一开学那天,你应该还记得,学校对面有个超市,门口种了棵槐树,八月末,花都没怎么有了。”
路银塘听着夏槐序说话,把dv从夏槐序手里拿走,点开了最后那个他没看到的视频。
“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和她奶奶在树下面坐着乘凉,小姑娘吵着要树上那几朵花,老人哪儿能摘得到,小姑娘挺倔,非得要,当时我正好从超市出来听见了,本来想过去帮忙摘几朵。”
dv卡顿了两秒,画面变得清晰,路银塘往夏槐序怀里靠了靠,两人一起看着屏幕,短短十二秒,拍的是高考结束回学校后,路银塘蹲在桌前收拾东西,教室里特别乱,所有人都在说话告别,只有路银塘一声不吭,把最后几本书扔进箱子里,然后合上,再然后继续蹲在那没动,垂着眼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那个样子和现在还是一模一样。
“然后你忽然从我后面窜出来了,直接跑过去蹦起来把那一串槐花给摘了下来,你还记得吗,你把花分成了两半,一串给了小姑娘,另一串你给了她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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