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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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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梦(下)

-----正文-----

那天,许洛梁突然出现在卢雪楼下。让沈谦不知所措,他的手机适时响起。就像恐怖片中最准时不过的bgm。

墨菲定律好像已经把眼前这种局面阐述得足够明确。简单说来就是你害怕啥,就会来啥。

许洛梁从路灯下走进阴影中,向沈谦慢慢走来。像从沈谦的一个遥远的噩梦中走过来。

沈谦看着眼前这个人,很是明白了自己当年为什么陷进去。过了这么多年,沈谦只觉得自己衰老了很多,可是岁月好像没在这个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如果有,也只是造物的偏心之手让他的轮廓更加深邃动人。如果他没有露出他本来的表情的话。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卢雪,许洛梁邀请自己打一炮他也无可无不可。他现在是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没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温暖躯体让一个晚上更加好过的了,春宵一度而已,只要别缠着他,再说什么鸳梦重温的蠢话。

但是等到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沈谦后悔了,不行,他不愿再跟这个人有一丁点的关系。

“你让我好找。”许洛梁说话了,明明是很英俊的脸,很好听的声音。可是打在沈谦耳膜中,却像冰的暗器一样,让沈谦如堕冰窟。果然,人一旦被谁囚禁过,就很难不怕他,而他没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很难享受这种非人的待遇。

“我还以为我们能正常说一句好久不见,或是你好。”沈谦想挤出一个笑了,可惜没成功,“你……放过我。”沈谦退了几步说,他四下打量,想找到逃生路口,却发现天网恢恢,早把他罩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这么不中用,刚看到这个人就向他低声下气说话,可他实在是怕了。

“阿谦,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我爸妈想让我生孩子,我不愿意。我只能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离婚了。你看,我的手,没有婚戒。”他晃晃手指,脸上是无奈的宠溺,“我找了你很多年,我不知道你在教课,要不是有你的学生把照片发到网上,我真是,不知道还要失眠多少天。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我……”许洛梁走近来,是沈谦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和声音让他好久不见的呕吐欲也回来了。他觉得喉咙一阵紧似一阵,胸闷闷的,脚下也开始站不住。

“够了。以往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沈谦很想压低自己的声音,可是在黑夜里声音却一圈一圈荡出去,传得好远好远。他转身要走,许洛梁一把拦住他,高高的身影就在眼前,像一座黑塔。

“阿谦,你现在一定是心里有气,你怨我,我明白。但你给我们一点机会。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家中的话语权我是拿到了的,我爸妈都老了,他们现在更离不开我,不会管我想要做什么。我想跟你在一起,他们你知道的,拦不住我。阿谦,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阿谦。”

这个人是真的疯了,他在说些什么鬼话?还是周围蝉鸣让他产生的错觉?沈谦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脑中那根弦马上就要断掉了,楼道的门近在咫尺,可是沈谦却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够不到了。

电话响了,是卢雪打来的:“老师,你在哪?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见了吗?”

“我……我在楼下。”沈谦拼命想要克制住自己,这是夏天,他不应该这样浑身发颤。“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谁在你旁边?”卢雪的声音被许洛梁按断了。

“老师?”许洛梁笑着问,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我小看你了,沈谦,你现在都跟学生搞在一起了?我从前是太不了解你了,才让你溜走。还藏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尝尝这中间的辛苦的。”

许洛梁收紧了手,沈谦觉得呼吸困难。“许……许洛梁,你冷静一点。”沈谦努力想挣脱,却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他和许洛梁的身形差异是越来越大了,他对许洛梁根本毫无办法,连腿都挣扎不动。

那人的嘴唇也落下来了,像是创世神话中的大雨。沈谦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劈开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恍惚间,听到“嘭”的一声。禁锢住沈谦的力量松开了。是卢雪,他跑过来一拳打在许洛梁的头上。

好像爆炸,沈谦想。肉与肉的暴力。他很久之前就开始讨厌吃肉了,或许之后会更讨厌。不远处两个肉体纠缠在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周围的一切反而融进深深的墨色中,只剩下两头互相撕咬的野兽。呼呼而动的拳下之风,急促喘息的鼻息,还有骨骼遭受创伤的钝响,被夏日夜晚的热气一起送来,传递到沈谦的眼耳舌鼻身意,他的五感本应接受到这种畸形的爱意或占有欲,但是沈谦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月光好亮,太亮了,简直要灼伤我了,他想。

等他再次看清楚卢雪的脸时,他们正坐在地毯上了。灯亮亮的,宛如白昼。

“你怎么受伤了?”沈谦摸着卢雪的脸,痴痴地问。

“我为老师受伤了……啊……不疼,是我大惊小怪了。”卢雪看着沈谦,轻轻地说。

“我去拿药箱。”沈谦终于缓过神来。他这才焦急起来,许洛梁怎么走了,会不会去而复返?他要再次逃走吗?

给卢雪擦药的时候,沈谦也在想。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老师。”卢雪什么也不问,“你亲亲我,好不好。”

沈谦照办了。于是他们慢慢地从客厅移动到了卧室。沈谦稳稳地被卢雪端在怀里,然后陷进他们一起的大床上。

沈谦又做梦了,这次是一个斑斓的梦。他和一个人并肩行走在河边的石子路上,夜空之下,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夜空开始旋转,石子路也旋转起来,那个人拉住他的手,他们两个一起奔跑起来。小河仿佛凝聚了狂风暴雨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们逃进了一个小屋,经历了短暂的安宁和温暖。场景变幻,他们来到麦田之中,金‍‌黄‎‌‍色‍‍‎‌‎旋转起来,和天空中的太阳一样,飞速扭动,形成一个个漩涡,仿佛要吸取所有的热力,快要爆炸了一般。在这个危险的关头,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是z。那个人被所有的漩涡吸引,即将四分五裂。沈谦想叫z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他醒过来,墙上的钟表显示才五点。

卢雪还好好地抱着他,鼻息一下一下打在沈谦背后,像是某种安慰。今天算是所有人都齐了,沈谦自嘲地想,他从来没发现一个人的人生可以这么精彩。卢雪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揉揉眼睛,也醒过来。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沈谦想,是圆圆的狗狗眼,黑色的瞳仁又亮又大,像小金。沈谦知道自己想起z实在是很不地道。他当时那么决绝地离开了z,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现在却在一个混乱的早晨,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想起被他甩掉的前男友。他亲了亲卢雪,伸出手去把他的头放进怀里,那里有卢雪喜欢吃的东西,他相信那东西能让卢雪很快重回梦境。

等到听到卢雪平稳的呼吸,沈谦悄悄掀开被子,走下床。也许又到了逃跑的时候了,沈谦想。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却发现卢雪光着上身坐在沙发里,拿着沈谦藏起来的烟在抽。

“你要去哪?”

“我的堂妹家,她突然有点事情。”

“去堂妹家,为什么把行李箱也拖出来。”

沈谦答不上,他很久没逃跑了,忘记了这个时候只拿手机和电脑就够了。

“老师。”卢雪低低地喊了一声,烟把他呛得轻轻咳了一声。“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堂妹。”
“还没来得及。”

“你把我当做什么?”卢雪问,他又咳嗽起来,把烟碾进烟灰缸里。“我还在这里,你就要跟新的人走。我是什么,你的另一个‎‎‍炮‍‌‍‌‎友‎‌‎‌‍吗?”

“当然不是。”沈谦的声音越说越小了。他走过去,想抚卢雪的头。可卢雪不让。他想把手缩回来,又被卢雪捉住。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让你走。”卢雪拦腰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肚子上。“遇到你,我变得好贱。”

“不是这样的,他是我的前男友。我躲了他很多年。不知道他怎么找来了。他们家势力很大。我很担心在你身边会给你招来麻烦。”

“所以你就想逃掉?”卢雪抬起头来,暗暗的灯光下,可以看懂他眼里的泪。沈谦突然就心软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你不愿意,他还能抢?”卢雪把头放在他的肚子上来回滚动,“有我在,请你多一点信心,好不好。堂妹一家,也介绍给我认识好不好?”

“好。都按你说的来。”沈谦的心此时软得像一湾水。

接下来的日子反常的平静,沈谦守诺带着卢雪和妹妹一起吃饭。小颖一家,小外甥女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朝沈谦和卢雪笑的样子让沈谦的心都融化了。

堂妹一家是很好的饭搭子,妹夫讲笑话有趣又不低俗,卢雪比沈谦健谈,和妹夫聊得很开心,聊生活里方方面面的好玩儿的事情。妹妹和老公打情骂俏,小外甥女也乖巧可爱,安安静静地不哭闹,现在这幅场景看在沈谦眼里很是温馨。最后卢雪回到家后也心满意足,只是见见自己的家人就让他这么开心,沈谦反省是不是以前让卢雪受了太多委屈。有这么多可爱的人在身边,连许洛梁投下的阴影都变得淡了。

许洛梁总有影响别人的能力,但这次他却像一块投进湖心的石子,但奇怪地没有激起一丝丝涟漪。沈谦还没来得及疑惑,一系列意外的出现,就已经在告诉沈谦,他的第六感有多么神。

先是卢雪的公司遇到一系列麻烦。一边是他们公司出的‎‍‌原‌‌‎‍‎创‎‍产品本来申请省级创新项目顺风顺水,但是突然凭空多出来许多找麻烦的人,有人投诉到相关部门,说他们的产品涉嫌抄袭,后来发现只不过是有人故意找麻烦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项目申请就是节节不顺,项目和自主资金自然也打了水漂。另一边是厂家那里延迟出货,说什么机器出了问题,规定时间内没法完成。厂家自然要赔钱,可是卢雪公司的信誉也因此受了影响。

堂妹家也接连遭遇不测,小外甥女和堂妹在商场里逛街逛得正好,突然就有几个人过来抢孩子。堂妹拼命才把孩子扯过来,等叫来保安,那几个人却连连说是认错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妹夫本来在小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即将升职的时候,突然被上司刁难起来,绩效接连不给打满,负责的项目也是遭遇各种刁难。有一次沈谦给妹妹打电话,听到妹妹在那边连连哽咽,多加询问才知道竟出了这些事情。

多灾多难的日子里,沈谦连日睡不好,连教学的课程都跟着推了一大半,扁桃体发了炎,脸上也开始爆痘,卢雪是二十多岁正青春的年纪,不仅眼角多了鱼尾纹,连嗓子都变哑。沈谦感觉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着了不起的,让他的人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虽然感觉得到,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从又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一个晚上醒来,卢雪轻轻把沈谦抱在怀里,问,我们要不要去拜拜。沈谦当然不会拒绝,月亮透过窗帘映在卢雪的脸上,他现在看着真的像一捧雪了,沈谦隐隐觉得不祥,这捧雪不会划掉吧。他摇摇头,想把这种奇怪的念头摇走。卢雪却当他不舒服,一下一下在背后抚摸着安抚他。沈谦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好晴天。斯城的秋天尤其美,他们来到郊外的一处寺庙,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的时候,云仿佛不舍得跟在他们身边。沈谦也悄悄用手拉着卢雪的衣角。卢雪回过头来,朝沈谦笑笑,把他的手握起来,握在他大大的手里,是最自然不过的样子。沈谦轻轻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着卢雪去了。沈谦想说周围人很多的,想说他们这样被人看到怎么办。想说很多话,但都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沈谦终于明白一种心情,那就是末世的疯狂,在一切都要结束的征兆下,人们连最疯狂最不可想象的事情都做得出。何况是拉拉手这样的小事。

大佛就在前面了,他心里却突然胆怯起来。他突然担心佛祖看透他心里想的一切,看透他的懦弱,他的畏首畏尾,他的不敢相信。看到他对爱的怀疑,对爱人的有所保留,爱人不如爱己。他想从今天幡然醒悟了,但是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小声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想要发动一切力量压住这种声音,但是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在想什么?”身边年轻的爱人正转头看他,摩挲他的手掌,“手好凉。”卢雪把沈谦的手放在脸颊旁边。

“没想什么,去拜拜吧。”沈谦轻轻往前走去,虔诚地拜了三拜。他在心里说,佛祖啊,无论是什么样的祸患,请先降临在我身上吧。如果卢雪遭遇了什么不幸,大概也是我带来的,请赦免他的罪。如果有可能,让我们再多一点时间吧,我愿意多爱他一点,重新爱他一遍。

等沈谦把心头的愿望说出去,他仿佛获得了某种解放似的。是了,在神这里,在佛这里,在一切看不见但冥冥中操控一切的神秘力量中,人是如此微不足道,但所有的不完美也足够被神包容。沈谦忽然开始盼望某种奇迹的降临。希望天神保佑他和卢雪,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一个金刚圈那样,把他们保护在许洛梁的势力范围之外。

他拜完起身,回头看看卢雪,卢雪也正笑着看他,眼神里有某种他无法解答的东西。沈谦发现,自己也许对这个男孩,这个男人了解得实在不够多。卢雪也上前跪拜了,嘴里也念念有词的,声音很小,听不到在说什么,拜的时间也比沈谦长一点。他站起来,又用目光笼罩住沈谦了。他们一起往功德箱里投了一些钱,走出了大殿。

下山路上。苍松翠柏仍旧是绿绿的,让人误以为在夏天,只是不可躲避的凉意让人意识到终于是秋了。沈谦裹了裹上衣。等到了大门附近,沈谦注意到有算命的拿着签筒。卢雪说:“我们去掣个签吧。”沈谦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便又一次由着卢雪了。

沈谦掣了一根,签文上写着“无踪又无迹,远近难寻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

“是支下下签。”算命那人苦着脸说,“这一般人可抽不出来的签。还是花些钱化解吧,只要666元。”他话还没说完,卢雪就揪起那人的领子,要打。被沈谦拉着,好说歹说。卢雪才红着眼睛,放下拳头。那算命的也不敢再说别的,抖着说:“抽签的钱还是得给吧。二十。”沈谦给他转了账,那人一溜烟就不见了。卢雪却像是气坏了,大口大口喘气。走远了几步。

沈谦只当他去散心,也没拦着,自己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看着天边漂泊不定的云,苦笑:“唉,我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不好的吧。但好在不用带累别人。”

他正发着呆,任神思漫游天际。

沈谦的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刚想抽出来却发现是卢雪,沈谦松了一口气。朝卢雪笑了笑。卢雪也努力朝他笑,又把他的手拉到脸颊上,轻轻吻他的手指,没有‍‎‍‌‎色‎‌‍‍‎情‍‎‌的意思。卢雪终于说话了,好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算命什么的,即使不好也没关系,这一定是个骗子,说话不准的。不要放在心上。”沈谦点点头。卢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手串样的护身符给他戴上,说:“戴着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好好地,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卢雪的话,沈谦是越来越愿意相信了,于是用手指抚平他额上的皱纹,和他拥抱在一起。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铃声,飘在这个秋日的天空中,飘在他们身边。

山雨终于来了。

所以后来许洛梁再出现的那一天,沈谦一点都不惊讶。那个人知道沈谦一定会联系自己。

“是你?我早就该想到。”沈谦的眼泪不听话地落下来,他不想这样的,不想在许洛梁面前露出一点点悲伤和软弱的样子。但是这个人太懂自己了,许洛梁总知道怎么说怎么做就把沈谦拿捏得死死的。“跟我离开,这个小子,还有你妹夫的事情,都能妥善地解决。皆大欢喜,不是吗。”

许洛梁朝沈谦微笑,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笑容。可沈谦却从头冷到脚。

沈谦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做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人,于是给堂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多照顾卢雪。其他的东西,也没有办法回他和卢雪的住处去拿了,只会徒增将来的伤感。沈谦无奈地笑笑,车窗外风景变幻,向江南的车一路疾行,初秋的风打在窗外,也打在他的心上,他以前以为自己的生活足够凄惨了。可是生活总能教他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大概自己所无力掌握的影响自己人生的一连串事件就叫做命运。

两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两年,两个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总是频来入梦。沈谦有些想笑,他总是做这种没有用的事情。他想到第一次见到z的场景。那是在一个大类平台课上,也许是考古文博学院开的,或许是中文系开的,总之他和z本来并不是一个学院的,却在这个课堂上神奇地相识了,他们坐在一起,不知是他先对z笑,还是z先对他笑的,那时候人和人相识总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接下来两个人发现,他们还在一层楼生活,只不过z住在另一边,连盥洗室也不在一起,所以从没遇到,但是自从这堂课之后,他们就见得很多了。在z受伤,他多多帮忙之后,两个人更是熟悉起来。

沈谦突然想,如果他没有选这门课,没有和身边的年轻男孩搭话,或者没有考上斯城大学,再不济如果当时他逃离许洛梁的时候能换一个人求救,或者他父亲的死没有让沈谦一逃了之,他们的人生之线会扭成这样不堪的一团么。他在z的眼中也将永远停留在一个光鲜、的年轻的、任谁都涂抹不了的漂亮的形象上。说“人生没有如果”,这种话多么无聊,假想中的人生,或许才是每一个人更想过的人生,或许每一个人都能在那里获得满意的结局。

和卢雪的相遇也是一样,如果他没有跟着许洛梁来到那所高中教书,卢雪如果没有跟着父母到这个城市落脚,他们还会相遇吗?卢雪也不会经历这些无妄之灾。他也不会在卢雪的记忆中成为一个让卢雪、卢雪的家人都难以启齿的人物。或许和z或卢雪的相遇,都是他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他重新回到现实中。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卢雪和z的触感都被他渐渐遗忘,连卢雪送给他贴身戴着的护身符都不翼而飞。让他忍不住想,他究竟是从一个梦里醒来,还是又进入了另一个梦里。

上帝每天和那么多人博弈,安排他们的命运。也许一个刚刚好的错过,就够他们免除许许多多的痛苦,避开许许多多可能在未来无数个梦里纠缠他们的苦涩记忆。可是命运大概就是一长串随机事件的组合,沈谦不知不觉地被推到了这一个地步,回想过去的无数瞬间,仿佛都是安排好的机关陷阱,缺了任何一个,他都不会陷落在此处,死死的、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地陷落在此处。

在一个普通的傍晚,沈谦睁开了眼睛。就像以往两年一样,他不情不愿的,却又不得不缓缓把眼睛睁开。“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沈谦突然想到这首诗。他已经很久没在教书了。许洛梁把他圈在家里,允许他干一些线上的简单的工作,但是因为时间不能保证,沈谦只能用零碎时间做点事。好不容易逮到个空闲,做了一个梦,是个好梦,醒来却愈发悲惨,让他不禁自比李后主了。可是李后主好歹还在文学史上留名。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与亲人断连(他不敢联系堂妹一家),与朋友分别(他又剩下几个朋友呢),与过去的爱人参商两别。可是在梦里,他却回到了大学时,父母还在,他还是家中的骄傲,z就天天在他身边,小金也在他们宿舍里。连卢雪居然也跟他有电话联络。堂妹亲亲热热地叫着他哥哥。哎,是真的都流水落花春去也了。

“小爸爸。”他听到一声喊。揉揉眼睛。“小惟回来了。”孩子长得真快,每天都好像不一样似的。领养他回来的时候,才瘦瘦小小的一个,结果两年时间就长这么大。沈谦摸摸孩子的头,“把书包放下,洗洗手,等会儿张姐就把饭做好了。真抱歉,今天没去接你。”

“没事儿的,爸爸今天接我了。”孩子说着看看门口。许洛梁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了。沈谦朝那人笑笑,站起身。心想这人简直是鬼,脚步都没声音的吗。

饭桌上小惟说着班里发生的好玩的事儿,沈谦很捧场地笑,许洛梁跟着咧咧嘴,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也不停地给他夹菜。沈谦一边给小孩夹菜,一边闷声跟许洛梁说你也吃。许洛梁温声道好。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羡慕这对同性情侣吧。

吃完饭,许惟谦去吃饭,许洛梁接了一个电话走开,沈谦打开家长群,看到许惟谦的名字排在老师发的成绩单的第一位,心里也不由得开心。他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真的适应和许洛梁在一起的生活了。人生很短,也许很快就会过去了,即使有痛苦,也不会痛太久。何况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偶尔从梦中醒来,左胸深处有一种酥麻的错觉。他盯着客厅的吊灯,金灿灿的,把整个宽敞的一楼大厅照得灯火辉煌,别墅外的原野也都隔着窗子眺望这一团火焰,这一轮太阳,这金钱堆出的温暖和明亮,沈谦感觉这太阳要把他灼伤,吞噬了,他无处可逃,只能微微地眯起双眼,让自己慢一点融化。

“在想什么?”许洛梁的气息吹动了沈谦耳边的发。

“在想今天批改的作文。”沈谦微笑,“或许,我应该说在想你。”

“无所谓,反正你在我的眼前,哪里也逃不掉。”许洛梁满意地舔了舔嘴巴。

沈谦微不可察地叹气:“吃药了吗?”

许洛梁上前来抱住他,他的眉皱起来,皱成一个川字,沈谦想,他大概要现在这山川中很久很久了:“当然吃了,虽然我觉得我早好了。但是你们还是不放心我。我知道,你最担心我。但你可能早就想把我弄死了。”他按住沈谦的肩膀,就像豹子按住羚羊。

现在换许洛梁叹气了,是心满意足的,“即使我疯掉了,你也逃不开。所以,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都不会放你走。”

等到沈谦被摁在床上的时候,他认命地想,好吧,如果一定要有人疯,不如他来,这样也许反而不会那么痛苦。或者更狗血一点,一觉醒来,自己成为了《小人鱼》里失忆的王子,身边的人会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相爱很久了。那么这样不是很好么。他早一天学会自欺欺人,他就能早一天品尝到幸福的滋味。

许洛梁早已学会如何在身体上‎‎‌‍‍诱‎‌惑‍‍‎‌‎他,挑逗他,抚慰他,甚至讨好他。他的手,他的舌头,他的胸、腰。腹,在沈谦的身体上流连忘返,也让沈谦的每一寸肌肤流连忘返,它们仿佛已经渴望彼此很久很久了。这也是沈谦害怕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些反应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陌生,在他的想象中,许洛梁的触碰应该会让他发抖,让他恶心,让他想要逃走。可是没有。他深深地害怕有一天,身体会早于心灵,完完全全地臣服在许洛梁那里。

许洛梁甚至还说服了父母,和他一起领养了一个男孩。许惟谦乖巧又懂事,这孩子甚至还有几分长得像自己。这让沈谦越发迷惑了,如果他渴望家庭,而许洛梁给他家庭,他是否还应该逃走呢?他有处可逃么?他的逃跑真的不会威胁到周围那些人,让他们失去家庭么?

他索性放松了身体,迎着头吻上去,就像吻一个陌生人。他放纵自己陶醉在这一江春水中,放纵自己一晌贪欢。天公也好像在嘲讽他,配合地下起了雨。帘外雨潺潺,雨潺潺。

许洛梁的仕途是越走越顺,越走越开阔了。沈谦希望他受点别的‎‎‌‍‍诱‎‌惑‍‍‎‌‎或束缚,可是没有。甚至在晚上会陪着许惟谦写作业,看着那温暖灯光下坐着的两个人,沈谦努力压抑住自己心里潜滋暗长的某种情绪。

可是最近几天,反而有点什么事情。晚上回来得也很晚。不缠着自己。

回来也时不时被电话打断,沈谦有一次听到,好像是许洛梁的爸爸给他打的,好像还提到了沈谦的名字,以及一两个“妖孽”之类的词。许洛梁来不及捂住沈谦的耳朵,但是一把挂掉了电话。他现在反而处处回护沈谦了。可是沈谦心里钝钝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好像梦一般,沈谦还没有反应过来,短短几个月,仿佛就经历了一场大厦倾颓的过程。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背后的推手沈谦猜不到,或许是z,或许是卢雪,也可能是许家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势力。富贵总是险中求的,一不小心,就踏进万劫不复的地步。所以许洛梁为什么不好好联姻,要把他拖入这个漩涡中,连带着他们家也仿佛沾了他这个穷人的晦气。可是这话他实在又无法对许洛梁说,许洛梁的头发短短时间白了好多,见到他却什么也不说,反而多了些嘘寒问暖的。只是有一次晚上压着他做的时候,竟滴下泪来,烫得沈谦一个激灵。沈谦反过来,抱住许洛梁,许洛梁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呜咽着。沈谦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小惟将来怎么办呢。

沈谦等啊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许洛梁好几天都没回来,一天早上,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乌黑着眼圈,戴着湿气和清晨的风闯进门来。让沈谦收拾东西,疲惫的声音仿佛是从山谷里发出的,即使是末路的声音,也还是震得山岭岩壁上的石头扑簌簌落下去。沈谦仿佛猜到了这一切动荡的根源,可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话地收拾东西,抱着还在熟睡的许惟谦坐上许洛梁弄来的一辆破破烂烂的车,也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离开之前,许洛梁紧紧抱住沈谦,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是我爱你的心,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以后你自由了,带着我们的孩子,到新的地方去,我父亲还有一个靠得住的下属,会帮着我们照顾你。忘了我也没关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沈谦转过身去的时候,许洛梁把自己脖子上的一个玉观音取下来,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很快地躲开几步,看着沈谦上了车。

司机发动引擎,沈谦从脏兮兮的后车窗望出去,嘴里苦苦的,可许洛梁即使在这个丧家犬的时候,脊背也挺得直直的,从他望着他们的眼神里,沈谦竟然看出一种久违的温柔。那个人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了。沈谦扭过头来,才发现什么凉凉的东西滴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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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多多评价吧

这是我2022年在cp连载的免费文,那边都删掉了,就搬到这里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都2025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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