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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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琛”

这两个被刻在陈道情腰上的字已经渐渐淡去，疤痕愈合，逐渐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是结成了一小块印记。

兰瑟上前两步，搂过陈道情的腰，侧头看向他。

又一年新年。

他们站在这栋高楼的顶端，这里被鲜花和灯光装饰，在黑夜中灿烂华美，璀璨异常，徐徐江风吹过，带来高楼之下挤满大街，等待新年倒计时的人们的欢声笑语。

“砰——砰——砰——”。

几束火光在对岸炸起，冲向天空，在人们的惊呼中绽开无比美丽的烟花，光辉随着盛大的烟花消匿而逐渐消散在边缘，下一束烟花又在继续。

陈道情趴在栏杆上，眼神飘忽向远方，他的眼睛和侧颜被烟花照亮，一如既往地淡漠。

兰瑟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号爵士组曲》中的第二圆舞曲响起，这是兰瑟最喜欢的一首。

“前辈给我的感觉和这首曲子一样，诙谐荒诞，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转过头，陈道情看向精心布置了这一切的兰瑟，他的眼神落到那些昂贵的鲜花，沉浸演奏的钢琴师，以及灿烂的灯光上。

“我是个单薄的人，没什么好探究的。”

兰瑟牵起他的手，像骑士那样虔诚地吻上去。

“那来探究探究我吧，我很想知道你渴望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微冷的江风吹乱陈道情的头发，他那掩藏在发丝里的眼一眨不眨看着兰瑟的眼睛，在那里面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数百栋高楼中同时出现倒计时，被精心设计过的字幕一个个弹跳出来，伴随着人们的呼喊一起，传遍整个城市————

“十，九，八……”

诙谐荒诞的第二圆舞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水边的阿狄丽娜》，兰瑟牵着陈道情那只被他吻过的手，单膝跪地，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他的绿眼睛追随着陈道情的视线，打开戒指盒，露出一枚名贵的戒指。

天被江岸的烟花照亮，无数星火点缀了陈道情轮廓。

“……五，四，三，二，一！”

最大的一束烟花被点燃，冲向天空，一瞬间火树银花，街道上的人群齐声喊出了“新年快乐！”

，震耳欲聋。

在人群的呼喊中，兰瑟张着嘴说出了一句话，但陈道情听不见，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marry me or kill me.”

要么嫁给我，要么杀了我。

礼花喷洒，钢琴曲换成了更加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兰瑟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双绿眼睛长时间注视着陈道情。

时间停滞在这一刻。

高楼下人们的欢呼还在继续，被放飞的气球冲上天空，飘荡整个天空。

这一切就和那首圆舞曲一样荒诞。

陈道情直直看着兰瑟，眼眸低垂，睫毛在鼻梁间投下一片浓厚阴影。

零点过后，没有烟花了，天空恢复到应有的漆黑，只剩楼顶这点氛围灯照亮陈道情的脸。

他蹲下来，没放开兰瑟拉着他的那只手。

兰瑟不知道在这短短几秒内陈道情想到了什么，但他看见了陈道情眼中那稍纵即逝的情绪，那是只能看着烟花在空中渐渐消散却无力挽回的落寞，以及再也不会对黑夜保有期待的幻想。

他感觉到陈道情拥抱了他。

短暂几秒后，他们的距离又再次拉开，陈道情的脸就在他眼前，始终缭绕在那张脸上的阴翳散开。

陈道情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兰瑟的脸颊，他淡淡笑着，无比轻松。

“到此为止吧。”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兰瑟在他的ins账号上删除了一切和陈道情有关的内容，就在各家吃瓜猜测时，兰瑟发了一条ins——

一张他坐在钢琴前弹奏的黑白照片，图片最下端写了一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灰色字迹：I killed myself.

“我杀了我自己。”

两个人的cp超话随之炸裂，换上了黑色头像。

舆论把两个人分手的原因归咎于陈道情身上，毕竟从“官宣”到现在，两个人被拍到的时候都是兰瑟在主动，陈道情永远是被动的一方，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他根本不爱兰瑟，只是利用兰瑟来炒作自己罢了，这次分手说不定就是找到了金主不需要兰瑟了。

热搜榜爆掉，一眼看过去的总结便是————

陈道情是个冷血薄情，且私生活混乱为了热度不择手段的人。

如果放在以前，唐念卿已经逮着陈道情大骂一顿，然后继续去公关各方了，但这次不同，因为他有一个更焦头烂额的事情需要解决————

“你说什么！？”

唐念卿飙出哨音，而坐在他旁边的陈道情却不为所动。

“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陈道情点点头，他的手撑着桌子，托腮百无聊赖地观察鱼缸里的金鱼，那是裴越送给他的，说是太想他了。

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个什么东西，不断摩挲。

“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

“你——！”

唐念卿看了他一眼，语气又软下去：

“你就是太任性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

“难道唐哥你觉得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陈道情倦怠地勾起唇角，看着他的样子，唐念卿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打了几个转，又咽了下去。

“也行，作为我带过的最后一个艺人，可不得传奇一点吗？”

舆论连番轰炸了陈道情好几天，连他以前疑似找金主的黑料都翻了出来，一时间真相谣言混着满天飞。

而陈道情及其经纪人完全没有动静，就在各大瓜主纷纷预测着这次唐念卿这个金牌经纪人该怎么公关时，陈道情及其所在公司的公告终于姗姗来迟————

陈道情退圈了，直接息影不演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回顾陈道情的演员生涯，二十四岁以首作《荒芜之地》惊艳出道，当年拿下金柏奖最佳男配，后续出演一系列大爆电影电视剧收获极高知名度，短短三年后又靠着《逐风》拿下金柏奖最佳男主，顺手斩获一系列国际A类电影奖项，甚至创造华人首金，他时年不到二十八，拿下的大奖却比一众资历深厚的前辈还多了。

更别提这些年来因他而起的风波——被金主包养，和顶流传绯闻，放金柏奖鸽子，流出真假录音，剧组不和传闻，随心所欲的官宣、分手又官宣……甚至牵扯上命案，直接将前公司告上法庭，哪次不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一直到现在，陈道情轻描淡写地发个公告，就和风波说拜拜，不干了。

天风娱乐的公告还给了想看他继续演戏的粉丝一点安慰————陈道情会把天风目前筹备的最后一部电影拍完再完全退出影视演员工作，今后可能会从事幕后工作。

陈道情本人甚至只发了张照片，配文：

“再见。”

照片上是一枚有明显损伤痕迹的绿宝石戒指，那是裴语转交给他的，顾琛和这枚戒指一起摔下了高楼，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陈道情和兰瑟的cp粉不死心地把这张照片转去了兰瑟ins底下，问他这是不是他送给陈道情的，企图再捡一点过期糖吃。

兰瑟出乎意料地回复了这条信息，内容简短却耐人寻味：

“也许吧。。。”

网上的纷争还在继续，陈道情却已经远离了这个被舆论填满的地方。

陈道情来到了四芜，他和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去了那个废弃的电力塔，那里重建起了一条工业品街。

他去看了曾经住过的，摇摇欲坠还爬满青苔的楼，那栋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楼房。

他踏上了青石板，这里的福利中心还在运营，香樟树也还在。

他长久地在这片曾经被自己用脚步丈量的地方游荡，像一缕回到家乡的游魂，寻找着死去的自己下葬的地方，却再也不想钻进那具躯壳获得重生。

“陈道情”，“道情”。

陈一觉得是顾沉让自己知道了感情是什么，他爱着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即使他曾经饥饿愚昧，麻木疲惫，他爱着遇见的人和事，即使噩耗没有预告地发生，美好的人逝去，他爱自己，即使他没有勇气道别过去，掌控不好自己的自私和贪婪。

一小片雪花飘进陈道情的手心，他看着变得灰暗的天空，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顾沉————

……

“你在干什么？”

“我想看看能不能接到雪花。”

“昨天晚上下的是香江今年唯一的一场雪，史上罕见，你想看雪的话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地方。”

……

冰凉的泪水滴在地上，这场雪最终还是没下下来。

陈道情的脸被冻得很红，手里握着顾沉给他的绿宝石戒指，他握了很久，把戒指捂得暖呼呼的。

他把这枚戒指递给旁边另一只布满不少皱纹的手。

从海外而来的玛蒂尔达没有接过去，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握紧了陈道情的手，他们两个人的手把那枚戒指握得紧紧的。

玛蒂尔达看着陈道情，她那双有些褪色的绿眼睛发出的光芒柔和坚定。

“陈一，阿一？”

她抚摸着陈道情的脸。

“你想做的都做完了吗？”

陈道情沉默着点点头。

“那就放手吧。”

他们站在江边，江风吹过，寒冷刺骨。

陈道情的手没有动，握得更紧。

“放手吧。”

陈道情艰难地张嘴，胸膛激烈起伏，寒风把他单薄的身体吹得更加单薄。

他以极缓的速度，像卡帧的人物一样摇头，整个身体连带着手不停颤抖。

玛蒂尔达另一只手覆上来，握住陈道情颤抖的手。

“放手吧，你可以的。”

一点一点，陈道情的手卸下力来，戒指的掌控权奇妙地转移到玛蒂尔达手上，他被玛蒂尔达带动着，他们攥在一起的手伸出栏杆，在江风里停顿下来。

玛蒂尔达松开了手，那枚残缺的戒指晃悠悠掉下去，在汹涌的江里砸出一朵几乎看不见的浪花，绿光一闪，消失不见了。

陈道情的眼泪随着那枚戒指的消失而倾泄，玛蒂尔达抱住他的背，安抚她的孩子：

“你做得很好，很棒……”

“他会像理解我一样理解你的。”

陈道情伏在她的肩头痛哭，他终于完成了一件早在多年前就该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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