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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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费了一些时间,倒不是商铺难找寻。仅凭两个人,不管做什么,都大大拖延了时间。
科顿前往不同街区,寻找合适的商铺期间,菲尔德留下,独自整合吉尔遗留的财产。
几日之内,塞维斯没有再递来邀请,给予他充分的准备时间。
不久之后,留在斯泰兹小镇的下属们赶来了。
同一时间,科顿确定下来店面,并非显眼之所;需要依靠指示牌,拐进街道里面,才能看见的一处僻静地方。
至于开店,米尔顿便要容易得多,依托格斯雪莱名下一家商铺改装。紧锣密鼓地筹备酒吧,装修之后,在接下来的月余时间,先菲尔德一步将酒吧开起来。
而因忙碌酒吧的事,米尔顿暂时未得空闲去见塞维斯。直到今日才有时间前往如今已是有名富商的塞维斯的家门口,言明自己是从斯泰兹小镇而来的故人。
一早赫特开车赶往赌场,这段时间塞维斯一直没有离家,让他的心情不错。特意给伦纳德放了一天假,因此伦纳德听见门铃声,接见了米尔顿转述给塞维斯。
风吹拂窗帘,拂动屋内香薰散发的气味,厚重窗帘被绑好,里面还有一层薄纱,塞维斯弓着腿坐在窗台,一条腿垂至地面。
窗户没有围栏,只需摇晃一下身体,他就能从二楼坠落进下方的花丛。
他看见米尔顿顶着他引人注目的金发,守候在门外。故此伦纳德前来敲门时,塞维斯没有过多犹豫,便允许伦纳德放米尔顿进来。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米尔顿没有想到,他们再见面的第一句会是关心对方。
他自来熟地坐进沙发,跷着腿,视线环绕一周,落回抵住扶手,在他面前坐下的塞维斯。
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米尔顿想,纵使外表成熟一些,但内里依旧破败不堪。
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缓慢抬起眼皮看向米尔顿。
后者揉了揉鼻子,“我相信你不是个小气的人,至今还记得当初的……”他用手指捏住空气,“一点点小误会。”
“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谈论往事,你可以离开了。”
“别这样,没有耐心可不是一件好事。”手指撑住额头,他端详塞维斯的脸。
“你还想要得到菲尔德吗?”宛若老友之间的闲谈。
塞维斯盯着他,等待米尔顿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的确有一段时间,想要征服他。”米尔顿谈论往事,“为此多次与他开了一些小玩笑。”
“我多少了解一些菲尔德,那个家伙……”米尔顿摇头发笑,“伪装得像个好好先生,戒备心比谁都强。”
“我没有一次能成功让他喝下带药的酒。”挑了挑眉,米尔顿对面无表情的塞维斯感到不满。
“你想要菲尔德,”他说,“就不可能用寻常人温和的手段。”
“我可以帮你。”
“你想要什么?”塞维斯终于施舍给他一些反应。但从面上依旧看不出,他对这项提议是否有实施的倾向。
“听闻你如今在伦敦已是有名的富商,我想要的东西对你而言不值一提。”米尔顿张开双手,仿佛真在期待塞维斯的施舍一般,“我只要你名下一家商铺的完整所有权。”
“瞧,我并不贪心。”
的确不贪心,塞维斯询问,“即使位于伦敦,一间商铺的价值会使你这个贪婪的赌场老板满足?”
米尔顿只是笑,“你想要的越多,在一开始就要表现得越谦卑。”
“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的过程,总是漫长又无趣。”
他意味深长地凝视塞维斯,“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还活在斯泰兹小镇,与菲尔德作对吗?”
他不期待塞维斯能回答他,继续说,“因为我善于忍耐,且懂得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
“这对于你来说,是件困难的事。”他耸动肩膀,用以调侃塞维斯。
他与科顿一样,都是只可怜的流浪狗,不过面前这只,大概是得了狂犬病。
伦纳德站在一旁窗边,双手放在腹部,当他沉默又不引人注意的男仆。
他并不是想留在这里偷听先生与客人之间的谈话,他也是被逼无奈。
如果老板回来时,得知家里有其他人来找过先生,而他又没办法说出相关信息,他的老板就要发疯了。
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沙发之间的茶几上,盯着花瓶里清澈的水,余光去观察相顾无言的两人。
不得不说,相当俊朗,简直是赏心悦目。
伦纳德看着米尔顿的脸庞和身段。没办法,先生他不敢过多地去观察。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换一个站姿,活动手脚时,塞维斯开口了。
“你打算怎么帮我?”
米尔顿仰起笑脸,心底却有些可惜。虽然他希望塞维斯心动,但执迷不悟的人太过愚蠢。
慵懒地缩在沙发,他抚摸粗粝的布料,“排除菲尔德自身的警惕心,他身边还时常伴着科顿,这只一点都不逊色于你的狗。”
“我可以引走科顿,”米尔顿说,“我想你叫出菲尔德不是什么难事。”从怀里拿出巴掌大的木盒,放在花瓶旁,“至于如何得手,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菲尔德是个善于观察的人,”米尔顿略带讽刺地说,“药下在酒里很容易,困难的是他总是能精准察觉到酒里有别的东西。”
米尔顿苦恼地抬起手,摇晃他的金发,“也许他有个狗鼻子。”
伦纳德吞咽口水,他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东西了。早知如此,他宁愿陪老板去赌场!
伦纳德心底凄凉,他的老板已经因为外面那位男士,与先生吵过很多次。如果再知道先生打算给那位男士下药,借此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事。
愿上帝保佑,老板发疯的时候,不会顺手也把他送下地狱。
伦纳德苦着脸,时光若能倒流,他一定把这个男人拒之门外。
这件事……他到底该不该告诉老板?
盒子外表精致,表面被雕刻了花纹,似乎是圣洁的百合,然而内在装的却是污秽不堪的东西。
塞维斯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是牛皮纸包裹的药粉,他没有打开,手指触及按压。
这就是曾经让他中招,不得不在先生面前暴露自身的卑鄙,而远离斯泰兹小镇的东西。
米尔顿目露疑惑,他看见塞维斯在笑,脸庞向一旁倒去,仿佛倚靠着温暖的胸膛,至于他的眼睛,在他这里无论何时看去,米尔顿只能看见悲伤。
也许他的蓝色眼睛连接大海,所以每时每刻都有悲伤的浪花涌动,掀起海底无数年沉没的生命。
关上盒子,塞维斯把它握在掌心,“你可以走了。”
米尔顿哑然失笑,“你可真是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连一杯咖啡都不给我。”
站起身,随手拿起花瓶里的花,水顺着花茎滴落在地毯。
“实施的那天告诉我,我会帮你带走科顿。”
摆弄花瓣,米尔顿突然说,“塞维斯,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说,你已经拥有很多了,何必再去执着菲尔德。”
他端坐在那里,这时米尔顿才发现客厅四周的窗户都被薄纱窗帘遮挡,因此蔓延过来的光是一片零落的光晕,照不到塞维斯身上。
他似乎存在于这片空间,又似乎从未存在过。
假使,他们这几人在教堂前礼拜,当肃穆的钟声响起,所有人都会看向飞舞的白鸽,只有塞维斯在思考如何把神摘下来。
他本以为塞维斯不会回答,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久到米尔顿厌烦了,想要直接离开。
他才轻声地,犹如叹息地说,“人……总要抓住什么。”
米尔顿捏紧花径,冁然一笑,“我赞同。”
他拿着那朵花离开了,走出大门时停住脚步,回望这幢别墅;将花瓣薅秃,随手抛回,风送这些花瓣铺满小路,像是祭奠。
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从斯泰兹小镇里挣脱出来的野犬。各自有着撕咬的目标,这……大概就是一条狗唯一能做的事。
伦纳德活动僵直的腿,他刚才太紧张了。
不过他很快又站得笔直,像一个标兵。因为先生正在看他,“伦纳德,闭上你的嘴。”
“先生……”
伦纳德伸长手臂,把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皱成一条缝,“请您别为难我,我根本无力抵抗老板!”
“您知道的,”他压低声音,听着鬼鬼祟祟,“即使我不说,老板也总有办法知道这些事。”
“可是我不告诉他,我就死定了。”
塞维斯从沙发上起来,放轻语气安抚伦纳德。这是个幸福的青年,没遭受过什么苦难,也许人生面对的最大困难,就是要承受两个精神不好的老板。
这大概是赫特特意找来的助理,明显地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一片淤泥旁,悄然盛开的花。
“没关系的伦纳德,他不会知道,你不会希望看见他发疯的。”
“难得我安生了一段时间。”
这几日除了吃饭,先生离开房间的次数不多。此刻他看上去特别温和,平静,让伦纳德的胆子大起来。
他试探地问,“先生,老板不好吗?”
如果不好,先生为什么不离开他?
如果好,先生又为何会苦苦追寻另一个人?
塞维斯弓腰,突然捂着脸笑起来,笑得伦纳德茫然无措地挠着头。
他好像问出了很愚蠢的问题。
“伦纳德……”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赫特无所谓好与不好。”
“他是个疯子。”而我……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缓缓诉说的他,某一刻与曾经站在他面前的菲尔德,有短暂一瞬的重合。
“糜烂的土地与腐臭的毒液结合,滋养不出任何鲜活的生命。”
塞维斯说,“伦纳德,倘若致死我也与赫特未能分开,那一定是他纠缠着我一起下了地狱。”
他双手握着盒子走向楼梯,关门声响起,伦纳德看不见他了。
先生的脸上无悲无喜,他看不出先生会因为什么而悲伤,自然也看不出先生会为什么而欢喜。
伦纳德捂住心口,那里就在刚才塞维斯话落离开时,短促泛起一阵酸涩。让伦纳德感受到先生的体内,也许是不断下落的土地,直到把平整的地面撕裂成孤零零的空洞,而后吞噬掉自己。
塞维斯把盒子放在五斗柜,最下方的抽屉里;藏在夹角用赫特的玩具遮挡。他基本不会打开这些柜子,取出玩具,除非是为了恶心他。
坐在床边,手掌抵住床沿,手指抓紧床单又松开,塞维斯回望不断有风吹进来的窗台,拂动的窗帘把阳光的味道也送了进来。
塞维斯笑了笑,家里真安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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