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书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温暖,更是心灵上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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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墓园像被泪水洇湿的水墨卷轴,蒙蒙的阴霾将天际的最后一抹余光吞没,取而代之的是压抑而黯然的灰调。
松柏枝桠在倒春寒的风中痉挛般颤抖,簌簌声里裹挟着呜咽的尾音。
两道的身形被浸染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得越发单薄,像风雨中一片垂死挣扎的枯叶,又像一朵被春寒冻结、即将凋零的花,轻而易举地被寒风撕裂在阴冷的空气里。
倒春寒的急风无情地抽打在宁锦书的身上,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如纠结的枯草。他的耳廓和鼻尖被寒意冻得通红,却没有一丝知觉,麻木的肌肤失去了对疼痛的反应。
脚下的青苔斑驳的鹅卵石湿滑冰凉,每踩一步,都如同踩在尖锐的碎片上,刺骨的疼痛从单薄的脚底传来,一路攀爬到脊梁,却远不及宁锦书心脏深处撕裂般的痛楚的冰山一角。
他的步伐迟缓僵硬,杂草丛生的路径如通往永别的旅途,每一步都重如千钧,仿佛行走在刑场的路上。
权司琛沉默寡言地陪在他身旁,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前,终于到达墓园中心那一座新立的墓碑。
墓碑大理石的表面反射着苍白的天光,肃穆的石头坚冷得似乎在嘲笑生者的无力与哀伤。
碑上凝固的水珠缓缓滑落,蜿蜒如泪痕的痕迹,冰冷却无法挽回。
墓碑前凌乱地堆放着干枯破败的菊花,被冷风吹拂着轻轻颤抖,它们颓败的姿态似乎在诉说送葬那一日的凄凉。
墓碑上「虞砚之」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镌刻深刻清晰,每一个笔划都像刀刃刻在宁锦书的心尖上。
黑白照片中虞砚之温润如玉的面容,同样也显现于记忆之中——他双眼含笑,唇角的弧度熟悉到令人心碎,与几年前递来枫糖热奶茶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前尘往事于宁锦书脑海中,成了被割裂的手术刀,一秒秒剥开心底未愈的疤痕。
宁锦书双腿失去支撑的力气,木然地跪在墓碑前。
他泛红的眼睛干涩到几乎要裂开,但却流不出任何眼泪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仿佛要确认一切是假象,但大理石的寒意瞬间穿透掌心,似乎在无声地昭告一个残酷不过的事实——他最亲最爱、为之骄傲的哥哥,真的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的嘴唇翕动着,苍白干裂的皮肤上下摩擦,发出无力的哀鸣:「哥······」
破碎的呼唤在喉间凝成冰棱,沙哑的嗓音像生了锈的古钟。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虞砚之温暖的笑容,如晨风拂过心湖般的嗓音,以及对方给予的拥抱和毫无保留的宠爱。
刺骨的寒意为他的记忆添了一把刀,将他的心抉得鲜血淋漓,他的理智在心里的酸涩与喉头的呜咽中土崩瓦解。
权司琛看着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担心他着凉,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却被宁锦书骤然掀落。
他踉跄着扑向墓碑,紧紧地抓住碑角,手指过于用力导致指缝渗出鲜血,在墓碑上晕染开来绽开凄艳的曼珠沙华,凄艳而绝望。
他幼时雨夜高烧,是哥哥抱着他去医院;他游泳比赛失利,是哥哥温柔地安慰他:「我的小书是星星,迟早要照亮整个夜空。」
如今,他的星河倾覆,他的宇宙只剩下这座冰冷的墓碑。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宁锦书的眼泪决堤而出,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墓碑上。
他紧紧地抱着墓碑,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一遍遍地呼唤着「哥哥」,声音凄厉,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久久不散。
被权司琛强制从墓园带回来后,宁锦书仿佛丢了三魂七魄,像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他的黑发凌乱,苍白无血色的脸像风中的宣纸,薄得用任何一点力就会将他撕裂。
他的双眼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如同宣纸上的墨渍,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有无尽的死寂。
每晚,他要依靠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勉强合眼。
白天就蜷缩在飘窗的角落里,机械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额头埋在膝盖间,整个人缩成一个孤独的影子,连呼吸都显得微弱,像是下一秒便会消失在空气中,任由晨昏在皮肤上交替流转。
青紫的血管如同蜿蜒的蚯蚓,狰狞地盘踞在宁锦书的手背上,上面医用胶布交错纵横,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禁锢他脆弱的生命。
透明的导管连接着输液瓶,营养液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注入他的身体,却无法滋润他干涸的灵魂。
权司琛看着爱人颓废的模样,摸到军装口袋里那个天鹅绒盒子——里面是请巴黎工匠定制的婚戒,内圈刻着「Mon étoile filante」(我的流星)。
他想起设计师询问刻字含义时自己的回答:「流星划过时人们总会许愿,而我穷尽一生,只想接住那道转瞬即逝的光。」
但他并不知道,太靠近流星的人,终将被焚成灰烬。
几日来,窗外连绵的阴雨仿佛渗透进了宁锦书的骨髓,浸润着他的绝望。
晚上暴雨如注,窗外雷声轰鸣,宁锦书猛地从噩梦中睁开双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颤抖的手伸向滞留针,用力一扯,刺目的鲜红瞬间喷涌而出,在洁白的睡衣上晕染开来,凄艳而绝望。
权司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宁锦书。
触手可及的是宁锦书单薄如蝉翼的身体,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宁锦书开始剧烈地痉挛,胃酸和胆汁混合着苦涩的味道涌上喉咙,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浸透了权司琛的睡衣,在心脏的位置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权司琛没有丝毫嫌弃,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任由污秽沾染他的衣物。
但他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眉心紧紧皱起。他从未见过如此崩溃脆弱的宁锦书,那个曾经鲜活的爱人,如今只剩下一个残破不堪的空壳,了无生气。
权司琛的人生顺风顺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席卷而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底的担忧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此刻的宁锦书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慰藉。
思虑再三,第二天权司琛拿起手机,拨通了游晏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低沉而隐忍的声音响起:「游晏,宁锦书的状态不太好。我······能麻烦你过来小住一段时间,陪陪他吗?」
电话那头的游晏得知虞砚之的事情后,唏嘘沉默了片刻,随即答应道:「哎,我这就儿过去。」
挂断电话后,权司琛手指微微颤抖着放下手机。
他来到主卧走到宁锦书身边,蹲下身子,试图轻轻唤醒对方:「宝宝,吃点东西好吗?不然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然而,宁锦书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空洞无神,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流浪,神情是死寂一般的绝望。
权司琛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宁锦书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却只换来宁锦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生气,也没有抗拒,只是本能地躲避着外界的接触。
很快,门铃响了。权司琛起身去开门,看到游晏站在门外,表情凝重。
权司琛点头示意,然后侧身让他进来。
游晏换了鞋,跟着他走进别墅。当他看到那个瘦削而满身绝望的身影时,心中也是一阵绞痛。
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失去了生的意义,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宁锦书吗?
为了打破压抑的氛围,游晏一进门就开启了话痨模式,仿佛要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话都说个干净。
他一会儿点评权司琛家里的装修风格,一会儿又讲些最近发生的趣事,甚至连新开的奶茶店都没放过,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锦书,我跟你说,那家奶茶店新出的芋泥啵啵奶茶可好喝了,下次我带过来!对了,你最近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点过来,听说他们家的炸鸡也挺不错的······」
面对游晏的出现,宁锦书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触动他封闭的内心。
游晏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走到宁锦书身边,轻轻地坐下,拿起一个柔软的抱枕,小心地塞进宁锦书的怀里:「抱着点东西舒服些,你看你瘦的,风一吹就倒了。」
宁锦书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木然地抱着抱枕,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夜幕渐渐降临,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三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宁锦书躺在中间,权司琛和游晏分别躺在他的两侧。
游晏睡前依旧不放弃和宁锦书说话,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宁锦书冰凉的指尖,指尖的寒意让他心中一紧。
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宁锦书的脸蛋,感受着对方脸颊上冰冷的温度:「小祖宗,你冷不冷?要不要调一下中央空调的温度?」他的语气里充满担忧和关切。
然而,宁锦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权司琛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宁锦书,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身体,给他一丝慰藉。
游晏看着两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宁锦书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冰凉。
他伸出另一只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映照着三人交握的双手。
宁锦书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温暖,更是心灵上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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