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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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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

-----正文-----

(上)

骆以沉醒过来时,天光大亮。“快看那个叔叔。”有小朋友忍不住看他。骆以沉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他顶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和别人奇怪的眼光回到自己的住处,换好衣服还是乖乖去公司上班。

结果迎来了错误频发的一天,被上司一顿臭骂。骆以沉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实在是昏昏沉沉的,眼前的字如同在风波中晃荡的小船,一个一个都模糊不清,连成一片时又都挤来挤去东倒西歪。终于熬到下班,同事看他不对劲,摸了下他额头,说“好烫”。硬是把他拉到医院。

吊了水,又睡了一觉,骆以沉回到的公司。几天过去,工作渐渐回到正轨,只有夜深人静时,骆以沉才知道,自己某个地方好像坏掉了,在梦里,他不断地闻到自己腐烂的味道,而小殊,小殊,总是血肉模糊的样子,是他恨都恨不起来的样子。

世界和居住的地方在某个尚未意识到的时刻开始扭曲变形:拉开的柜子门仿佛在尖叫。下水孔吞下洗澡时污水的声音仿佛在呜咽,窗口漂浮的帘子在召唤他跳下去,蓄满的水池是那个暴雨夜大海的简体版分身。骆以沉发现自己的四肢和手也仿佛不属于自己,他们轻易地在夜间随意摆动他,拉动他起来,走向一个个锋利的物体,被无意识地切开时,骆以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气味比痛感更快一步抵达他的大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出来,找到止血的东西。他不敢再睡,盯着钟表,有时一下子就到天亮了。当玫瑰色的云背后的阳光洒下来时,骆以沉突然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有一种遗憾,只差一点。只是差一点。差一点要做什么呢?骆以沉自己也不知道。

他很久不听音乐了,在又一个夜晚,他播放起曾经和连殊一起听过的歌曲。痛苦和快乐一起紧紧攫住了他。骆以沉忽然发现“痛快”这个词的妙处。他点起一只烟,雾气袅袅间,骆以沉忽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于是眼前又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了。

“是你。”骆以沉把连殊让进来。连殊的脸还是那样白,可是在暗淡的灯光下,透着一股奇异的艳色。

“你都知道了,也不害怕我。”连殊轻轻地笑了。

“我怎么会害怕你。”骆以沉苦笑,远了些连殊,“怕是你在怕我。”他转过身去,对着窗子,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过是喜欢你,你就要躲开我,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既然这样,我若是死了,我们俩,不就可以更好地在一起?”骆以沉几步就踏过来,握住连殊的手,说:“又为什么救我?”手里很冰,可连殊的眼中却仿佛闪烁着两株火焰,在黑暗中妖异地跳跃着。

连殊抬头看着骆以沉,眼中竟有一些恨意。

骆以沉是全然没有注意到的,只为小殊的去而复返高兴。他吻住连殊的手,“你想通了,对不对。”

连殊轻轻点头,看着骆以沉笑,轻轻回握他的手。骆以沉浑身的血都热了,想要吻上去,又害怕把人吓走,硬生生忍耐,忍到全身轻轻颤抖。

“我带你去看看我生活的世界。”连殊走几步,回头拉扯骆以沉,“跟我走吧。”

(中)

骆以沉只觉得在倏忽间场景变幻,眼前一阵发黑,周身忽热忽冷,腰间缠绕着什么东西,耳边一阵喧哗之音越来越近,猛地停住再睁开眼,便见到暗夜里的一片繁华市集。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远远的海边,至于是那一处海,骆以沉却分辨不出。

只是这市集与寻常市集大相径庭。

骆以沉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目眩神迷间,每一次眨眼,眼前的场景都与方才有所不同:他们走过一个好大的气泡,发出微微的白光,细听有咕嘟咕嘟的轻响,骆以沉不由得眯着眼认真打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东西——几只扎煞着翅膀的艳丽鸟雀,在小小的气泡球中狼奔豕突,身后是一条小龙,旋转奔腾,像是在捕食,又像在嬉戏,不一会儿都将这群可怜的鸟雀吞吃入腹,还没待观者惊叫,小龙又吐出几个气泡,气泡破裂之后,鸟雀又仿佛什么事儿都发生一般奔跑起来,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连殊扣着骆以沉的腕子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骆以沉回头,才发现那气泡不知怎的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慢慢游走的老鼋,上面驮着山也似的东西,倏忽间竟走到他们前面去了,耳边继而传来甜腻的欢笑,连骆以沉也禁不住脸红起来。“哥哥,快看呀。”连殊竟调戏起他来了。骆以沉忽视连殊眼里揶揄的笑意,定睛打量,竟是长着长尾的‌‍‌‍男‍‌‌‎女‍‎‍‌歌姬,唱着他不懂的调子,身上遍布鳞甲,但从腰以上是人形的,却未着寸缕,雄性(似乎是雄性)胸前是大块的肌肉,雌性(似乎是雌性)胸前是两座不一样形状的白峰,还有在雌雄之间宛然莫辨的几种,但另有一股动人魅力。三三两两交尾似的腻在一起,缠绕游走,发出自然而快乐的声音,骆以沉开始脸红,听着听着竟为其中的纯真感动,这是宇宙间最单纯不过的吸引力,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连殊掐掐他的手:“哥哥,可是看痴了?”

骆以沉皱皱眉,又觉得是自己多心,轻轻楼了楼连殊的肩,想说,他们哪里有你好看,又觉得自己越发油腻了,只闭上嘴不说话。

越往深处走,越是有一番神奇,他们路过人变成虫子、虫子又‎‌‎‌成‌‍‍‌人‎‌‌‎的摊子。又路过一个拉着某种蛋糕的小贩,长相颇似古书里的昆仑奴,粗头蓬发地推销着他的蛋糕:这都是用痴心人的幻想熬出来的,有的幻想自己生活会变好,有的幻想自己变美了钟意的人就会反过来喜欢他或她,有的幻想孩子将来出人头地把自己的生活也连带着改变一下,有的幻想自己能一朝暴富……幻想是最甜美的东西,用这个熬成的糕别提多甜美了。骆以沉准备掏钱,却被连殊拦住,拉着走开几步,说:“你要是知道他怎么取的这个幻想,就不会想吃了。”骆以沉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再往前走几步,许多霓虹牌子亮闪闪的,非常有赛博朋克感,骆以沉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却发现上面写的东西古怪:噩梦机。还不待他问,自有殷勤的推销员上来解释,连殊要拉他走,骆以沉也不理。那推销员举着一台望骆以沉这里走过来:您想整谁都可以,有好几档可以随便设置,社畜通用的,比如做不完的ppt,永远实现不了的绩效,还有家庭档:妻子或老公出轨,洗不完的尿布,婆婆岳母带着小叔子小舅子来家里住,小孩与老人生病……骆以沉很想买一台送给上司,还没问出口,就听推销员笑笑说,只要三年阳寿即可换。您是活人吧?那推销员明明没有变得面目狰狞,骆以沉却觉得周围空气都冷了下来。连殊厉声让他闭气,拉着他快步走,走了不知多久,那霓虹灯区的声音才远了。

只是眼下仍然热闹,五光十色的,驱散了骆以沉心中的寒气。他从来没觉得喧哗声、叫卖声、锅里的蒸汽这么动人。而且这些新出现的鬼也仿佛没有注意他,骆以沉这才重新获得了安全感。连殊突然靠过来,嘻嘻笑着,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时,脚下忽然震荡不休,骆以沉有种天塌地陷之感,周围的小摊贩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好像荧屏上应声尔而灭的某种光点,只有心中的火被腕上的那股力量唤起,夹杂着他也不能想明白的诡异感觉。连殊拉起他,又飞跑起来,跑到一块高地上,回过头才发现刚才站的地方是一座过街天桥,那桥挪动楼梯,仿佛长了脚一般,飞也似的离开了,或许是天快亮了,或许是受够了这种嘈杂,想自己一个静一静。连殊的脸在这忽明忽暗的变幻中有一种暧昧的色彩,仿佛浓淡相间的墨,等着谁来蘸笔写上一写,骆以沉此时很想抽一根烟。

待他打着火,昏暗的高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仿佛随着那团火一起降临到这岩石错落的土地上,月光熹微,淡淡的却闪烁着刀口上的凉意,隐隐望去太阳的影子仿佛要出来了。周围安静得很,骆以沉忍不住跺了跺脚,尘土飞扬。连殊也起了玩心,挥动手臂,飞沙走石间,那人影被呛得咳嗽起来。冲连殊喝道:“你小子,叫我来,又耍滑头。”连殊但笑不语。

骆以沉一脸懵,连殊这才说:“这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整个鬼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人来,你且瞧好吧。”

那人穿着打扮不知是哪朝哪代人,骆以沉忍不住腹诽,今晚这一遭,竟是要把古今中外的妖魔鬼怪都见个遍了吧。那人却听不见骆以沉的话,镇静地摊开双手,仿佛把玩什么似的,再摊开,竟握着一段白练(注:灵感来自《酉阳杂俎》)。骆以沉忍不住走上去,细细摩挲,如婴孩皮肤一般,滑腻白皙,让人爱不释手。待要再摸,那人却把东西收了回去,宝贝似的背在身后,只望着连殊。

“哥哥,这不是为了看的,是上好的药引。”连殊斜睨着他,脸上竟是媚中含着妖气。

骆以沉不以为意:“你要买么,如果要买,我怎样都给你买,这件宝贝,又要多少阳寿,都给你。”

连殊笑笑:“哥哥此话当真?我若说这是不世出的宝贝,我们等了好久,才等来今天的月亮,用下辈子的运气作筹码,换一次孤魂野鬼转生的机会。”

骆以沉沉默几秒,说:“不管怎样,我为你买就是了,你也知道,我是……。”

爱字还没说出口,就那卖药引的打断:“我做这买卖,见得多了,信誓旦旦的多,事到临头啊,真愿意的少。”

连殊说:“华大哥是几次做买卖不成,有些怨气,哥哥你不要嫌他说话难听。其实我也不怎么信哥哥的,也不相信哥哥之前说的爱不爱,爱是能吃呢,还是能穿呢?但哥哥若是愿意献出几十年的阳寿助我转世,那之后我就都是你的了。哪怕是几年,我们在一起,做一对人世情侣,岂不快活。”

骆以沉想,今日的连殊怪怪的,但哪里怪,又说不清楚,只是,他要什么,都是愿意答应的,哪怕拿命去又怎样,自己被他救了也不止一次了。转生了哪怕不来找他他也一丝怨言也无,他今日才知自己竟是贱到这般地步的。

骆以沉吞咽了几下,正要对那一脸看好戏的卖药郎说好,却见阴风阵阵,黄沙漫天,不知何方神仙又要出现了。

(下)

“不要,不要信他。”

骆以沉揉揉眼睛,眼前竟是又一个连殊,气喘吁吁而来,两手扶在膝上叫喊。

再回头,那卖药郎早不见了,那假连殊已变了一副模样,脸色青白阴郁,正恨恨地看着连殊:“好啊,坏我的好事。”

连殊愤愤道:“柳变,是你,其他鬼叫我远着你,我看你可怜,才跟你说话,可恨,差点害了人。”

柳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伸手向骆以沉这边一指,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只闻到鲜血的气息,听得耳边杀伐之声,风与沙砾打在脸上,天地为之颤动。不一会儿,他睁开眼,连殊扶着他站稳,随后自己退开两步说:“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本来不该答应和你多往来的,差点害你丢掉性命,柳变,他是死了很久的老鬼了,因着怨气不得托生,不知怎么寻到了你。我也是拼尽全力才把他赶走。你快走吧,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我以后也不会去找你了。”连殊的声音中透着身体深处的疲惫。

“你想要转生么?”骆以沉捡起慌乱间掉在地上的那块白练,“我可以现下死了,只求你能转世去过更快乐的人生。”

“快乐……的人生?”连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骆以沉,“沉哥,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拉住你吗?”

骆以沉摇摇头,却听到空气中有毕毕剥剥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了。

连殊的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血一股股涌出来,头歪在一边。饶是骆以沉心硬如铁,看到这副景象也忍不住喊“你这是做什么。”空气中的铁锈味儿刺激得他胃中翻涌,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但只吐出几口清水。

再打起精神来,连殊又恢复原来好好的人样,说:“因为太疼了,摔在地上,过了好久我才死掉。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好轻松。死比活着轻松太多了。沉哥,我再活一世,又能快活么?我不是柳变,没有什么怨气,也不会害人,只四处晃悠罢了。你闭上眼,我送你回家去吧。”

骆以沉怎么能让他遂了心意,他走上去,轻轻摸着连殊的嘴唇,也不顾他的挣扎,轻轻啄吻了一下:“这样美的嘴唇,怎么说出这样狠心的话呢?”他也退开,冷笑两声说:“你不要怕,我可以跟你走,但世界上变成鬼的方式可比变‎‌‎‌成‌‍‍‌人‎‌‌‎的方式多多了。我变成鬼再去找你,你又怎么办呢。”骆以沉靠近他,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说“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连殊嘴唇颤抖起来,脸颊上一点点人气也没有了:“不,你不要办傻事。”

“那你就跟在我旁边吧,你总有倏忽的时候。”骆以沉挑着眉看身边这个忧愁的人,骆以沉的话轻轻的,却像是一块块巨石砸在连殊心上。

“咱们走吧。”骆以沉乖乖伸出手。

再落地时,又到了普通而珍贵的人世。骆以沉低头看,连殊身体僵僵的,轻轻推他,他也不说话。耐心等了一会儿,连殊终于发话了:“算了,沉哥,可能是我糊涂,但就当陪你走一段吧。”

骆以沉把连殊拥进怀里的时候想:“他这是等到了么?”他轻轻去舔连殊脸上的泪,又把自己的脸颊递过去,这样,他们的泪就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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