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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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深秋,染红的枫叶,萧瑟的秋风,是人们描述秋天时常用的意象。
兰瑟所在的乐队来到内地举行巡回演出,作为常驻主唱,最近在内地爆火的兰瑟惊喜回归了其中一场演出。
这支小众乐队一直在livehouse进行演出,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兰瑟的加持,两天的演出票几乎被买爆,而兰瑟也没有辜负歌迷的期望,他全身心投入整场演出,美丽的绿眼睛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变化出多种色彩,一头黑发随意散在额间,完美的外形更让人为之疯狂。
在最后一次演出中,兰瑟结束一首歌后停下来短暂休息,场内氛围热烈,而台下有不少他和陈道情的粉丝开始起哄,问他陈道情在哪里。
刚刚唱完一首歌的兰瑟喘着气,脖子上有不少汗,他听到后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拿着特制的话筒靠近嘴边。
“想知道他在哪儿?“
“想——!“
“给他打电话——!“
“打电话——!“
台下的观众此起彼伏地起哄,兰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大家闭上嘴,嘴角上的笑一直没下来。
在众人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兰瑟抬脚走向舞台与幕后的连接之处,他们进行演出的这家livehouse规模不大,舞台上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们看到兰瑟掀开了一片遮住后台的幕布,身子侧着,仿佛在对那幕布后的一个人说些什么。
一只手伸出来,拿着纸巾给舞台上笑着的兰瑟擦汗。
兰瑟握住那只手,另一只手揽过那个人的脖子,半张脸随即露出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陈道情的时候,兰瑟已经凑了上去,结结实实地和他接了个吻。
那天晚上众人的尖叫声几乎把屋顶掀翻。
舆论分化得更加严重,陈道情和兰瑟几乎张狂的恋情冲击了相对保守的娱乐圈,在此之前还从没有陈道情这样高热度的演员将自己的感情生活完全暴露在公众面前,他和兰瑟约会,见面,旅游,甚至去对方的家里都根本不带藏的。
许多从陈道情出道开始就跟着他的狗仔都表示难以理解,以前他们甚至找不到陈道情住哪儿,怎么现在就什么都能拍到了?
美国犹他州,盐湖城。
一处圣殿巍峨立于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平地之上,大礼拜堂前是一处喷泉,喷泉湖面上结成冰,中央的铜像刻画着一个抛妻弃子也要加入圣教的忠诚信徒,他的妻子可悲地俯在地面,卑微拉住他的裤脚,他的孩子哭着跑到他身边,却被他的父亲一掌挥开。
那男人的表情在工匠的巧手下被塑造得决然有神,手中还紧紧抱着一本圣教教义,
这座铜像是该教教徒,也是该州的一位议员捐赠而来,这名忠诚教徒的眼睛被极其巧妙地融塑,如果顺着他炯炯眼睛发出的视线望去,正好就能看见大礼拜堂的屋顶,那上面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圣教标志。
顾琛的身形消瘦,他裹在黑色大衣里,眼睛轻眨,一只枯叶蝶从他眼睛里飞出来,飞向天际,化成一片雪,落在他肩头。
“咚——咚——咚——”
大礼拜堂的钟声敲响,沉闷的声音在雪地里渐渐消散,顾琛的眼睛紧紧盯着礼拜堂的出口,钟声彻底消失,而那高高的台阶开始走下一个个教徒,男女分开,各自从左右走下台阶。
金发碧眼的本地人路过顾琛时多少会停下来看他一眼,不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外貌,而是因为他望向最高处出口的眼神有异于常人的执着。
教徒渐渐变少,顾琛还站在原地,面容如冬日枯木。
一个有些佝偻,但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顾琛眼中,他的嘴角抽动,极浅的笑容出现又渐渐消散。
他满心欢喜,目光追随着那个年老的女人慢慢走下高耸台阶。
那给女人走得越近,顾琛里记忆的面容就越清晰,他清楚地看到了她老去的痕迹————变得浑浊的眼白,挡不住的皱纹,以及火灾过后,让她没日没夜咳嗽的哮喘。
“咳……咳……”
顾琛脸上的肌肉抽动,他想起了年少的自己,以及那个曾经爱他的美丽妇人,他看着她走下台阶,来到自己面前。
他的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问候还没说出来,就先被眼前女人的举动给扼杀回去————
那个女人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地走开,像经过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妈。”
顾琛拉住她的臂膀,阻挡她的离开。
他的声音发抖,在冬天里变得透心凉。
一点点转过去,顾琛面对着她,扯出一个笑容。
“妈,我是顾琛啊,你还记得我的,你还记得我的……”
他紧紧追随着她的眼神,看见她从疑惑变得惊恐,而后开始激烈挣扎,用她那已不灵活的手去挣脱一个远高于她的成年男子的臂膀。
“放开我……”
“妈,跟我回去吧,我们俩好好生活,国内很安全,不会有火的……”
“走开,走开……”
“妈,我还会做甜点,你最喜欢的啊,小时候你带我去过甜点店,就在第四条巷子啊,我说过以后要做甜点师的,你——”
“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顾琛的眼睛一点点变红,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他想了一晚上才想起来的童年记忆,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灌给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妈妈,期待能唤起她一点记忆。
女人拼命地摇着头,顾琛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在说话,到最后,他失控地吼起来:
“你明明还记得我!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我是顾琛!顾琛啊!妈——“
他紧紧地抱着她,不顾路人的奇异眼光崩溃地哭起来,破碎得像多年前从日本赶回香江,看到相依为命的妈妈因为他亲生父亲的绝情而割腕自杀时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一样。
“妈,我只有你了……嗯……你不要抛下我,呜……不要再信这些骗人的东西了,只有我才是真的啊,我,我……我真的快死了,妈,我们只有彼此了,回来吧……“
“啊——!“
女人突然发出尖锐痛苦的叫声,她咬了顾琛的手腕一口,然后像见了鬼一样跑开,没有看见顾琛手腕上滴下的鲜血。
太阳出现在阴霾的冬日里,照亮了死气沉沉的一切。
顾琛顾不上滴血的手腕,他转身抱住想要逃跑的女人,渐渐滑跪到布满冰雪的地上,脸贴在他的母亲的小腹处,温热的身躯紧贴已经苍老的她。
他的泪水成行落下,左腿的假肢因为剧烈的动作而错位,膝盖部位以上被寒冷的冰雪冻得没有知觉。
“妈……”
顾琛抬起头,初出太阳的光辉照在他空洞的脸上,他勉强地笑着。
“你儿子是个烂人,他瞎了眼睛,断了腿,这都是他的报应,但你不应该这样活着啊!为什么上天要让你遇见一个烂人又生了一个烂人?为什么你现在不能像我梦里面那样去过你的生活啊?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烂在这里啊?”
女人闭紧了眼睛不再看他,只把怀里的教义抱得更紧,嘴里用哆哆嗦嗦的英语念着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呼……但我,我想过了,妈你跟着我回去,我们以前在香江住的房子被我重新装修过了……呜……你就不想去看看吗?哪怕是为了我,我知道你还记得,还爱我的对不对?妈?你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了——”
他的最后一个字尾音发颤,通红的眼睛几乎快滴出血来。
女人的头发在风中打结,她的眼窝深陷,怎么也看不出是原来吸引无数人目光的美人。
她苍白的嘴唇哆嗦起来:
“顾琛……顾琛……”
顾琛眼睛一亮,瞥见了一丝希望。
“顾琛……顾沉……顾沉……”
“……妈你在说什么?不是顾沉,是我,顾琛啊,你亲自给我取的名字,顾琛啊——!”
顾琛变得焦急,他抓着女人的手摸自己的脸,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顾沉……顾沉……顾沉——!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就叫顾沉!”
顾琛眼睁睁看着他的妈妈语速越来越快,说的内容却让他内心越来越凉。
“那个孩子叫阿沉,他不会接我回去的啊……他也不会在乎我的孩子的……我没办法了,没办法了,该怎么办……他叫阿沉……阿沉……对!我的孩子就叫阿琛!”
女人眼里发出亮光,她欣喜若狂,抓住一腔热血冻成冰的顾琛絮絮叨叨:
“阿琛,你要好好学习,看我给你取的名字多好?这样,他,嗯,你爸,每次看到那个阿沉就会想到阿琛了对不对?阿琛……阿琛……我……不,我没有孩子!”
她瘦弱的手臂稍一用力,就推开了顾琛。
“我没有孩子,主教说过了,我们都是脱离了世俗的人,不能有丈夫孩子的,我没有孩子……”
她渐渐冷静下来,紧紧抱着手里的教义,仿佛那里面真的是她一生的信仰。
女人看着顾琛,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不认识你。”
她转过身,又以极慢的速度一阶阶爬上高高的台阶,身影渐渐变小,像一只努力攀爬的蚂蚁,消失在圣殿的入口。
顾琛还保持着跪在原地,张开双臂的拥抱姿势。
他感受不到全身的温度,血液全在倒流。
完完整整的太阳从巍峨的圣殿后升起来,光辉平等地沐浴她的子民。
冬日里的太阳虽然灿烂,但并不见得温暖。
顾琛绝望地跪在台阶下,他彻底地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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