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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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谦拉开窗帘，是一个大晴天。窗外不知什么鸟已经在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远处的海浪温柔地荡来荡去，就像沈谦此刻的心一样。他把沈惟喊起来，准备早饭的时候想，下午上完课一定要去沙滩走走。

“作业写得怎么样？上了初中课程会有点难，不过你这次期末考得很好，还是很让爸爸高兴的。假期写完作业就多玩玩吧。在海边玩就当心一点就是了。不要嫌爸爸啰嗦。”沈谦一边摆盘一边絮絮叨叨嘱咐睡眼惺忪的孩子。

“差不多写完了，这您就不用担心啦。”十岁出头的男孩抽条一样长得很快，脸还是稚气的，眼睛笑成一条线。沈谦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化成一汪水，伸手揉了揉沈惟的头发，他倒是宁愿这小子有时候叛逆一点，不要这么懂事。

前些年沈谦花了些时间调整自己的心里和精神状态，病到糊涂的时候，还要这孩子照顾他。这两年终于在这座海边小城暂时落脚，即使两个人也有了家的味道。

沈惟又跟他说起补习班朋友的趣事，在海边遇到的好玩的游客，在沙滩捡到了什么什么东西，后来又扔回了大海里。又跟他说，中午他出去买点饭，要不要买啤酒？周末没课的时候沈谦会小酌一杯。但是今天就算了。

“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同学们下次再见。”他的学生数量没有之前那么多，但是因为经验丰富，讲课生动有趣，还是不乏学生。养活自己和孩子也是绰绰有余。今天下午的课程就和之前一样顺利，沈惟找朋友去了，屋里很安静，不过即使这孩子在，也是在屋里静静地看书、写作业。想到这里，沈谦叹了一口气，捶了捶有点僵硬的腰，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虽然外表上看仍然是三十岁，时间还是真正地改变了他，但好在沈惟也一点一点长大了。沈惟，沈惟，沈忘……也许再过些年，过去那些年那些荒唐的事情也都能被遗忘。

晚上，他和沈惟一起坐到了海边的大排档里。周围是热闹的人群，这里不知道在举办什么庆典，不时还放烟花庆祝。沈惟的同学看到了他们，乖巧地和沈谦打了招呼，沈谦便放沈惟在附近玩一会儿。沈谦没走多远，又回来，好像放心不下爸爸的样子。弄得沈谦反而有点愧疚。桌上的东西很快一扫而空，他没吃多少，沈惟吃饭虽然斯文，但是长身体的时候到底是吃得很多，吃到满头大汗，圆圆的小脸也红红的，于是沈谦又加了一份炒花蛤和炸酱面。

当然也少不了啤酒。蓝城不仅有沙滩，大海，还有出名的啤酒，畅销海外。不过沈谦知道自己是“一杯倒”的体质，而且之前总在吃药，现在精神状况好了之后已经可以喝酒，但还只是小口地抿着喝。可是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喝得太多了，所以才会意识恍惚。卢雪和z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如同以往那些他想摆脱的一切。他固执地认为，只要努力就能把一切都忘掉，他也就不会在半夜，在独自一人时，在黑暗中，痛苦得想要以头抢地了。这几个月，他的愿望好像就要达成了，可是他一喝酒，精神稍微放松，那些痛苦的过去就像漏网之鱼一样钻过来，强行撞击他的感觉他的记忆他的痛苦神经。他的心和头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爆炸一样，瞬间疼起来了。

“阿谦。”那两个人叫住他。沈谦明白，自己现在是彻头彻尾地疯了，以前这两个人只是幻影，现在连声音都有了。这一步是幻听，下一步是什么？沈谦痛苦地敲打自己的头，药在哪里？他想不起来，所以更拼命地敲打自己的头，耳朵里头骨遭受重击的巨响盖过了沈惟在旁边带着哭腔小声喊的“爸爸”，可是仍旧没用，那两个人影反而越来越靠近了。嗓子眼里有痛苦的声音要涌出来了，沈谦用全部意志控制自己，不要叫出来。

好在周围很嘈杂，这一点小小的混乱没有人在意。卢雪慢慢走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沈谦的右边的胳膊，z也在旁边，扎煞着双手不知所措靠近沈惟。

沈谦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下沉，沉入一片晃荡的梦境中，是久违的好梦，他坐在车里，卢雪和z都在，一路嘘寒问暖。车窗开着，夏天的海风吹来，咸咸的，温度适宜，带着他喜欢的海的味道，还有午夜植物的清香，为什么梦里的五感也这么清晰？这真是一个高质量的梦。沈惟把头放在他的怀里，毛茸茸的触感也很真实。沈谦忍不住笑了笑，在车的颠簸中，他终于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醒来时，是凌晨，天却已泛着淡淡的白。宿醉让他头疼，沈谦坐起身，衣服是换过的，也没有酒味。他有点遗憾，果然是个梦，又放松下来，幸好只是个梦。无论如何，他终究是远离过去的生活了。如果卢雪和z同时出现，他又应当怎样面对这两个人呢？他是一个也不想招惹了。现在有了沈惟，他对生活已经很满足，这样的平静不应当再被打破。

可走到客厅他就呆住了。沙发上那两个人不是卢雪和z又是谁？听到动静，两个人都醒过来。一时他们两个看着沈谦，沈谦也看着他们，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沈谦觉得他脑袋又疼得厉害，于是下意识举起手，拍了拍。两个人却好像怕他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一样，过来制住他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沈谦脑子里的声音和疼痛都消失了。他打开小灯，卢雪和z随着光的蔓延，又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了：z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些，眼角多了些细纹，卢雪却好像变得更高大，也更沉稳了。眉宇间还多了许多疲惫。

“你们怎么在这里？”沈谦说话的声音小小的，好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我们一直在找你。”卢雪的声音哑哑的，“你被许洛梁带走之后，z找到了我。我们不可能看他就那样带走你。花了很长时间救你，也幸好许家确实不干净，出了事被查了个底朝天。大概是天助我们，你得以离开他们家。可是天也没有助到底，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今天才找到你。”

沈谦的两只手都被卢雪抓着了，他想挣脱，却没成功。卢雪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松开手，后退了一下。却又撞进z的怀里。

“你可真能跑的。”z终于说话了，他盯着沈谦的脸，苦笑出声，“我以为我被抛弃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倒霉蛋。”z坐在地板上了，抬头望着沈谦，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像希望沈谦说点什么，又怕他说点什么。

沈谦想说话，却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拼命试了试，才说出一句话，像吐出一颗小石头：“等天亮了，你们就走吧。”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他觉得这句话是四十岁的他最该说出的一句。别人沾了他是不会有好运的。

卢雪和z对视了一下，好像沈谦的反应是在他们意料中的那样：“要走也是一起走。”

“一起？”这次换沈谦苦笑了，“我有一个儿子。沈惟，你们也见到了。我不需要跟谁一起。以前是我做错了事，把你们也带得偏离了正常的轨道。现在一切好不容易都回到正轨，你们也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自己的人生？”卢雪好像要哭了，“你把我的心，我的人生搅得乱成一团，现在又说让我过自己的人生？沈老师，我今天才发现你是这么残忍。可是你别妄想了，这么多年，我们找你找得这么辛苦，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开你。你好好想想吧。”

沈谦叹口气，看看z，希望这个年龄和他一样大的人能说点正常的话出来。没想到z慢慢开口了，声音很低，但也很坚定“阿谦，你不要这么幼稚。这一次，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手了，我知道你后来有卢雪，他也不愿意和你分开，事情也简单，我和卢雪谈好了。以后就是咱们三个，还有孩子，我们都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这么多年，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z倾身上来抱住沈谦，给了他一个朋友般的拥抱，沈谦没有推开他。

过了一会儿，沈谦站起身，去厕所，他从厕所出来这些人都消失了，可是两个人还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好像害怕他突然溜走。沈谦于是快步走进卧室，把头蒙进被子里。说三个人在一起？他真的不是在做世界上最大的噩梦里吗。明天一早这个噩梦就能醒吧？

他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今天幸好没课。客厅里已经是香味氤氲了。卢雪不在，z围着围裙给沈惟做好了饭，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已经有说有笑的。沈谦拧了拧脸，发现不是梦，发现饭菜确实很香，就走了过去，洗漱完也加入了他们。

“卢雪呢？”沈谦斜眤着z，z只当没看见，一边给沈惟夹菜，一边说：“他回斯城交代一下公司的事，就来你这边移动办公，之后我会每个周末飞过来。”

沈惟一句话也没说，就乖巧地看着他。搞得沈谦也没办法对这飞速叛变的小家伙说什么。

“好吧。”他咽下一口z煲的汤，心里的怨气消了一点，好在房间足够大。随他们去吧。他已经经历过好多莫名其妙的事，现在这样也不过再多一些，沈谦已经放弃挣扎了。

之后卢雪果然把电脑带过来，每天在线办公，闲来就给沈谦父子做饭，顺便接管其他家务及接送孩子。Z每周末过来，煲广东靓汤，送各种展览的票给沈谦（当然包括儿童活动及电影的票）。两个人脸皮都变厚了，轰也轰不走，节假日也赖在这里。但沈谦看他们来了之后家务少了好多，连带孩子的辛苦都被分担。心中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合租室友一样，和谐地生活在了一起。连沈惟都逐渐适应了两个“叔叔”，z叔叔，雪叔叔地叫个不停。只是沈谦和他们的关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滑到了轨道之外，只是一天晚上他喝了酒，第二天发现身边躺了两个撵不走的跟屁虫，身上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痕迹，沈谦脸红的同时又想到圣人说饮食‎‌男‍‌‌女‍‍‌‎‎之类的话，自己也就释然了，他头昏脑胀地穿好衣服，去照顾沈惟，没有来得及回头，如果回头，会看到两个共犯心照不宣的微笑。

于是周末的内容就变味了。他们有时两个人出去，有时沈惟在同学家里寄宿的时候就三个人一起玩。z和卢雪有时会争风吃醋，但是看到沈谦的眼神和表情，就又各自退一步，只有一次，孩子生病了沈谦和他俩照顾了一周，两个人觉得沈谦关心沈惟比他们俩多，不顾沈谦的反对胡乱弄了一夜，之后沈谦搬出去住了两周，任他们怎么哀求也不回来，两个人还是让沈惟出马才劝得沈谦回心转意。这之后，沈谦家里便多了两条最听话的狗。

沈谦也想过怎么跟沈惟解释他现在所处的境况，但是有一次，他去接沈惟放学，这小子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爸爸，不管你跟谁在一起块儿，不管做什么我都喜欢你，最喜欢你。你只要做让你开心的事情就好了，我都支持你的。”沈谦瞬间红了眼睛，心想这小子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成熟。

再后来，沈谦在当地找了一个私立学校，薪水多了很多，工作时间也更加稳定。一切好像都步入了某种正轨。

想到三人的关系，沈谦在觉得自己‍‌‎‌淫‎‎荡‎‌的同时却又感到一种安全。他对爱的定义也丰富了许多，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他现在足够爱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回馈给他足够的爱。未来也许是太遥远的事情，或许爱就是此时此刻。在以后，或许他会相信，爱就是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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