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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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在最后的是一个华界的警察,虚胖,因此倒霉被崔小苑拦住。他慌乱中一脚踹过去,待看清人,哪里还敢再踹,只能呼哧呼哧试图把自己腿拔出来。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崔小苑是被穆棠抱开的,然后那胖警察果不其然,白挨了穆二爷一脚。
穆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把将崔小苑拉到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个官差,“你们这是干什么?在日租界耀武扬威,问过日本人的意见了吗?”
胖警察心话装,你就装吧,不是你带的路?大半夜的……只是表面还是得赔笑着一起演:“穆二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别为难我们。”
穆棠冷哼一声,“奉命?奉谁的命?柳厅长吗?要不要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你们在这儿胡闹?”
警察顺坡下驴,连忙摆手,“不敢不敢,穆二爷,我们这就撤,这就撤!”说完,他撒开腿,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跑过去,能不能追上人如今已经无所谓,到时候姓李的问起来,就说是在穆二爷那里应酬…… 其实呢,追不上才好,谁也不想加班啊。他心想着,一拐弯就慢下脚步,磨磨唧唧往前走,结果就叫他看见地上躺了好几个同事,哎呦喂,胖警察惊呼,怎么了?
同事躺在地上哼哼,咱要抓的那个人,他有帮手!好几个码头上有名有姓的混混,结果呢,他妈的日本巡捕是一点活不干啊,就看着咱被打一顿。
胖警察嘴上应和着,日本人真不像话,一边心里暗自得意,咱就是这样有眼力见,这顿打都能躲过去!
真是的,他早知道,这都是白受累,怎么抓的到呢,抓到也和下面人没关系,白给领导做嫁衣,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巡捕,后来不是叫人从海河捞上来,听说都泡浮囊了,啧啧啧,得亏那家伙没儿没女是个光棍。像他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作可不能卖命呢。
胖警察想着,打了个哆嗦,深夜的风,真冷啊。
崔小苑也打了个哆嗦。穆棠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早晨那顶绒毛,扣到崔小苑头上,仔细戴好。
“我说了,夜深风寒。”
“你放开手。”崔小苑的眼神比夜风更冷。
穆棠却仿佛没听见一样,更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叫你放开!”崔小苑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张皇。
“我放开,然后你追上去吗?”穆棠慢条斯理地说,“你追上去难道有用?你是想一起被抓,等着明天报纸头条,说京津名伶是革命党吗?”
“是又怎么样,天津已经有一个王钟声,就不能有第二个?”
“但你不是。”穆棠的声音里难免带上了讥讽,“你根本不是革命党,你硬往上凑有什么意思呢?”
崔小苑深深深深地看着穆棠,好久好久,久到穆棠几乎想移开眼睛,崔小苑才终于开口:“那我也比你强,我至少没有去出卖革命党。”
“小苑?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可能?”崔小苑冷笑一声,“那为什么杨大哥叫我当心你?”
穆棠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小苑,杨静晖是什么身份?多少人盯着他?他的行踪暴露,难道就一定是我的问题?至于他那句话,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两个人都爱你啊。他现在大概后悔死当初抛弃了你,他啊,大概是嫉妒我吧。”
“你松开我,我不跑。”崔小苑忽然说道,“我手冷。”
穆棠这才松开手,然后就要抓着崔小苑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但崔小苑猛然一个撤步。
“怎么?”
“杨静晖也是你朋友。”
穆棠皱了皱眉。
“刚刚巡捕追着他去了,你,”崔小苑终于爆发出来,他瞪圆的双眼都是红色的血丝,像打碎的红酒杯,但那里一滴泪都没有,怒火从心里蒸干了没有用的苦涩的水,“你为什么不着急!”
穆棠的呼吸顿了顿,他太得意了,太高兴了,他……他忘了要假装着急。
“没有,我也着急,但我相信他会没事的,天津中国地的警察什么本事你知道,他们没本事的。”
崔小苑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穆棠,你这谎话骗鬼啊?我天天晚上和你睡一个枕头,你说真话还是假话我不知道吗!”
“你也知道你和我晚上睡一起!那你还和他出去,为他爽我的约,你为了一个外人,跑来质问我?”
“外人?他也是你大哥!”
“他要是真当我朋友,当我大哥,为什么要回来勾引你?”
穆棠的话是以愤怒做翅膀,在天边乱飞的蜉蝣,朝夕而死,冷静后谁也不会深究,但他却恰恰刺痛了崔小苑的自尊,在崔小苑看,事实刚好相反,明明是他,是他徒劳的在水中试图钓上旧时的月色,是他去主动追求平日别人送到他眼前他都懒得看的珍宝,是他被抛下,爱而不得。“去你的吧,你滚,滚,我不要再见你。”
崔小苑的话同样如剑一样扎进了穆棠的心。
“谁滚?你住我的,吃我的,我就在家不走,你想不见也不能。”
“那我走。”
“哈?你别忘了,皮萨尼路的房子也是我的,你有本事也别回去,看看外面都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
“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了,穆棠,我在戏院唱两个月的包银就够买那栋宅子了。”
“那还有那些不要脸的男人,他们都惦记着你,崔小苑,没有我,你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走着瞧呗。”
穆棠赤红着眼睛,他简直想说,那我跪下来求你行不行!别走,别走!可是他怕,怕这样说了,崔小苑再要走,他就真没法子了,他只能提高声音,“崔小苑,你别后悔!”
崔小苑又往后退了一步,他和穆棠已经隔出超过一臂的距离了。那是不能再伸出手,就将人抱进怀里的遥远。
“不是我,是你,穆棠,今天杨大哥真要有什么事,你才是别后悔。”
崔小苑站在明明的月下,白皙的肌肤似乎在发着光,美丽一如穆棠第一次见他,那是越来越盛大的美,到了极致,月满无缺,便也再无记忆中的活泼和欢愉。崔小苑冷眼看着穆棠。
所有故事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天女还是拿走了羽衣,从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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